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跳加官

151.跳加官

華妃‘猝死’的消息很快傳遍後宮,因為與良貴妃的死,前後只差了一天,出殯自然也是緊挨着一起,只是華妃生前是貴妃,照理說應該風光大葬,可與良貴妃高規格的喪儀相比,僅晚了一天死的華貴妃,靈堂前弔唁的妃嬪也沒有幾個,皇帝不但收繳了華貴妃、華妃和瑩嬪共三份冊寶夾紙,更下令內侍局以嬪位的標準來辦理華妃喪事,等於不廢而廢。並且之後也沒有為華妃單獨建陵,而是葬在妃園寢內,一個小小的角落,十分不起眼。

朝臣們心裏狐疑,兼之宮裏也有流言傳出來,雖然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還是引得議論紛紛,有人說良妃是被華妃害死的,所以良妃才會受抬舉。也有人說,良妃身體一直不好,病死是自然,倒是華妃,死的蹊蹺,喪儀規格不如良妃可能是因為良妃與皇后交好的關係。各種說法都有,莫衷一是,漸漸地,有些人便按捺不住,把矛頭指向了皇后。好比成惜凡,自從殿試摘了三甲探花之後,在朝中一直沒有太大的作為,他琢磨着這是一個施展的機會,便與幾位御史一道上書,言,華貴妃之事處理欠妥,首先貴妃不能比妃子的規制要低,即便良妃追封為貴妃,她生前的位份仍是低於華貴妃。其次,華妃的喪儀取消了大臣、公主和命婦等的舉哀、行禮等活動,於禮不和,且全部花費不超過兩百倆,未免太過寒酸。請皇帝為華貴妃寫輓詩一首,重塑陵寢,以示公允,不枉貴妃操持後宮數年,並冊封華貴妃家中僅剩下的老父老母為一等公和一品夫人,以表安慰……

皇帝怒斥:“自秋髮,黃河流域陰雨不止,沿岸民居被河流衝垮數千,爾等不思如何賑濟災民,疏通河道,還嫌二百倆少?難道要兩萬倆朕才算對得住她?”說完,將成惜凡革職鎖拏,發往邊戍不毛之地。其餘御史也分言辭輕重分別被革職或者降罪。

自此,再無人敢為華貴妃‘伸張正義’了。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入了冬,太后自打那日回了永壽宮就沒有出來過,宮裏的人雖然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未央宮和永樂宮的人都守口如瓶,但太后連臘八都沒有和帝后及宮妃們一起過,可見是禁瓮了不假。

儀妃和謙妃怕麗妃犯蠢,特地送了一把扇子給她,上面書了四個大字‘難得糊塗’,麗妃心裏一緊,囑咐下面人不要胡亂打聽,裕嬪也管着恬貴人,到了小年那一天,宮裏張燈結綵的,人儘管不多,但因着孩子們活潑蹦躂,倒也十分熱鬧。皇后覺得恬貴人入宮年久,提出年後請升為嬪,到披香殿做主位去,周依人和韓婕妤、向娘子她們一道入宮,但罕見的沒有參與到事件中,也請皇帝賞她一個貴人,至於裕嬪,撫育明亭有功,也是時候晉陞妃位了,且裕字和四皇子相同,眼看着明翔一天天大起來,不宜再拖。

皇帝點頭應了,三人一齊跪下謝恩。

到了春節當日,太后終於是露了一回老臉,開席的時候,四個皇子並排,一人負責做一句詩,念給皇帝聽,合起來剛好完整,以示兄友弟恭。皇帝勉強滿意,點了點頭道:“望你們以後一直這樣才好。”之後,兩個可愛的公主,嬌滴滴的一口一個‘父皇’‘母后’,伸出肉肉的小拳頭,遞上綉好的荷包和香囊,皇帝終於一掃數月來的陰霾,臉上有了笑意。

太后冷眼瞧着,不多時便藉著酒醉之名自行回了永壽宮。

以後再也不用看華妃的臉色,太后又偃旗息鼓,麗妃瞬時爽朗了許多,抱着庄柔公主不停說著戲話討皇帝開心,李永邦難得的多喝了幾杯。

上官露喝得是果酒,看起來不打緊,但一杯接着一杯,後勁十足,待酒意衝上腦門,便在凝香的攙扶下到大殿的廊下站一會兒,吹吹風醒個神。

淳親王帶着妻眷敬完了一輪酒,緩緩踱步到門邊,與上官露一道看了會兒雪景,斟酌再三,還是道:“皇嫂,你為什麼要回來?”

語氣里有惋惜,有無奈,有不解,還有一絲埋怨。

今日的李永定已非昔日的孩童,沒那麼好糊弄。

上官露淡淡道:“老天爺是放晴還是下雪,怎由得了我們做主?本宮**凡胎,難道還能逆天而行?王爺不會也認為禁宮風波迭起皆是我之過?”

李永定搖頭:“臣弟……臣弟只是希望皇嫂能夠遠離紛爭,活的逍遙自在一些。畢竟……”如今宮外市井流言紛紛,直呼她是‘妖后’,只因她回宮后,先是韓婕妤死了,賣相十分難堪的丟在宮門外,接着良妃、華妃,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好事者堅信這是皇后在剷除異己。兼之上官明樓位居吏部尚書,上官大人是烏溪都護,皇后的野心簡直昭然若揭。李永定卻敏銳的覺察出一絲異樣,太平盛世下彷彿正醞釀著一股微微的波動。他張了張口,還是把話吞下,道:“畢竟流言傷人。”

上官露回頭朝他感激一笑,眸中有淡淡苦意。

雪珠子被風吹得東飄西散,正如世事無常,她伸出手接了一撮雪珠,看它們在掌心慢慢融化,低聲道:“世人若那麼容易擺脫樊籠,便沒有佛家七苦之說了。”

*

年後,依皇后之言,實行了冊封大禮,裕嬪為平妃,遷至毓秀宮;恬貴人晉為恬嬪,周依人點為嘉貴人,從恬嬪一起留在玉芙宮。

日子過得有條不紊,直到清明前,都是一派祥和氣息。

隨着天氣愈來愈熱,宮裏人漸漸熬不住了,人心開始浮動,一雙雙眼睛都巴巴的盯着永壽宮,忖着怎麼至今都沒有動靜,五毒月里,宮裏四灑清掃,到了正端陽,重華宮裏搭了戲檯子,宮妃們搖着鳳梧牡丹宮扇一個個入座,看昇平署的人準備的跳鍾馗。

跳鍾馗又叫跳加官,表演時鐘馗面塗紫金,口帶長髯,頭頂烏紗,足蹬朝靴,身着大紅、黃色或綠色解袍,手執‘天官賜福’、‘富貴長春’等字樣的條幅。和着場面鼓樂的節奏,身法誇張的邊舞邊“跳”,向台下逐一展示條幅上的吉祥詞語。

但是她們看的跳加官顯然是經過改良的,台上的鐘馗不但沒有登場,出來的反而是一個旦角,身段窈窕抽長,臉上覆蓋層層白紗,跌跌撞撞的走着步子,如泣如訴的唱道:“一身榮華在人間,轉眼冤魂到黃泉。黃泉路上無人憐,嘆奸佞報應何時顯,何時顯!”

“啊!”有人低呼一聲:“貼加官!”

貼加官其實就是龍王拜壽。

這種酷刑因‘跳加官’而得名,不過跳加官戴的是鍾馗面具,貼加官戴的是要人命的紙面具。

大熱天的,這齣戲讓人生生看出一身冷汗。

偷偷地覷皇后,發現她唇角含笑,仿若無事發生,手指還搭在扶臂上,隨着鼓點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着,一齣戲看的津津有味,末了還率先鼓掌。

妃嬪們也只得跟着,掌聲此起彼落。

回宮的路上,迎着一點一點下沉的夕陽,上官露嗤笑道:“都謝幕了,還要掀開帷布讓觀眾看她重頭來過,豈不知觀眾早厭了她那一套。”上官露無奈搖頭,“不安分的人始終是不安分,非要做跳樑小丑,你說這是何苦來哉!”

凝香有些憤懣,忍不住問道:“娘娘,宮裏積年的鼠患,尤以永壽宮最厲害,何不趁着端陽節這麼好的日子好好清理?要不然等到什麼時候?!”

上官露道:“宮裏最是乾淨了,犄角旮旯都叫小宮女小太監擦得鋥亮,未央宮的地磚都能倒映出人影來,哪有那麼多蛇蟲鼠蟻,充其量,也就是夏天到了,御花園裏多花多草,湖裏飛出幾隻蠓蟲,不會要人命的,就是煩了些。我想着,天貺節還要給陛下曬龍袍,永壽宮要是清洗的太乾淨,到時候滿宮白花花的一片,接下去幾個月大家又得吃齋念佛,清湯寡水的,還過不過了。”

凝香心想也是,反正這件事上最煎熬的是太后,旁的人都是樂得看笑話,不由的佩服上官露思慮周全

那一天之後,戲檯子的事也鬧開了,張德全明白,知道華妃死因的只有皇后、他、和他手下幾個小徒弟,捅出去的無非是他們中的一個。

他是聰明人,懂得進退。

夏至未至,便請求告老還鄉,然後去各宮各院吃了辭路飯,領了賞,謝了恩,背上包袱獨自一人寂寥的出了宮。至於他手底下的幾個小太監,則莫名的不知去向。

內侍局管着宮裏一大攤子事,寶琛於是被調離未央宮,接管了內侍局一應事務,福祿是他師父,他待人和氣,又麻利能幹,內侍局的許多老人都不在了,彼此倒也客客氣氣的,他走馬上任一段時間,差事當得很不錯。

沒有了剋扣用度的事情,鍾粹宮的低等妃嬪夏日裏多了幾件涼衫,還發了象牙絲編織的雀上枝頭團扇,各色時興宮花和鵝黃,南邊解暑的涼茶等。

娘子們歡喜地什麼似的,請鍾粹宮的掌事宮女錦葵去永樂宮謝恩。

錦葵回來的路上,聽聞永壽宮兩個伺候的太監莫名其妙的病倒了,高熱不退,太醫診斷後懷疑是鼠疫,問平日裏跟誰接觸過,那兩個太監支支吾吾的,終於道出,說太后愛聽戲,他們便跟昇平署的人學過兩天戲,是張德全的兩個徒弟安排認識的。

是日,皇帝便下令封鎖永壽宮。

太后自然不肯,要求搬去善和行宮。皇帝沒答應。太后唯有跟禁軍擺派頭,可沒人吃她這一套。

無奈之下,只得關起門來檢查,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直接打死用土埋了。

宮裏也人心惶惶,妃嬪們不敢串門了,都閉戶各掃門前雪,唯恐沾染了晦氣。

六月六天貺節,陽光燦爛,上官露起了個大早為皇帝整理好龍袍和一應常服,及平時的一堆手抄經文,全都放在大太陽底下曬,忙碌了一整天之後,接着又歇息了幾天養足精神,才請欽天監為她算了一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等後宮妃嬪請安畢,又用了一些茶點,睡了個午覺,於申時正點整,啟程去了永壽宮。

臨出發前,她一再叮囑凝香:“你看我進去以後,一炷香的時間內我沒出來,你就立刻去未央宮通知陛下,記住,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清楚了?”

凝香用力點頭。

上官露搭着珊瑚的手,抬頭挺胸的進了永壽宮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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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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