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孩子與母親
孩子。
這兩個字隱隱觸動了夏初的心事。
她也是想要個孩子的。
顧家上下都待她極好,她沒有道理不想為顧騰生孩子,可這事兒吧,真是急不得的。她心裏頭明白這個道理,嘴上沒怎麼說過,可內心卻一直記着。
二嫂有身孕這件事,讓她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頭上。
二哥二嫂定然也是出孝期后才開始同房,大家都一樣,而她和顧騰的身子只怕比他們還要好上許多,為何……偏就沒有?難道真的是因為顧騰常常都在西山大營,次數太少的緣故?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轉,夏初猛的醒過神來,耳廓邊爬上一抹粉色痕迹。
……真是,越發沒臉沒皮了。
但她是真的渴望有一個孩子。
有了孩子的婦人嗜睡,二嫂很快就有些疲倦,鄭氏是個疼孩子的人,何況她肚裏還有着她的孫子,只叫她一個人下去休息太顯眼,乾脆就打發了兩個兒媳和小女兒,只說她們母女二人有些私房話要說,叫她們都退下了。
夏瑜原本不肯,架不住鄭氏強硬。
但這個借口,夏初覺得,至少大嫂是不會信得。不過大嫂性子端方,哪怕才出來鄭氏憐惜弟妹也不會拈酸吃醋,何況跟個孕婦爭寵這樣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打發了兒媳婦們和小女兒,鄭氏也是真心要和大女兒說說,就如夏初念着想懷個孩子,鄭氏心裏也是一樣的想法:“出孝也有些日子了,你……還是沒有動靜?”
夏初點點頭,她上個月的月事才過去,這個月還沒夠時日,不過身體並無異常,想來還是沒有的,眉宇間添了一點困擾:“也不知是不是他總不在家的緣故……”
鄭氏聽着這話音,還以為女兒和女婿之間出了問題,沒有床事,不由一驚。她這個女兒嫁得好,縱然自家夫婿在京中算不得什麼大官,可往來的官夫人們卻還要給她幾分薄面——她再是不懂官場,也曉得全是看在女婿,或者說,是看在顧家的面子上!
若是女兒女婿感情不好……她心底是不願意的:“女婿忙着公事,你自個也要體貼一些。晚上熬些補湯與他,莫叫他累壞了身子……”她的語調有些急切,語氣中充滿了暗示。
……鄭氏到底腦補了什麼?
夏初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看着鄭氏鄭重告誡的樣子,心下那份想要傾訴的慾望慢慢就退了下去……她原本就和這輩子的母親不親,更沒有和前世那樣,同母親無話不談,有什麼‘小秘密’都要分享的親密。
不是鄭氏不愛自己的女兒,而是受寵一輩子被父母丈夫呵護了一輩子的她,其實壓根不懂得該如何同孩子建立親密的關係,只會如自己的父母一般,對孩子百般嬌寵,想要什麼給什麼。
卻忽略了和孩子們溝通。
所以,她的四個孩子,有三個都和她不甚親近,而唯一親近的這個……也在漸行漸遠了。
夏初的眼眸微微閉了閉,再正開始,已經是一片清冷,她笑了笑,說道:“我知道的,母親,相公他在家裏的時候很少辦公的,您也知道,我畢竟是女眷,是不許踏足西山那片地界的。”
這就是說她說的那套行不通了?鄭氏微微有些悵然,她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抓住丈夫的心得,還以為能給女兒參考一番,卻不曾想到會是這樣。
當然行不通了,文臣武將怎能一樣?何況鄭氏和夏慶成親的時候,他還只是個秀才公子,每日除了讀書也沒什麼事,到了晚上,漂亮溫柔的妻子帶着補湯去體貼他,他自然受用。可顧騰怎麼能一樣?他在家休沐最多也是看兵書,白天看看也就罷了,晚上早就回房陪着小媳婦一道用晚膳,到了夜裏,別說紅袖添香了,就是蠟燭也是要吹滅的……
情趣這種事情,是有空又有閑的人才玩的起的東西。
夏初已經明白拿這種事情詢問鄭氏就是白搭,所以乾脆不問了。
“對了母親,還有一事,祖母讓我來問問你,為何要給妹妹找教養嬤嬤?”夏初道。
當然,洛子謙並沒有明面上說這句話,不過她就是這麼個意思,不然也不會讓讓她陪着妹妹回家裏來特意見鄭氏一面。
“……有什麼不妥嗎?”鄭氏反而一愣:“以前二姑娘不也是如此?我看季嬤嬤跟着她就極好,二姑娘懂事也規矩了許多。”
自然是不妥的,夏挽秋的情況如何能通夏瑜相比?
那時候若不是夏挽秋老是犯蠢犯的讓她們無語,洛子謙也不會找這麼一個嬤嬤出來管着她,實在是這人太缺乏常識,經常說一些貽笑大方的話,便是走路都能叫小石子磕着一般,不找個人教會她如何走路,讓她怎麼活?
便是到了如今,若是沒有夏家的維護,以宋家目前的狀況是無論如何都護不住她的,只怕早就叫人欺負的兩眼淚汪汪了!
可夏瑜不同,她骨子裏還是有規矩的姑娘,雖然性子跳脫了一些,在自家人面前隨性一些,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出去不犯錯就好,又何必非要將她教成那副死板板的模樣?
以為大家閨秀是可以批量生產的么?
“母親,小妹哪裏不規矩了?”夏初知道鄭氏是知道自己縱容小女兒縱容的有些過了,所以想要彌補,但請教養嬤嬤這種方法未免太過矯枉過正了些:“我看她規矩就很不錯,待人接物也無有失禮之處,要教養嬤嬤做什麼?而且宮中出來的……她們從前教的可不是皇子公主,如何就有資格來管教妹妹了?”
宮裏頭的嬤嬤們出宮,特別是那些伴過貴人身側的,總有些自視甚高一般。可皇宮裏頭放出來的奴才就不是奴才了嗎?縱然消了奴籍,做的卻還是奴婢做的事啊!她們在宮裏頭,教的也不過是下頭的宮女內侍,出了宮卻被官家夫人奉若上賓,還教小姐規矩……這樣教出來的小姐,真的能出去見人嗎?
便是夏挽秋當年,夏初和洛子謙都不止敲打了季嬤嬤一回,才叫她明白,她只需要將一些世情規矩待人處世的道理告知那位跟‘傻子’有的一拼的二小姐就好,但卻不必她去管束。
她那裏有那個資格呢?
而這一回,鄭氏請了嬤嬤回來,卻壓根沒有跟洛子謙通氣,洛子謙也不可能跑到二房來專門替她敲打教養嬤嬤!結果就導致了那宮裏出來的人精發現,她可以拿着夫人給的雞毛當令箭,將這一家的小姐牢牢的攏在手心裏——她未必有什麼惡意,不過是為了自己打算罷了!
小姐待她親近,總比疏遠要來的有利!
鄭氏聽她說的這樣直白,方才恍然大悟。
是啊,宮裏頭放出來的宮女,縱然伺候過貴人,可她們會的最基本的技能,卻是伺候人啊!
讓女兒跟着這樣的嬤嬤學規矩,學出來的那是什麼規矩?
好好的大家小姐,去學做奴婢的規矩做什麼?
她蹭一下站了起來:“我這就去把她打發走!”
“您急什麼?”現在知道着急了?夏初拉住母親,挑了挑眉:“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你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也不遲。”
鄭氏心頭焦灼,一想到女兒日後會跟個奴婢似的卑躬屈膝,她心裏頭就跟有一把火燒似的。只是對上大女兒清冷得眼眸,卻又彷彿是陡然被潑了一盆涼水,漸漸沉寂了下來!
“好,你說,娘聽着。”
“今兒我在祖母那邊見了妹妹的,看着還好,只是有些拘束,想來時時日短,還沒有教壞了規矩。”夏初見她果然不衝動了,便收回了手,看着她忐忑的雙眸,輕輕一笑:“不過,您也不能就這麼把人打發了去。我猜,您把人請回來的時候,定然動靜不小,只怕周圍的人家都曉得吧?”否則,那嬤嬤也不敢這麼快就對妹妹實行洗腦教育,總要先打探一下這家主子的意向——沒準兒,人家已經把他們當成了想要攀龍附鳳的人家,準備送女兒進宮呢!
鄭氏頓時露出一絲心虛之色,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來,又閉上了。
夏初已經猜到了七八分,自然不在意餘下的那一二了,便道:“前頭大張旗鼓的把人弄了回來給妹妹做嬤嬤,這會又送出去,只怕人家還以為小妹多沒規矩,連宮裏頭的嬤嬤都壓不住了……您若是想讓她和二姐姐那樣日後嫁個門第不高的,倒也沒什麼妨礙,若是有別的心思,那便不能這麼直接把人弄走。”
鄭氏詫異的看了夏初一眼。
她很想說,跟夏挽秋一樣就成,可話到了嘴邊,卻成了:“那怎麼辦才好?”
驚覺自己說了什麼,鄭氏自己也有些吃驚的閉上了嘴。
……她明明不是這樣想的啊!
她的女兒,疼愛的小女兒,自然只要她一生喜樂安康就好,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一樣是她的女兒,夏初能嫁入將軍府當世子妃,瑜兒怎麼就只能配個小戶人家呢?何況當年,相公還沒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呢!
她不是謀求富貴,只是覺得,未免太委屈了小女兒!
夏初卻沒有在意鄭氏是不是偏心了,左右她已經出嫁了。若非對這個妹妹有幾分關愛,又不願意見洛子謙擔憂,她甚至都不會提出這件事來。
在她看來,夏瑜的性子,強求改變是不能夠的,而且再被那教養嬤嬤管束幾天,遲早都是會彈壓回來,到時候只怕鄭氏同她的母女情分都要有損傷。
畢竟,夏瑜不是夏挽秋,深知自己的心性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因而就算覺得委屈,也會按捺下來,認真的聽季嬤嬤解說規矩。
夏瑜只會覺得受辱,而這份辱沒,還是素來疼愛她的母親帶來的!
不過這種猜測,她是不會對鄭氏說的,鄭氏素來有些剛愎,只會覺得自己是為了女兒好,一味強求,這樣一來一去,母女兩人不鬧掰了才怪!
“您把那位嬤嬤調到您自己身邊,伺候您的起居豈不是更好?”夏初垂着眸子,輕聲說道:“如今出了國孝,京中慢慢就要熱鬧起來了,您總要出去赴宴的,身邊有這麼一位提點着,想來更妥帖些,這樣妹妹也可以跟在您身邊多學着些,又不用學那些不該學的規矩。”
京中沉寂了兩年,好不容易出了孝,那些賞花、遊園、宴會總要重新組織起來,尤其最近這段時間,更是高峰期,三不五時的就要出門應酬。
鄭氏已經是京官夫人了,這批帖子裏頭,多少也有她的份。
從前都是大嫂吳氏出門應酬,基本沒有鄭氏什麼事兒,就是一道去了,她也是個跟班陪襯的角色——男人有沒有出息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這就關係到女人的臉面。
也就是說,鄭氏其實是很少出門應酬的,一些小事也就罷了,可若是日後到那些世家權貴的府上去,她那點規矩其實也是不夠看的——別說沒可能,誰讓她是將軍府世子妃的生母呢?
鄭氏聽女兒這麼說著,越發就覺得有道理了,連連點頭:“回頭我就把嬤嬤調過來。”
自覺事情交代完了,夏初起身準備離開。
“那,母親,沒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噯……好……”鄭氏剛要點頭硬生生的停住,大女兒才給她出了主意,她居然連挽留都不挽留,實則有些太不走心了,連忙道:“……初兒,你不在家裏吃個晚膳再走嗎?”
“不必了,東府那邊祖父祖母還等女兒回去吃晚膳呢!先前來的時候已是說好了的,要去陪兩位老人家說說話的。”夏初笑笑,搖了搖頭。
鄭氏心頭一怔。
她知道女兒經常去看她祖父祖母,先前心裏頭還抱怨過,只知道去她大伯父那邊,反倒是是親生的爹娘卻不見她來拜見……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大女兒是去看祖父母的呢?
反倒是他們這為人子,為人媳的,鮮少回去。
……畢竟已經分了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