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碟子姑娘

102.碟子姑娘

第一百零二章碟子姑娘

花朗回家一日,花家的氛圍就大不相同了。一個家總要有個主心骨,以前是花平生,如今是他。花續因這幾年不常在家,他的去與不去,下人並沒有太大感覺。

花朗忙碌了一日,因日夜兼程趕回來,本已疲乏,現在讓下人將晚飯端去爹娘房中,自己倒吃不下飯了,喝了一口湯就去了涼亭坐着。

路過的下人見了,過去問候。他又覺得不得安靜心煩,但又不能立個牌子讓下人不要吵。就去家門口的石階坐着,吹着穿堂風,也覺涼快。

頭上的燈籠搖曳,打得他的身影也隨風而動。

他半休息半呆沉地坐着,暫時不去想等會要做什麼。

在軍營待過一陣子,到底還是有些不同。哪怕疲累,耳邊剛有聲響,也立刻察覺到了。他抬頭看去,面前已遞來一壺酒。他伸手接過,拍掉上面的封口,仰頭灌了一口。

沈來寶坐在他一旁,也要喝,花朗一把攔住,“你沾酒即醉,不能喝,否則鈴鈴今晚還得照顧你。”

沈來寶笑意苦澀,“我第一次這麼恨自己不會喝酒,哪怕能喝一口。”

“挺好的,不傷身。”花朗自己又喝了一大口,“我不在家的時候,管家說你常過來,辛苦了,妹夫。”

“叫我一聲妹夫,那再辛苦,也是應該的。”

花朗還想說些什麼感謝的話,最後發現其實不用說。沈來寶既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好友。哪怕他沒有娶他的妹妹,出了這樣的事,也會跟現在一樣幫忙料理。

“我入軍營還不到半年,連你們成親我都不能回來,這次上鋒體恤,給了一個月的假。但是來回也要耗去二十多日,我回軍營后,你幫我照顧好我爹娘,還有鈴鈴。”

沈來寶點頭,“我會的,你安心回軍營。我記得你去的神風營,名聲響亮,可是也很危險。”

“是有那麼一點危險,我去了幾個月,就打了兩場小仗。有一次校尉帶錯路,掉溝里差點死了。”

這個沈來寶沒聽他在信上說過,詫異,“後來呢?”

花朗說道,“後來從天而降一個姑娘,把我救了上去,還給我療傷,夜裏還殺了一隻野狼,烤熟了給我吃。第二天醒來,她就不見了……”他頓了頓,“你一定以為我是在做夢。”

沈來寶欣慰一笑,“大概是仙女來救你了。”

——哪裏是什麼仙子,一聽就是盤子,畢竟仙女是不會殺狼還烤熟了吃,唯有盤子,才如此剽悍呀。

花朗微微點頭,“也對,哪裏有姑娘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的,那麼亂,會療傷,就是烤的肉有點難吃,也對,仙子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知道盤子在他身邊,沈來寶對在軍營的他倒不是太擔心了。

花朗拍拍他的肩頭,“我沒事,就是想一個人靜靜,你回去陪鈴鈴吧。”

“你也快回房,喝了酒不要吹冷風。”

“好。”

目送沈來寶回去,花朗又喝了好幾口酒。酒罈很大,看來他一開始就是打算兩個人喝,而不是打算讓他借酒澆愁。

半壇落腹,花朗覺得自己更愁了,只因一抬眼,就看見了斜對面的潘家。

潘家早已沒人,蜘蛛網都將門匾抹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絲。

他看着看着,又想起盤子。如果這個時候盤子在身邊,陪他一起喝酒,該多好。

他心中一片蕭瑟,提酒起身翻進潘家高牆。盤子不能陪他喝,他可以陪盤子喝,在他門前敬酒。

花朗走進潘家,滿眼蕭條。可潘家本就是這麼安靜的,所以現在進來,並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對。唯有行幾步就能看見的蜘蛛網在提醒他,這裏已經沒人住了。

“盤子……”

他低聲念着,卻沒有人回應。如果是以前,盤子該跳出來嚇唬他了。他這才清醒過來,盤子不在這了,也深埋在了黃土下,還是他親手埋下的。

地上忽然有其他人的影子,幾乎和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人衣袂飄飛,他差點沒察覺。他猛地轉身,身後那人戴着長長紗笠,似鬼魅。

花朗愣了愣,“你……”

盤子眉眼一彎,“是啊,是我。”

花朗對她當然不陌生,剛才他和沈來寶說的人,就是她!二次見她,他才相信她非神非鬼。見她要往後退,他驀地抓住她。

滿是繭子帶着滄桑感的手握來,盤子微僵,末了聲調高揚,“非禮啊?”

花朗看不清紗笠后的臉,隱約覺得輪廓很眼熟,而且雖然聲音並沒有聽過,起伏的聲調卻同樣耳熟,“你方便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方便啊,可是你為什麼要看?難道是醜八怪你就鬆手,是個大美人你就繼續非禮我?”

花朗憋紅了臉,“我只是想,就算以後在街上見了,也能認出你來,而不是會對面不識。”

盤子心弦又輕易地被他一彈,撩撥得滿心池水都漾出波紋來,她笑笑,“不用,反正我認得你。見了面,我會主動跟你打招呼的。”

花朗想了想,點點頭,緩緩鬆開她的手。突然就見她探頭,紗笠都撩到了他的脖子和臉上,一陣好聞的香氣隨着她的動作輕撲,“而且,我是個大美人,你放心吧。”

花朗差點嗆着。

盤子咯咯直笑。

為了改變她的嗓音,她吞服了藥水,說多了話,嗓子會不舒服。所以很少說話,也正因如此,連她自己都覺得她的聲音陌生。她還想要一副更嬌弱的嗓子,這才像姑娘嘛。

聽說男人會更喜歡。

不過花朗……就算讓一隻鴨子開口說話,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差別吧,這個獃子。

花朗忽然說道,“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真像。”

盤子挑眉,“怎麼個像法?”

“有點壞。”

“……”

“他以前就住在這裏,不過現在不在了……”花朗神色黯淡,又加了一句,“不在人世了。”

盤子問道,“你很記掛他?”

“嗯。”花朗,人懂得越多,好友便會一年比一年少。

盤子歪了歪腦袋,“不如我來替代他吧。”

“誰也沒有辦法替代誰。”

“我能。”

花朗還是搖頭,看得盤子都有些惱了。她本來還不想調戲他,可這會忍不住了。平時他都在軍營,身邊都是人,好不容易現在花前月下,她總要抓住機會多說兩句話,“花朗,我看你在軍營挺努力的,兩次小仗也可以看得出來你有前途,要不然這樣……”

花朗心頭微震,他總覺得,這神秘莫測武功又好的姑娘要說出跟盤子一樣的話來——

“你做將軍,我給你做軍師呀。”

那姑娘嗓音壓笑,湊近了吐氣,“我嫁給你呀。”

“……”

盤子眨了眨眼,“我是認真的。”

花朗吐字,“我不認識你。”

“現在認識了。”

“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我叫碟子。”

“……”花朗覺得他真的醉了,他都要以為眼前人是個夢,是盤子變成了姑娘來戲弄他的夢,“我兄長剛過世,姑娘,我沒有心情說這些。”

“哦……”盤子心覺可惜,她本來……還想今晚就把他睡了的,趁着他又醉酒,多好下手,打架的力氣都省了。

可惜,可惜呀。

聽她長長嘆了一口氣,花朗問道,“怎麼了?”

盤子哀怨道,“沒什麼,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他非但不喜歡我,還拒絕我這個大美人嫁給他,你說他蠢不蠢?”

花朗想了想,“你在說我。”

“看來你還不至於蠢到無可救藥。”

花朗認真道,“你會碰見比我更好的。”

“呸!”盤子差點沒擰他的耳朵,沒心沒肺的,“我就是喜歡你啊,要是碰到更好的又喜歡上,那我成什麼了,那是負心人。我可不要變成那種人,所以我決定好好喜歡你,直到你答應娶我。”

花朗無奈地笑了起來,更醉了,醉得讓他忘了愁傷,“我和一個人有約定,七年不娶。你難道要等我七年嘛?”

盤子見他還記得七年之約,禁不住歡喜地微揚起下巴,“等啊,七年而已。那這麼說定了,我等你七年,你就娶我。”

花朗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盤子聲音一低,雙手捂臉,嗚咽道,“你調戲我。”

花朗頓時更着急,仔細一想他的話好像確實有歧義,這如何得了。

盤子見他一臉急切,心有不悅,可是他要是一聽見有姑娘願意以身相許就答應,那才是混蛋吧。她放下手,像什麼事都沒有,大方道,“我說笑的。”

她一句話變一個語調,花朗都有些懵了。可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他這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麼非要在軍營附近走來走去,而且兩次小仗你都出現了。”

盤子輕輕一笑,“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們見過?”

“見過,不過你不記得了。我對你一見鍾情,非你不嫁,可以了吧?”

花朗皺了皺眉,有些想不通,可還是相信了她的話,因為他的確沒有認識過武藝這麼好的姑娘,“可是你這麼做太危險了。”

盤子嘆道,“我知道危險,可是我要是就這麼在心裏念着想着你回了家,那我沒兩年估計就憂鬱而死了。在你身邊我才有機會讓你喜歡我對吧?”

……歪理,簡直是歪理,怎麼就這麼耳熟,這歪理。花朗看着她,真想看看紗笠下的臉,他總覺得,這是盤子在夢裏逗他玩,太像了……

盤子笑看他,又拉了拉他的衣服,“我救過你,不要你以身相許,可是你趕我走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能這麼忘恩負義?”

花朗微愣,“我趕你走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為一個人好的定義是什麼?那肯定是對方也開心呀。可是我離開你我就一點都不開心了,那你說你是不是還是為我好?”

花朗又有點懵,理智告訴他這句話絕對沒有道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反駁,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他占理呀。

盤子歪頭看他,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實在是個想痛快喝酒的晚上。想罷,她伸手拿了他的酒來喝。

仰起的下巴光潔豐潤,是很漂亮的下巴。花朗看着,盤子哪裏有這麼白皙的膚色。

不對,他在亂想什麼。

盤子咽下酒,驀地直勾勾看他,“你偷看我。”

花朗一凜,“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你願意多看我幾眼,說明我還是能入你眼的,要不就娶了我吧。”

花朗搖頭,“我兄長剛過世,我卻談婚論嫁,這算什麼。”

盤子應了一聲,默然片刻才問道,“你哥哥的死跟你有關嗎?”

“沒有。”

“那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照顧好你爹娘和這個家,做好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花朗認真應聲,將酒拿回,尋了台階坐下,又喝了幾大口,良久無語。

盤子的嗓子此時已經乾澀得疼痛,再說她估計就要變成啞巴了。而且喝了酒,正似火撩着她的喉嚨。

她只能安安靜靜坐在他一旁,看他喝酒。

一口一口,直到喝得臉通紅,醉醺醺地說了兩句話,就抓了她的胳膊當枕頭靠着。

盤子看了半晌,確定他真的睡著了,才緩緩將紗笠撩起。

月光下的臉是一個大紅妝容,非常艷麗耀眼,卻十分適合她白凈挺立的五官。在月色下妖嬈美艷,輕輕一笑,可懾人心魂。

她歪着腦袋看他,越看越喜歡,越看越為今晚不能睡了他而覺得可惜。

她低頭湊近他的臉,太黑了,跟黑炭似的,她覺得自己是在想睡一塊黑炭。

軟舌一舔,舔在他的唇上,還有點酒味。她腦袋往下壓去,汲取他嘴裏殘留的酒香。

立志要將他睡了的人,現在卻因為親他一口而芳心亂跳。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沒用了,簡直是慫包。

要不真把他睡了。

不過好像太不道德了。

盤子嘆了口氣,花前月下,卻不能做不道德的事,她怎麼就如此善良。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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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爹非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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