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馬與黑馬
為了給桶中人續命,沈飛每周必須採集五十多種山草,這表示,他需要圍着腳下的山頭,上下多次。這可不是項簡單的工作,在這樣荒無人煙的深山中,猛獸毒蟲密佈,每一次上山都可能是一趟死亡之旅。
今天已經很晚了,他之所以還要上山,只是不想繼續留在“家”中。他快速的攀上山腰,動作麻利的像是猿猴。
雲深月隱,寒風刺骨,沈飛望望空曠的四野,不準備再前行了。他守着山腰邊緣躺下,用殘枝碎葉升起了火。動物大都怕火,有一些不怕火的,一定是比動物更強大的存在,那一定不是自己能對付的了的,所以,沈飛選擇在山崖邊緣休息,這裏地勢不高,如果遇到要命的危險,可以直接跳下去,摔不死的。
上山多年,沈飛已經很有經驗了,自信沒有問題,抱着堅硬的岩石,睡了下來。
……
七日後,蜿蜒崎嶇的村道上,兩名身材相仿的少年二度相逢,不同的是,來之前,沈飛特意洗了個澡,換上了一身補丁最少的乾淨衣服。
“沒想到,你小子還蠻帥的。”白羽笑嘻嘻的,上下打量他。
沈飛臉一紅,矮身進門,“一身窮酸氣的出入邵府,我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今天好像早一些,我帶你逛逛院子。”
“先去貴母那邊吧,對她而言,再早都是遲的。”
“這倒是。”
沈飛記憶力驚人,隨着白羽,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邵母的房間,讓他驚訝的是,門居然是虛掩着的。
“母親。”白羽叩門,但沒有駐足,直接邁進去了。
沈飛隨他走入,屏風已撤,順利見到了邵母。
這位端莊的美婦以妻子等待丈夫的坐姿,獨坐在寬大柔軟的榻上,緊緊絞在一起的雙手直到親眼看到沈飛,方才鬆開。可以相見,對這唯一一位能救自己性命的大夫,她的期盼之情達到了何等的地步。
沈飛對其報以淺淺的笑容,道:“您久等了。”
邵母難掩興奮,努力地起身,道:“您能來,真是太好了。”
“不要勉強,不要勉強,請這邊坐。”和上次一樣的調理方法,一番行針過後,沈飛的額頭上密密麻麻的貼滿了汗珠,他收好針,輕輕用袖子擦拭,道,“好了,感覺如何。”
“這感覺,就好像我年輕了十歲。”
邵白羽又驚又喜地望着母親,兩次的行針,竟然讓這個垂死的女人煥發出新的光彩,真是不可思議。
沈飛點點頭,道:“有效就好。”
“白羽,還愣着幹什麼,快把酬勞拿出來。哦,對了,去叫醒五嫂,讓他沏上府里最好的茶葉,愣着幹什麼,快去啊。”雙目明亮之人,永遠不會體會到目盲者心中的悲哀,同樣的,當一個身患重疾的病人,被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時候,他心中的激動也是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一向自恃身份的邵母,此時此刻興奮地倒像個孩子,止不住的催促白羽,“不不不,這些都等一等,先把鏡子拿出來……”
沈飛看着邵母,心中也是高興。他自小無父無母,勉強度日,八歲的時候遇到葯人,生命才算迎來了轉折,然而葯人身懷不治之絕症,也是要自己精心照顧的,所以,幾乎從記事時開始,他就從未感受過父母的關懷。
看着邵白羽和他的母親,心中不禁產生了羨慕的情緒。
白羽雖然同樣高興,但並不慌亂,從長袖深處掏出滿滿一整袋的銀子,雙手奉上:“上次您走後,母親一再埋怨我心意不誠,所以,此番我便多備了一些。”
沈飛不用打開,便知道這裏面的數量,只怕是第一次的十倍還多,推還道:“向上次一樣,紋銀三十兩即可。”
“我們母子二人一番心意,望您一定接受。”
“我是大夫,救人是天職,收多少錢,取決於施救的難易程度,而非病人地位的高低,你給我這些錢,實在受之不公。”
“沈大夫,我知道您是個好大夫,一個好人。您行醫不圖虛名,不貪錢財這我能理解,但是,也請您替一位正在生死線上掙扎着的病人想一想。有什麼能比答謝自己的救命恩人,更能讓我內心愉悅、踏實的呢。”
“這……”
“請您務必收下。”邵母握住了沈飛的雙手,將他粗糙且冰涼的小手和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一起裹了進去,“還有,我是真心想認你這個乾兒子的。”
沈飛愣了一下,搖搖頭,抽出雙手道:“銀子我收下了,但是認您為母的事,在下實在不能從命。不是我不知好歹,只是,實在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望您見諒。”
“哪裏,哪裏,您有難言之隱我能夠理解。先把銀子收起來吧。”
“好吧。”
……
離開邵母的房間,白羽領着沈飛在院子裏轉了轉,接着去了馬廄。白瀚王見到小主人,欣喜地抬起了前蹄。眾駿馬紛紛靠過來,像是在響應馬王的歡嘯。
馬廄一般設有隔斷,以防止公馬之間的爭鬥和亂交育種。邵白羽故意將隔斷拆除了,一來是為了讓馬匹們生活的更舒適一些,二來,則是因為有着白瀚王這樣獨一無二的馬王管理一切。
沈飛注意到,在大部分的駿馬圍攏過來的時候。一匹全身烏黑的駿馬在原地用力地磨擦着四蹄,它顯得很是孤獨,也很是高傲,挺直了脖子,甚至不願意望這邊一眼。沈飛有些驚訝,不禁便走了過去。
“哼哧。”黑色駿馬喘着粗氣,用餘光注意着他。
沈飛感受到它身上的戾氣,小心翼翼起來。但仍是向前摸索。“咴兒,咴兒。”駿馬發出威脅的嘶叫,馬鬃一甩,用屁股對準了他。
“小心。”邵白羽阻止了沈飛進一步的動作,“后蹄是馬最有力的武器,他用屁股對着你,就是攻擊的前兆。”
“這樣啊。”沈飛目不轉睛地望着它,“它很健壯。”
“它叫墨玉,是匹野馬,據說被陷阱鎖住的時候,仍拚命反抗,生生把生鐵打造的陷阱咬壞了。可惜受傷太重最終被抓住,我見到的時候,它已經奄奄一息了。看着可憐所以買了下來,也沒怎麼救治,自己居然便奇迹般的痊癒了,真是生命力驚人啊。”邵白羽也忌憚它的凶性,不敢動作太大了,慢慢走上去輕輕觸碰它的身體,見他並不反抗,才逐漸放開了些,“野馬畢竟是野馬,野性難訓,在馬廄里趾高氣揚,連白瀚王都要忌憚幾分。整個邵府也就是我,其他人只要離得近了,都會遭致攻擊。”
“我看它不是不想和這些馬親近,是放不下面子。”沈飛在安全的距離上,仔細觀察對方,“雖然毛色沒有其他的馬純,但,身體更結實,輪廓也更優美。真是匹好馬啊,它的腳程一定很快。”
“你也懂馬?”
“我曾經當過一個月的馬童。”
“那應該是懂些的。我勸你不要挑戰它,這很危險,即便制服了,它也未必就會聽話,畢竟野性難馴嘛。”
“我懂。”沈飛思索道,“這樣,咱倆先出去,在外面偷偷觀瞧觀瞧,行嗎。”
“好啊,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邵白羽拍拍墨玉的頸子,隨着沈飛走出馬廄。離開的時候,兩人故意弄出很大動靜,然後偷偷地潛回來,躲在草垛后,隔着柵欄偷瞧。一眾馬匹相繼散去,遠遠地躲着墨玉,不靠近它,也不正視它。墨玉也懶得看它們,自己低下頭,“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涼水,然後,抬起頭,對着天空嘶叫了一聲。
馬廄內一陣亂蹄,一眾馬匹都被驚到了,拚命地向著白瀚王靠近,擠做一團。
墨玉咧嘴,好像是在嘲笑。
白瀚王冷漠地望着它,對於這個外來之客,它一向不甚歡迎,但又不敢貿然攻擊,因為對方身上有着自己沒有的野性,靈性是與生俱來的,野性卻是後天鍛煉的,對於瘋子,哪怕是實力高出他幾段的武者,也不願意隨意招惹,因為當你還在赤手空拳與其約戰的時候,對方卻可能已經將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
白瀚王偷偷觀察它很久了,圈裏的母馬好像漸漸習慣了這匹“野馬”身上的狂氣,有些時候,會主動地過去接近。這不是個好現象,特別是對身為馬王的它而言。
白瀚王決心給它一個教訓,於是,在一眾手下的簇擁下,輕巧高貴的邁開了步子,筆直地走向墨玉。墨玉是匹野馬,在草場上與其他公馬爭奪交配權那是常有的事,所以,敏感的它自然知道這個動作的意思。
本不屑於與這般家畜混為一談的它,不屑的哼哧了一聲,同樣昂起身子,向前走去。
兩匹雄赳赳、氣質不輸獅子的駿馬,貼着身子擦過,輕輕甩動頸子互相碰撞,像是在完成交戰之前的古老儀式。
接着,它們相繼後退,用屁股對準了對方。
“壞了,它們兩個要打架。”邵白羽攥緊了拳,想要起身,卻被沈飛攔下。
“白羽,這袋銀子給你。”沈飛一手抓住白羽的胳膊,一手將銀子硬塞給他。
“做什麼?”白羽驚詫。
“墨玉,我要它,賣給我。”
“那匹野馬……你沒搞錯吧,它不會被馴服的。”
“我沒想馴服他,只是想將它放歸自然。”
“你是不是瘋了,為什麼。”
“因為,那是它的渴望……”
“你。”白羽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臉上表情複雜,像是在看一個怪物,“你確定。”
“銀子不夠嗎。”
“如果你要它,送你就是了。只是你的目的,實在讓我驚訝。”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那匹馬兒真的很可憐。”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