第20章 殉情的第二十天
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鶴見花衣的腦海里有了片刻的空白,耳里一陣嗡鳴,連樓下的尖叫聲和越演越烈的煙霧都失去了感知,眼前的畫面似乎是在定格變慢,以至於那漆黑的槍口對準了自己,她才驟然驚醒。
子彈脫離了彈匣,擊中的卻是她的幻影。
她稍微後退了幾步,幻影如霧氣般在她的跟前消散,反應過來使用幻術時還是稍微地晚了一步,手臂被子彈的流氣擦過,柔嫩的肌膚被擦紅燙傷,滲出了一絲鮮血。
“你打算作何解釋?”舉槍對準了她的國木田獨步緊皺着眉頭神情冷淡,“殺手摩西?”
“我沒有……”她張了張口,目光落在了低着頭痛苦地抓緊了不斷滲血的傷口的黑髮青年的身上,一時間,只覺得,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第二發子彈毫不留情地打了過來,早就做好了準備的花衣這次沒有再被子彈擦傷,又是幻影如霧般迅速消散,鶴見花衣抿了抿唇,臉色發白:“不管你們信不信,我沒有這麼做。”
“在現在的情況下,還要狡辯嗎?!”突然大喝的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花衣咬了咬唇,回頭的路已經被火海和刺鼻嗆人的煙霧堵住了,她手撐在欄杆上翻身而出,搭在肩頭的外套飄落在了地面上。
“鶴見!”想要追逐出去的國木田獨步,手裏紙張的異能卻被忽然消除,手臂被沾血的手緊抓住,他皺了皺眉,回過頭,倚靠着牆壁勉強站了起來的黑髮青年滿頭冷汗,唇色泛白,若無其事地彎了彎唇,“算了,國木田君,花衣那邊的事之後再說,比起那個來,我現在的狀態不太妙,哎,和美女一起殉情的夢想,不會就這樣半途而廢了吧?”
“是啊碰到的不是要和你殉情,而是來殺你的女人,”國木田嘆了口氣,撕下了新的一頁紙張,用異能力“獨步吟客”具象化出了現實的繃帶,簡單地給太宰處理了一下傷口,絮叨着,“你差不多該改掉自己到處拈花惹草的壞毛病了。”
“哎呀,這可真是誤會了,”太宰治語氣是故作的無奈,“最近我都沒有和其他女性走近了。”
“太宰,”國木田聞言,纏繞繃帶的動作頓了頓才繼續,神色複雜,“你這次真栽在她身上了?如果你之前對待其他女性,有對她這麼認真,也不至於……”
說到後面,似乎是不忍心繼續打擊他,欲言又止的國木田獨步最終止住了口。
“嘛,”太宰輕笑出聲,卻沒有回答,只是說,“國木田君,這次的事先別告訴偵探社裏的其他人,花衣那邊,我來處理。”
國木田獨步沉默了一會兒,將太宰治的手臂扛在肩頭,攙扶着步履不穩的他往另一條走廊走去:“如果你是認真的話。還撐得住么?太宰。”
“啊啊,”他應了聲,意味不明,“雖然和國木田君想的有些不太一樣,但大概,是認真的哦。”
·
“嘶——”突然從二樓跳下去,雖然有雨棚做緩衝,但長時間不用體術的花衣還是覺得腳踝的位置被扭了一下,不由得發出了低低的痛呼,從旅館裏奔逃而出的人詫異地看向了直接跳樓卻沒受太大損傷的少女。心裏悶得難受,鶴見花衣深呼吸了一口氣,強壓下了心頭翻湧的情緒,稍微有些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外面走去。
待會兒火警和警察來了,事情就會變得麻煩了。
鶴見花衣並不擔心國木田獨步會追上來,畢竟太宰治受了重傷,身為他的同事,國木田絕對會留下來,更何況,她現在幻術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要太宰治不在,脫身並不算難。
不過,又沒有地方去了啊。
“好久不見~”男人略顯輕浮的笑聲從旁邊的巷子裏傳了出來,不覺間已經走到了一條無人深巷的花衣聽見那人柔聲輕喚,“蕾拉。”
微微一愣,站定的少女偏頭看了過去。
月華如水,高挑的黑影緩慢地邁開腳步走出了陰影里,男人穿着白色t恤和墨綠色的輕便夾克,五官精緻深邃,顯得非常漂亮,纖長烏黑的睫毛微微垂下,斂去了藍色眼眸中氤氳的情緒,走出深巷后,隨手取下了背在背上的狙/擊槍,倚靠着牆壁:“最近去哪裏了?”
——帥哥你誰?
意大利名蕾拉是身為黑手黨boss的父親為她取的名字,也是她在里世界裏通用的名字,比起“鶴見花衣”這個聽起來略顯溫柔的名字,蕾拉在里世界裏也更廣為人知得多。
因為對方擺出了一副熟人的態度,摸不準對方來意的花衣也就不好直接走人,含混地應了聲:“也沒去哪裏,怎麼了嗎?”
“那我就換個說法好了,”他站直身體,走向了她,“為什麼不聯繫我?之前還自己動手了吧?蕾拉你的狙擊能力我是清楚的,你不是那種會做沒把握的事情的人。”
男人的語氣和口吻由始至終都很平和,隨着他的緩慢走近,花衣忽然察覺出了不對勁,猛然撤身後退,水泥地面驟然炸裂,藤蔓靈巧如游蛇般纏上了男人。
沖向了她的男人舉起了手裏的狙/擊槍,明亮的光在手中一閃而滅,槍憑空消失,出現在他手裏的卻是一把鋒利無比的軍刀,迅速地削斷了到了他跟前的藤蔓。
下一個瞬間,退無可退的少女背貼在了身後的牆壁上,他手裏的削鐵如泥的軍刀刺穿了她腦袋旁邊的牆壁,低頭俯視着她,湛藍色的眼眸里如同風暴席捲,另一隻手撐在了她身旁的牆壁上,攔住了她左右的退路:“吶,你是誰?”
幻術製造的刺刀輕飄飄地懸浮在了他的身後,刀尖紛紛轉向了他,仿若在警告“敢動一下,就把你刺成馬蜂窩”。
“哎——”他興味地勾了勾唇,“你不會是想跟我比一下,誰下手更快吧,勸你不要這麼做比較好哦,蕾拉在哪裏?老實交代的話,我可以放你一馬,畢竟,我也不想傷害一位美麗的小姐嘛。”
“啊對了你現在這張臉不會是用異能力做的吧,”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男人來了聲,“如果很醜的話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
被“鶴見花衣”的熟人拿刀威脅,花衣的感覺不太好。
“我就是蕾拉哦,”她說,“蕾拉·傑索。”
話音未落,男人忽然撤身後退,衝天的火柱冉冉而起,一發子彈卻穿透了火柱射中了她旁邊的牆壁,高深的幻術連沒有精神的物體也能欺騙過去,但經過了火柱的消融,子彈卻還有餘力,直到旋轉到了她的額前,才驟然墜落而下,與此同時,火柱外傳來了刺刀齊齊插入地面的利落聲音。
明亮的火光消失,周圍又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中,只有不遠處微弱的燈光和烏雲后若隱若現的月光稍稍照亮了這條鮮少會有人經過的深巷。
他站在刀山之外,手裏是另一把短刀,只有衣服被微微划爛了些:“明知道是幻覺,但是無論是火焰的熱度,還是刀的質感,都像是真的一樣,蠻厲害的嘛,你的異能力。不過如果是蕾拉的話,應該能看穿才對,你把她怎麼樣了?”
“我都說了,我就是蕾拉,”花衣淡淡地道,“無論你信不信,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只是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蕾拉。
“別狡辯了,這裏又沒有其他人,維持那個假身份又能做得了什麼呢?”他攤了攤手,“反正我又不信。而且,如果你真的是蕾拉的話,剛才應該能看穿我的攻擊吧,為什麼沒有做到?”
“就算是可愛的小姐說的話,我現在也差不多膩了,更何況,誰知道你那張皮下是一張怎樣的臉,”手裏的武器在短刀槍械之間隨意地切換着,男人像是忽然膩味了一般說,“既然不願意交代,那就去死吧,怎麼樣?”
花衣眸光一暗,抿緊了唇。
下一個瞬間,往後蹬了一步,那人以遠超剛才的速度俯衝了過來,瞳孔驟然緊縮,阻擋他的石劍利器都被他勢不可擋地避開或者用忽然出現在他另一隻手裏的手/槍子彈給擊落,他衝到了她的面前,手起刀落。
如果可以用那招的話——
嘖,偏偏就是那招現在沒辦法使用!
利刃砍碎了面前的幻影,他卻舉起了手裏的槍械對準了旁邊的空氣連開了幾槍。
“唔——”悶哼出聲,隱身的幻術屏障被擊碎,不知道是碰巧還是直覺,其中一發子彈穿透了她的肩膀,踉蹌着一步,又因為被扭傷的腳踝,小腿忽然失去力氣,跪倒了下去的少女,精神力渙散時用的幻術被男人輕而易舉地擊碎,下一刻,刀刃到了花衣的跟前。
腰間忽然一暖,被摟住腰肢往後帶了一步,避開了攻擊的少女愣了愣,青綠色長捲髮的男人牢牢地扣住了男人握刀的手腕,勾起唇低聲警告:“再對那位大人出手的話,就算是您,想必事情也會變得很麻煩吧。”
說完了這句話,青綠色長發的男人就主動收回了手,退至一旁。
“呀,好久不見,”頭頂傳來的是聽起來有些甜膩的聲音,明快地打着招呼,“尤萊亞。”
“你是……”被喚作“尤萊亞”的男人微微地眯了眯眼,“白蘭。”
“對自己的搭檔出手,如果讓我心愛的妹妹受傷了,就算是你,我也不會特意放過喲~”他斂眸彎唇,頗為憐惜地將花衣凌亂的鬢髮別到耳後,接着打橫抱起了尚且茫然中的花衣,“妹妹我就帶走了,尤萊亞,吵架也要注意‘分寸吶’。”
“好吧,”尤萊亞聳了聳肩,手裏的槍和短刀都散發出了銀白色的星芒四散消失,雙手插入了夾克兜里,視線從她的身上輕輕略過說,“雖然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但是,既然你認為她是蕾拉,我姑且也這麼認為好了。”
“唔——”白蘭刻意拖長了聲音,意味不明地道,“說起來,我和尤萊亞也是很長時間沒有敘敘舊了,下次來意大利的時候,也來密魯菲奧雷做做客怎麼樣?到時候蕾拉應該也在吧?我很期待下次的見面哦,走吧,桔梗,我們該回去了。”
“那麼,下次見,”青綠色長捲髮的男人跟隨着白蘭離開前,稍稍停住了腳步,“摩西。”
埋首在白蘭懷裏的花衣瞳孔驟然緊縮,竭力地剋制住了身體的僵硬,沒有說話。
·
霓虹燈繚亂的光影從墨色的車窗上匆匆而過,一輛漆黑的車與疾馳而過的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向著截然相反的方向駛去。
在最後一輛警車奔馳而過後,坐在後車座車窗前的白髮少女將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依次經過了副駕駛上的空位,和司機座位上的桔梗,最後落在了旁邊和她一樣,有着白髮紫眸的男人身上,他拆開了一包棉花糖,甜膩的味道在車廂內部彌散開來,他側頭看向了她,將包裝袋遞了過來:“要吃嗎?”
——不了謝謝。
因為不知道原來的那個“鶴見花衣”會怎麼回答,花衣搖了搖頭,垂下了眸,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盡量用平穩的聲音問道:“哥……你什麼時候到的?之前不還是在意大利嗎?”
按照小正的回答,意大利那邊一切如常才對。
更重要的是,幻術的事,他看到了多少。
“才到不久哦,”花衣不吃,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的白蘭繼續往嘴裏扔着棉花糖,笑眯眯地道,“你和尤萊亞吵架了嗎?他居然會對你出手,還真是意外啊。”
——“前提條件是,你的確是摩西……或者說,你是完整的摩西的話。”
那個時候,僱主確確實實地說了這樣的話。
而桔梗離開前,對那個叫尤萊亞的男人,對他用的敬稱就是“摩西”。
也是那時在天橋上時,僱主的人對她的稱呼。
“也不是什麼大事……”因為白蘭的原因才從那個人的刀下逃離,得救了的花衣卻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都沒有,內心有着一股強烈的不安,驅使着她甚至想打開車門從這疾馳的車輛上跳下去,閉了閉眼,用理智將感性和懼怕都強壓了下去,花衣儘可能地用冷靜的語氣回答道,“工作上的一些摩擦而已。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那裏?”
“蕾拉你很久沒聯繫哥哥了吧?明明昨天還聯絡了小正~”他的語氣里故作的委屈,臉上卻是看不出變化的微笑,“下次要想徹底地瞞過我,還是不要在旅店附近的電話亭里打電話比較好哦。”
鶴見花衣乖乖點頭:“……好的。”
——下次一定選遠一點的地方。
“別擺出一副不高興的臉啦,”他將掛在車門上的超市膠袋裡包裝精緻的巧克力遞給了她,湊過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買了你喜歡吃的零食,肩膀上的傷一會兒讓醫生再處理,然後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把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忘記吧。”
“……嗯。”接連經歷了太宰治因為被她推開而中彈,殺手身份的突然暴露,被認為可以成為同事的人懷疑,還有突如其來並攻擊她的“同夥”,就算鶴見花衣想要竭盡全力的保持平靜,卻昏昏欲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血的緣故,用繃帶將傷口纏上也不能阻止鮮血的繼續流逝。
同樣繼承了父親的白髮紫眸,花衣的母親是一個傳統的日本女性,而白蘭的母親則是意大利人,所以較之花衣,眼前男人的五官要更加深邃一些,左臉的臉頰上有倒皇冠狀的紫色印記,他沉靜的淺紫色眼眸映照着疲憊不堪的她,抬起手來揉了揉她的頭頂,語氣明朗:“蕾拉困了的話就先休息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直到少女因為精神和受傷失血的雙重壓力,沉沉睡去,他拆開了新的一袋棉花糖,毫無表情地往嘴裏塞着柔軟甜膩的棉花糖,直到包裝袋見底,才語氣如常地道:“桔梗,下次不要買這個牌子的棉花糖了~甜度完全不夠呢~”
“是,白蘭大人。”桔梗恭敬應聲。
——不過白蘭大人,這袋不是您自己買的么?
·
鶴見花衣第二天是在酒店的房間裏醒來的,麻醉劑的功效漸漸過去了之後,肩頭的槍傷牽扯到時還會翻滾出陣陣疼痛,床頭柜上是剪掉了標籤的襯衣和秋季短裙,身上的睡衣沾了不少血跡,在盡量不扯到傷口的情況下,花衣小心翼翼地換好了衣服,從口袋裏翻出的,是墜着小吊墜的銀白色手鏈。
——太宰先生沒事吧?
浮現在眼前的是他倚靠着牆壁用手捂着腹部傷口的景象,臉色蒼白如紙,血從他的指間不斷地滲出,將他白色襯衣的袖口和繫到了手腕上的繃帶都潤濕浸透,微微蹙着眉,那雙金棕色的眼眸看向她時,裏面似乎有海嘯般的情緒翻騰氤氳,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只是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卻什麼都沒說。
她握緊了手心裏的手鏈,冰涼的手鏈很快被她焐熱。緊接着門口傳來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回過神來的花衣看了看沾血的睡衣,又看向了旁邊的床頭櫃,最終還是將手鏈系在了手上,去開了門。
“已經換好衣服了嗎?”出現在門口的是哥哥白蘭,他口吻輕快,“那走吧蕾拉,該去吃早飯了。”
“酒店不是有送餐嗎?哥。”花衣並不太想出酒店,雖然知道池袋很大,不至於那麼倒霉碰見他們,但是她還是不想出去。
“一會兒還有別的安排,”白蘭看向了她,微微眯眼笑道,理由很合情合理,“你沒有帶多餘的衣服吧?我在日本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會多留幾天,蕾拉是女孩子,還是自己選擇自己的衣服比較好哦~哥哥我會幫你參考的,所以不用擔心會丑得不能見人。”
也就是說,一會兒的安排,指的是陪她逛街?
“我的審美是正常的哥,比起我來——”花衣沒忍住撇了撇嘴說,“哥哥你為密魯菲奧雷成員挑選的衣服才叫,品味特別吧。”
“小正他們可都很喜歡喲~”白蘭輕飄飄的糾正。
——那是迫於淫威吧喂?!而且哥哥你有本事別給自己和真·六吊花另外設計幾套衣服,就那套肩膀上帶家族徽章盔甲的衣服穿到死啊!
花衣一直覺得,在設計師呈上來的眾多方案里,哥哥之所以會挑選肩膀上帶盔甲偏向緊身服的那套,純屬他的惡趣味。
畢竟在其他方面,他的審美情趣都還算優秀。
也不知道哥哥說的事情指的是什麼,密魯菲奧雷最近有什麼大的動作嘛?需要哥哥親自出馬的地步?
不過看見哥哥的心腹桔梗全程開車當司機,白蘭則完全是一副無所事事所以陪着她的樣子,。
所以,大概也不是什麼要事吧?
身為密魯菲奧雷的幹部六吊花的隊長桔梗,手裏提着大包小包的服裝店購物袋,毫無怨言地跟在了兩人的後面,如果被密魯菲奧雷的其他人看見了,想必會大吃一驚吧?
至少比白蘭逛街更值得讓人驚訝,畢竟作為天生情話滿級點亮了泡妞天賦意大利人,有女伴相陪是常有的事情,不過,作為她的哥哥,自從哥哥去美國上大學后,和她像這樣單獨相處的時間就要少很多了,大學畢業徹底繼承傑索家族后,哥哥的中二程度與日俱增,再到後面就是兩人見面,說不了幾句話,她就會一個人生悶氣地離開,像這樣在街上商場裏閑逛,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儘管知道,她記憶中的那個哥哥,不是面前的這個“哥哥”,但是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語氣和有時看起來意味不明的笑臉,都讓花衣產生了一絲混亂感。
就好像,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哥哥一樣。
“蕾拉,試試這個。”在衣架前挑選着外套的花衣感覺頭上微微一重,回頭看向了白蘭的花衣下意識地拿手去摸了摸頭頂——是一頂帽子。
在花衣將帽子取下來想看看是什麼式樣的時候,似乎是偶然瞥見了她手腕上的手鏈,白蘭忽然說:“真意外呀~蕾拉你會戴首飾。”
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雙手握着帽檐向內轉了轉:“嗯?我之前也有戴過的吧。”
家族或者黑手黨之間正式的聚會場合,需要正裝出席的場合里,一定是戴過的吧?就算是原來的“鶴見花衣”不喜歡戴首飾,出於禮儀也應該會戴的。
“除了家族聚會外,平時場合你都不怎麼戴呢,”白蘭笑吟吟地道,“但是很適合你哦,首飾,不過既然已經有手鏈了,脖子上再空蕩蕩的就不好了……唔,不如再買條項鏈吧?”
咦?
本來以為白蘭只是隨便說說,在從服裝店出來后,錯愕中的花衣就被想一出是一出的白蘭推進了附近的一家首飾店裏。
首飾店的店員小姐親切地迎了上來,雖然對戴首飾沒什麼執念,但是選一條也沒關係,反正不是她出錢,於是在白蘭熱情地催促下,花衣還是認真地挑選了一下項鏈——不過她說好看的,都被白蘭嫌棄和否決了,並且裝模作樣地感嘆:“蕾拉,你的審美水平是一秒不如一秒了么?”
“就算丑也是戴在我脖子上和哥哥你又沒關係!”被懷疑了審美的花衣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那你選一個覺得好看的吧。”
——然後再把它否認掉!
抱着這個心思的花衣看着白蘭的視線從玻璃櫥窗里一掃而過,思考了一會兒,用纖長的手指點了點靠近邊緣位置上的一條雙魚吊墜的鉑金項鏈,用着流利的日語對店員說:“店員小姐,麻煩你將這條項鏈拿出來看看。”
“幫你戴上看看~”這麼說著的白蘭接過了項鏈,讓她在高腳凳上坐下之後,將項鏈繞過了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在她頸部後面系好,銀白色的項鏈上有個精巧的墜飾,落在了她白色襯衫的黑色蝴蝶領結上,項鏈的光澤溫潤,在首飾店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光彩逼人,替她戴好項鏈后白蘭就站直了身體,不大的鏡子裏映照不出他此時的神色,只聽見他的音色是慣有的輕鬆和甜膩,“配這套衣服蠻好看的,別隨便摘下來了喲~蕾拉。”
因為白蘭就這麼單方面地做主付了款,花衣也就沒有在項鏈的事情上再糾結了,出了首飾店,白蘭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稍稍驚訝地道:“哎,已經這個時間了嘛,那蕾拉、桔梗,我們先去吃午飯吧,午飯過後,桔梗你先回酒店,去處理一下‘那件事’,我帶蕾拉去醫院換一下繃帶。”
“是,”桔梗右手放在心臟前的位置上低頭欠了欠身,“白蘭大人。”
“在外面不用再稱呼我白蘭大人和鞠躬啦桔梗,”白蘭露出了無奈的表情,“那樣很生硬。”
“不,白蘭大人就是白蘭大人,”一向忠心的桔梗回答也是非常刻板的,“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
“真是拿你沒辦法吶~”他像是放棄般的輕輕嘆了口氣。
“那件事?”花衣輕輕眨了眨眼,是哥哥剛才提到的,在日本要處理的事情嗎?
“沒什麼~”側頭看向了她,白蘭笑眯眯地說,“一點工作上的事情罷了。”
——哪裏……不太對。
望着哥哥溫柔的笑臉,花衣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來了這樣的一個想法,直至按照計劃表,桔梗先一步離開,哥哥開車載着她去往醫院時,一直揮之不去,原本明朗的心情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
充斥在醫院裏的是消毒水的氣味,給她處理傷口的醫生似乎與池袋的黑幫粟楠會有一定關係,對於她肩頭的槍傷也沒有任何要探究的意思,而是很有黑幫醫生職業道德,熟練地處理傷口,絕不多問一句。
從肩頭取下的繃帶上滲了不少血跡,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昨晚受傷后才取齣子彈進行了傷口縫合,今天早上又逛了一上午,聽見了一聲再給她上藥時,讓她好好休息的囑咐,花衣愣了愣,終於覺察到那一絲違和感從何而來了。
——哥哥對她怪異的態度。
看起來溫柔又寵溺,但是無論是昨天在尤萊亞手裏救下她時態度卻顯得曖昧不明,今天上午的時候也是這樣,在她肩傷未愈的情況下,拉着她逛街。
哥哥不是馬虎粗心的男人,會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他本來就沒有那麼的在意。
為什麼?
這個世界的“鶴見花衣”和“哥哥”的關係不好?不,考慮到尤萊亞遇見白蘭時的反應,或許,“鶴見花衣”和“白蘭”的關係,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那麼,“哥哥”會怎樣看待她這個不速之客呢?
包紮完畢,在醫生剪短繃帶收拾工具時,花衣將襯衣紐扣扣好,將衣服外套搭在了臂彎里,抿了抿略顯蒼白的唇,走出了醫療室前,眼角餘光瞥見的是反光的玻璃窗上自己難看到了極點的蒼白臉色。
拉開了醫療室的房門,一眼就望見了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玩着手機等待的白髮青年,她沉默了一會兒,在翻閱着手機屏幕內容的白蘭在抬頭前就已經開了口:“呀,包紮好了么?”
隨即他慢慢地抬起了頭,那雙淺紫色的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沉靜。乍然見到白蘭·傑索的人,往往會將他誤認為是一個溫柔又孩子氣的大男孩。
傑索家族在父親手裏時,其實已經被消耗敗落得差不多了,畢竟身為傑索家族上一任首領的父親,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嗜賭如命,破罐破摔,沒事就嚷嚷着“賭上傑索家族的聲譽”之類的胡話——意大利的巴勒莫可以說是黑手黨的起源地,在那些老牌黑手黨家族的眼裏,一個靠着一個小賭場經營發家的傑索家族,根本就是搬不上枱面的東西。
然後有一天,嗜賭還嗜酒的父親因為肝硬化死了——死前還去挑釁其他家族的boss,被人扔了出來還難看地去拍門,結果被開了幾槍,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為槍傷感染還是癌症晚期死的。花衣對於父親的死其實沒什麼感覺,問題就是,父親死前還欠下了一大堆賭債,於是問題就來了——誰來接這個爛攤子。
用扔骰子比大小的方法和哥哥一決勝負,最後輸了的哥哥被趕鴨子上架,在債權人的催促下繼承了傑索家族,於在大學畢業后,正式接手了傑索家族的大小事物。
那時候出現在那些老牌黑手黨家族面前的白蘭·傑索,就是這樣一個有些青澀的新人形象,永遠擺着一張好像不會生氣的笑吟吟的臉,對待某些家族惡意嘲弄也進退有度,直到他雷厲風行地處理了與家族對立的幾個勢力,將巨額賭債以“各種方式”還完,將那些曾經落井下石和出言不遜的家族毫不留情的擊潰,卻還是擺着那副毫無變化的笑臉時,人們才知道,那個笑容,根本就不是什麼溫柔也不是什麼怯懦,只是,如同棋手落子前,就已經看到了結局的胸有成竹,和渾不在意。
這個人就是她的哥哥——白蘭·傑索。
她應該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才對。
就算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那個人了,但是,卻是有着相同記憶——甚至平行世界所有記憶的白蘭。
無論是哪一個他,都是白蘭·傑索。
一個真正的黑手黨。
如果,刨除他是她哥哥的這個身份,如果,他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她……直面上白蘭的可怕,光是想想就已經讓人不寒而慄。
更何況,現在的她,是鶴見花衣,但對於他來說,或許,只是一個“外人”也說不定。
“怎麼了?一直發獃,”白蘭微微地眯了眯眼,“蕾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是一如往昔的甜膩語氣,但是自從察覺到白蘭有可能知道她不是原來的“鶴見花衣”后,就一直有種不安,並覺得他生氣了。
白蘭生氣時並不容易看得出來,畢竟他是可以托腮笑着讓人屠掉自己家族的人。
但是戲還是得演下去,花衣輕輕地眨了眨眼然後道:“我在想哥哥你在幹什麼而已,一直看着手機,日本這邊的事就全部交給桔梗了嗎?”
“在逛一個論壇,好像是池袋這邊特有的……叫,”他的拇指靈敏地從觸屏上滑過,“dollars什麼的,很有趣哦。”
是她拜託小正調查的那個論壇。
原本再尋常不過的話語,在此時的花衣眼裏都有了其他的含義,她的視線落在了他手機上黑色背景的論壇頁面上:“哪裏有趣了?”
“通過都市傳說一般的‘獨色幫’的方式,招攬好奇或者想要一展身手的中二少年加入‘dollars’,在給人歸屬感的同時又不會讓人又被上機管束到的感覺~”在很短的時間裏,白蘭就看穿了“dollars”的本質,“作為情報搜集的網站的話,還蠻不錯的,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對現實生活產生一定的影響吧,不知道創建這個論壇的人是誰,乾脆讓小正調查看看好了~”
“……”花衣沉默了幾秒后說,“我已經讓小正去查這件事了。”
“呀,是嗎?”白蘭故作驚訝。
“哥哥你早就知道了吧,”花衣微微地蹙起了秀眉,她不喜歡這種被人耍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在白蘭·傑索的面前刻意隱瞞這個情報也沒有任何的意義,“有點事想要知道所以讓小正幫了忙,哥哥也對dollars感到好奇嗎?”
“嘛,思考過這個模式能不能在家族的情報搜集系統中運用,”白蘭將論壇退出,手機放入了口袋裏,和花衣一起往醫院外走去,“後來發現要分析這些情報是真情報還是假情報用的精力,反而比直接去收集情報還要麻煩。而且,這個論壇,也遲早被破壞吧。”
“嗯?”她有些疑惑,“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單純的只是都市傳說還好,一旦有了意識形態,卻又沒有相應的束縛力,dollars就會被輕易地擊潰,無論是因為內部的分裂瓦解,還是外部的壓力崩盤。”白蘭微笑着輕易地下了判斷。
“這樣啊。”花衣點了點頭,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一個論壇的搗毀和她又沒什麼關係,“醫生開了點消炎藥,我過去拿一下。”
花衣思考過他拒絕的可能性,也想了其他的幾種應對方法。
只是白蘭很乾脆地就同意了:“好呀~我先去車庫把車子開出來。”
“嗯,一會兒見。”鶴見花衣儘可能地不表現出情緒的浮動,面色如常地說完了這句話后,和白蘭在樓梯口分別後,拿起了手裏的藥單往藥房的方向走了。
很是偶然地,撞見了步伐匆匆地打着電話路過走廊的國木田獨步。
下意識地躲到了旁邊的走道里,等國木田經過後,她才看向了他的背影,直到他在某間病房前停下,敲了敲門然後進去。
……為什麼,剛好和他同一層?!
那個坐在病床上倚靠着柔軟枕頭的黑髮青年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一閃而滅,很快就被關上的門隔絕了目光的鶴見花衣只覺得心頭狂跳。
她相信偶遇,但卻不相信每次都這麼湊巧,尤其是這家醫院還是白蘭聯繫並帶她來的。
他發現了。
這個預感前所未有的強烈,促使着花衣將手裏的藥單捏緊后又不自覺地鬆開,甚至掉在了地上也沒有撿起來的心情,最後快步地跑下了樓梯,往醫院側門的方向迅速離開。
側門外連接着醫院的後花園,此時是正午過後不久,花園裏還沒什麼出來散步的老人,她剛剛踏出門口,就因為眼前的一幕,渾身僵硬得無法動彈。
“等你很久啦~”坐在醫院後花園長椅上扯開了一包棉花糖包裝袋的白髮青年,揉捏着手裏柔軟雪白的棉花糖,將棉花糖扔進了口裏后,才抬頭看向了她,語氣甜蜜,“蕾拉。”
她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想用幻術掩藏身形,卻感到後頸傳來了針扎般的刺痛,隨即雙腿一軟,扶着旁邊的門框卻還是癱軟了下去,頭暈目眩里,她看見那個男人還是悠閑地坐在長椅上,把玩着手裏的棉花糖,只是微微收斂了笑意,白蘭不笑時,那雙眼眸看起來冰冷而殘酷,意識漸漸消失前,她聽見了他說:“取葯的速度太慢了喲,而且還帶着傷亂跑,哥哥我很擔心吶,還好……”
還好……?還好什麼……
鶴見花衣陷入昏沉的黑暗,最後也沒有聽清楚那最關鍵的一句話。
“還好在蕾拉的身上裝了感應器呢。”白蘭說完了這句鶴見花衣已經聽不到的話,晃晃手裏的棉花糖袋子,裏面已經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