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漢中之行 1
黃敘一時語塞,再度沉默。劉妍長嘆一聲:“哎,你啊!就該再多說兩句。”
說著,她回到案前,將包袱一扔:“來人!”
門應聲而開,青竹進來:“殿下。”
“請兩位軍師來見。”
見黃敘轉身要走,劉妍連忙叫住他:“先別急着走開,坐這兒。”
黃敘皺了皺眉頭,默默坐下。劉妍給他倒了碗水:“喝口水,給我說說定軍山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
“山巒層疊,都不高,樹林茂密,氣候適宜,有天然窪地,可藏兵。”黃敘的話言簡意賅。
“也就是說,其實有許多山,許多峰。從地圖上看,它的位置的確十分優越,堪比當年的江夏,甚至比江夏更好些,易守難攻。”劉妍沉吟道。
“是的。”黃敘點頭。
“所以我更要親自去看一下,你所謂的窪地,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究竟可藏多少士兵。”劉妍嚮往道。
“藏兵過萬。”黃敘如是說。
“如此說來,如果整座山都用來藏兵,可藏三五萬了。
“不止。”
“哎……沒有三五年,哪兒有三五萬……除非十室九空……可是,誰會給我時間呢?”
“……”
“所以,必須親自去一次才行。”
“殿下想去便去,只是喬裝微服不可取。”黃敘直接點題。
“……是……你是對的,是我衝動了。要去,當然不能只與你去,你我與軍師同去才是上策。”忍了再忍,劉妍選擇低頭認錯。
今時不同往日,當年,她只是長沙太守,年幼且露面次數不多,喬裝微服別人不易察覺。
可現如今她是蜀侯,是紅極一時的大漢長公主,穿着禮服招搖過市也不是一次兩次。此時此刻,公主府內外,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她。只怕是門還沒出,門外想要刺殺她的人就已經排排隊等好了。
關鍵是她還沒有正式立儲,全國上下萬萬民眾的身家性命都在她一人肩上,她不能冒險。
“……”聽見她認錯,黃敘低頭不語,方才擺事實講道理的,彷彿是別人。
不多時,徐庶與龐統聯袂而來。黃敘見狀起身給他們見禮,劉妍招呼道:“找你們來,是有個事情要交代一下,師兄,你把手頭的事情先放一下,我們去漢中走一趟,慰問軍卒。老師您留守成都,密切注意廬江前線的戰況。順便給孟獲去個信,就說我請他家王妃吃酒,時間就定在明年正月,我生日前後吧。”
徐庶點頭:“為師記下了。殿下何時啟程?”
“嗯……”劉妍想說而想到黃敘說喬裝微服不可取,可真要是前呼後擁,就需要時間準備,一腔“雄心壯志”褪得七七八八,轉向邊上一直沉默的黃敘:“要多久?”
“三天。”黃敘不假思索。
“好,那就三天後啟程,師兄回去準備一下,讓你的人先行出發,把本宮去漢中督軍的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劉妍立刻拍板。
“……殿下,如此大張旗鼓,三天的準備,時間會不會太倉促了?”龐統有些猶豫。
“途中可以走慢些。”徐庶卻是略一沉吟之後便同意了,不過他還補了一句:“再帶上公瑾。”
“師兄你帶上手下那兩位小公子”劉妍沉吟道:“至於周瑜……”
她想到當天聽到文聘去江夏時周瑜那副如喪考妣的表情,嘆了一聲:“罷了,便依了老師之言。”
本來打算一個人悄悄去漢中,最多跟一個黃敘,結果帶了一個“專家團隊”,等徐庶和龐統都回去了,劉妍一臉的不高興:“帶了這許多人,束手束腳,一點兒都不方便。”
“一切以殿下的安危為先。”黃敘不喜不怒。
“這次出門,你能不能……”
“不能!”黃敘還沒聽完就直接否決了,並且一躬身:“屬下告退。”說完下堂,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妍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簡直哭笑不得:“這,這我還沒說完呢!怎麼氣性比我還大。”
兩天後,劉妍告別徐庶,帶着龐統,周瑜以及哥哥寇封一干人等離開成都前往漢中。
雖然只有三天的準備時間,但長公主的儀仗隊仍然拉出了兩公里。這還不包括先一步出發的龐統的親兵和送信的斥候。
劉妍在車裏,時不常打帘子偷瞧外面的景色,心裏埋怨自己怎麼就答應了徐庶坐車而不騎馬,如今正是初秋,不冷不熱,跨馬遊街什麼的,恣意又暢快,可惜自己只能在車裏面憋着。
“哎……”劉妍在馬車裏嘆氣,外面秋景喜人,哥哥和侍衛們個個鮮衣怒馬,神采飛揚,可她卻受不到半點眷顧,心裏不由得打起了劉萊的主意。
不如將他早早推向台前,一來減輕自己的擔子,二來也好給北方那位退了位的皇兄吃一顆定心丸,帝位雖然丟了,但漢室劉姓還在,究竟鹿死誰手,活久見。
可是轉而再一想,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身邊沒有正兒八經的劉氏宗親,不處理好他的身份問題,就貿然將他推到前台,那是會害死他的。
而且,目前蜀國軍力不足,若廬江前線勝了,自己還有些底氣,公然與曹魏叫板,但凡前線有所閃失,自己立劉姓為儲的舉動,就十分危險了。
不過,立儲是早晚的事,劉妍默默決定,且等這次漢中之行結束之後,就把劉萊的姓名坐實了。
果然實力這東西,就像金錢一樣,是沒人嫌多隻會嫌少的。作為與曹魏二分天下的蜀國之主,劉妍可以說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可是,她依然覺得日子過得戰戰兢兢。
出門非組團不可,說活要先醞釀語氣神態。屬下怕得罪她,卻不知她更怕得罪屬下,怕他們有事沒事就提立儲。
後半輩子生活無憂卻也無趣,期盼劉萊一夜長大,只是劉萊長大,安了別人的心,誰來安她的心,告訴她遠離了責任之後,她的人生如何安置。
哎,這世上從沒有真正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人。活着就一個字:“累”
正頹廢着,外面傳來寇封的聲音:“殿下,前方三里便是行營,各位大人已在那裏迎候。”
“知道了。”劉妍收斂心神,再度端出蜀侯的架子。
徐庶讓她緩緩而行,她便想出了每到一處地方,不住驛館只住行營,讓地方官到她的行營里彙報工作。
這麼一來,每一次停頓最少三天,漢中之行便無限拉長,排着隊等着見她的人越來越多,劉妍儘管心裏厭煩至極,臉上還要做出“和藹可親”的模樣。
這不,今天又到了接見屬下的時間,她人還沒到,迎接她的人就已經跪了一地。
劉妍可沒指望靠這些人的彙報來了解民情,她有她自己的監察渠道,官員的官聲,百姓的民聲,還有學館裏,士林學子們對她和她的領導班子的各種議論,她都能很快知悉。
周瑜作為諫言堂的主事,還幫她收羅了一群能言善道的“社會人士”,成立了所謂的“市井訪查隊”專門搜集民眾的呼聲,送到劉妍的耳朵里。
正是因為做了這些事,周瑜自認為劉妍對他已經非常信任甚至以為心腹了,沒想到廬江戰事再起,他仍然不能回江東。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有點絕望了。徐庶看出他狀態不對,這才向劉妍提議帶他去漢中。
其實周瑜的心思根本不用猜,劉妍壓根兒沒考慮過放他回江東,自然對他之前“殷勤”的付出視而不見,只是她到底對他心存不滿,沒想過安撫罷了。
而今老師求情,周瑜跟了出來,整天對着一張喪屍臉,劉妍無奈,還是趁早把話說明白,徹底掐滅他的希望,省得他總覺得是別人辜負了他。
打定主意,劉妍決定擇日不如撞日,都是不怎麼想見的人,見一個總好過見一波:“今日的會見,由周大夫主持,結束之後,讓他來見我。”
周瑜莫名被拉出來,只當是劉妍又拿他當“便宜勞工”,心裏苦,卻又不得不認命。來求見的官員們見他臉色陰沉,無不戰戰兢兢,以為劉妍抓住了他們什麼把柄,等着他們自己坦白從寬。
結果,原本普普通通的“工作彙報會”變成了“自我批評反省會”諸位大人們出門臉色都很難看。
劉妍不知道這些,她正等着周瑜來“談心”,沒曾想等來的還有一沓子“悔過書”倒是意外之喜,對周瑜的那一點不滿煙消雲散,反而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愛了。
心情一好,臉上便有了笑容,語氣也柔軟了許多:“先生在公事上助我良多,本宮感激不盡。”
“殿下謬讚,屬下才疏。”周瑜情緒懨懨。
“先生的心事,全都寫在臉上了,讓人望而生畏啊!”劉妍輕笑:“很有高官的氣勢,本宮喜歡。”
對面的周瑜聞言恨不能一個白眼翻過去,麻蛋!老子心情不好,有眼睛的人都看見了,你瞎嗎?
心情不好的時候,最見不得別人興高采烈,現在周瑜看劉妍越看越討厭。
與之相反,劉妍看周瑜卻是越看越有趣。見他低頭沉默,伸手拿起水壺給他倒水:“先生覺得,諸葛瑾此人如何?”
聽到“諸葛瑾”這個名字,周瑜這才有了些像樣的反應:“有些小聰明,勝在為人忠厚。”
“新揚州的舊臣中,杏林君的姐夫我是最看重的,要隨我去青州,徐盛比諸葛瑾更年輕,他們是未來揚州牧府中不可或缺的一二把手,至於其他人,都老了,受不得案牘之苦。先生你覺得呢?”劉妍順水推舟,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
“紹兒能得您的庇護,是他的福氣。”周瑜答非所問。
“不止如此,廬江戰事一了,他會成為廬江侯。”劉妍似笑非笑,下了一記猛葯。
“廬,廬江侯?!”周瑜瞪大眼睛,失態到拍案而起。
“他是孫氏遺孤,血脈純正,治病救人只是他的愛好,杏林君的稱謂,也只是替他老師先擔著罷了。他,遲早是個要封侯的。”劉妍正色道:“如此,先生可安心了?”
“屬,屬下,屬下只是想為殿下多盡一份心。屬下知罪!請殿下責罰!”周瑜直接跪倒。
“我知道,你愛惜他,更懷念他的父親。怕你關心則亂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先生你,想知道嗎?”劉妍起身走到周瑜面前,彎腰扶起他,賣了個關子。
此時此刻,劉妍對他所有的成見徹底消失不見,全化作了憐憫。
沒錯,就是憐憫。現如今,只有他一個人,還記得曾經的人雄孫策,有過無比輝煌的過去。
相比有類似遭遇的張飛,劉妍更同情周瑜。因為劉備一無是處,張飛只是盲從,現在過得又比周瑜好太多。而孫策的事迹卻有三世的江東基業為物證,太史慈和周瑜為人證。
而今,這物證和人證都歸了劉妍,兩相對比,周瑜就更顯得“弱小無助”了。
周瑜不知道劉妍心中用弱小無助來形容他,只覺得腦子一下子清醒了。老闆說怕他“關心則亂”所以不放他回江東,他怎麼就一點都沒想到呢?
關心則亂,聽着好像是一番好意,怕他處理不好情緒,影響判斷。可實際根子上還是不信任他,怕他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煽動江東舊勢力死灰復燃搞獨立啊!
周瑜此時心若死灰,面前的女子,是蜀侯,是老闆。自己腦子裏怎麼就缺了這根弦?換做是他,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只怕自己和紹兒這輩子都不能踏足江東了。想到此處,心裏難過,換是個女子,要眼淚汪汪了。
周瑜當然不會就這麼哭了,只是情緒再度低落下去,人也軟綿無力了,真的借力讓老闆把自己攙扶了起來。
“屬下愚鈍,不敢揣度上意。”周瑜死了心,動了辭官的念頭。
劉妍沒看出周瑜的情緒變化,只當他是被自己說中了心事,勾起了對孫策的哀思。將他扶起之後指了指桌上官員們的悔過書,開了個玩笑:“除了先生,還有誰有不怒而威,讓他們不打自招的本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