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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綺醒來了。
沒有一身冷汗,沒有修仙般排出滿皮黑泥洗經伐髓,就和每一個平和的早上一樣。她起床習慣性地先到浴室洗臉刷牙,擠出洗面奶,打泡,糊上臉,嘩啦啦的潑水衝掉。做完這例牌動作,她人才算真正清醒了。
最後一回渡劫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就像真正的全息遊戲,人對肉眼可見的事物是很依賴的,即使知道是假的,潛意識還會相信。
大抵是因為人類開始有潛意識時,世界還沒有科技這種套路。
姜綺凝視着鏡中自己水淋淋的臉,和房間裏的人一模一樣,連最近額角冒出來的小痘痘都如實呈現一一真實得,就像她本人崩潰大哭。千機盒說得沒錯,她的確是怕了。
“是挺恐怖的。”她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的失態。
年輕時還不覺得,像她這樣有過起跌,挫折過也得意過,人生觀趨向篤定的心理中年人,更怕面對自己的失敗。平時壓根不會意識到,一切運籌帷幄,再難過害怕也要保持體面,支撐着的是一個家庭一個公司。
推開門的剎那,姜綺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一介凡人。
恐懼失敗,害怕孤獨,更怕自己哭得像條狗,一切小心經營下的根基化為雲煙。
或許這就是千機盒的意思一一不過仙界奇物行事太具禪意,怎麼想都說得通,各人有各人的解釋,但姜綺自己是滿意了。
“什麼挺恐怖的?”
沉沉的男聲從后響起,要不是這聲音已經聽得耳熟,跟家人沒兩樣,她真會被嚇到。
姜綺往臉頰上擦着保濕的化妝水:“你不知道我在千機盒裏遇見的事情嗎?”
“知道啊。”
肩上一沉,姜綺抬眼,看向鏡中的倒影:“……大哥,你大清早的化為人形玩心跳真的好嗎?”
這張俊美到非人的臉孔靠着自己頸窩,懶洋洋的,銀絲長發似撈一把夜湖月光編織而成,瀑布般散下來。潘達勾唇:“以後大抵也沒什麼機會化人形了,就給你看看,我是不是很帥。”
聞言,姜綺跳過了他的自戀,抓住重心:“你要走了?這麼快?”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以往我一夜雙修,第二天早上房費都是對方付的,我還帶了早餐給你,怎麼樣,是不是被我感動到了?”
“哦,沒有。”
姜綺放下化妝水,正要轉身,潘達卻叫住她:“別動。”
“嗯?”
“讓我抱一會,當了這麼久你的寵物,還真有點不捨得。”
姜綺想到它虎頭虎腦的國寶萌樣,真生不出任何曖昧的想法了,忍俊不禁:“不捨得我啊。”
潘達卻開始說起另一件事:“其實千機盒裏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它終究只是一個幫助修道的學習儀,凡人就算不認清本我也無所謂,快快樂樂過下去就行了。我現在回頭一想,萬一你在裏面待久了,看破紅塵了,你男朋友怎麼辦?”
“你修了這麼久的仙不也吃肉打炮?”
“所以我每次進去渡劫它都提醒我不要沉迷色│欲。”
……千機盒真是用心良苦啊。
姜綺輕聲嘆氣:“以後惟一知道我重生秘密的生物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守着這秘密了。”
人是群居性動物。
擁有與別不同的特點,會讓我們一定程度上感到不安一一異樣的胎記燒傷刀傷痕迹、喜歡同性、女裝癖或是所有隱秘獨有的特徵,都把我們從群體裏推開。所以小眾會抱團,用以對抗全世界。
重生,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體驗。
“誰沒點秘密?萬年前屠聖殿的魔首失戀了,就去過幾千年的種田生活,做一個幸福的仙人,喂馬、劈柴、周遊星球,他守着的秘密更大了,只要心大一些就能放下它。到處卧虎藏龍的,他殺過人,她做過洗浴中心小姐,誰又曾經是個揮金如土的富二代,你只是重個生而已,算得了什麼?”
潘達的手很漂亮,白生生的,纖長而分明,像白玉一樣。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是個堅軔的人,修仙起來應該很早登道,不像我,入魔還比較快。”
這時候,鏡面上被白霧籠罩着,看不清鏡中人。
“再見啦,姜綺。”
“再見了,潘達。”
肩上一輕,姜綺回頭,身後空無一人。
沒有人,也沒有熊貓。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