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說是這麼說,但豐鶴還是不敢背着自己老婆買st公司的股票。
他說他老婆和他說了:股票呢,要價值投資,虧損股是無論如何不能碰的。最好的選擇是大盤藍籌績優股,安全,保險,還能促進國家經濟建設,比賭博投機要強得多。
沒法子,豐鶴為了強行投機,選擇認購常躍的基金,一出手就是五百萬。
他苦哈哈地簽下合同,對常躍說:“兄弟你省着點兒花,那是我老婆給我最後的零花了。”
常躍拿起合同就走人,不想聽已婚男人再向自己顯擺。
然而這裏剛剛結束,另一邊就開始了,常躍第二天去看望胖哥他老婆。
也算好運,胖哥帶老婆看病也算不惜血本,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專家最好的葯,砸了幾個月下去,他老婆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一段時間復健,所以依舊停留在北京。
他倆見面的時候,也沒怎麼抱頭痛哭,卻把常躍嚇了一跳。
胖哥瘦了不少,瘦到幾乎能看出榮凡親生父親的模子來了,真是可喜可賀。
常躍將帶來的東西放下,和胖哥老婆聊了幾句,就和胖哥到病房外說話去了。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活期存摺,遞過去:“你的錢我幫你取出來了,一共五十萬,你數數。”
“怎麼變得這麼多?”胖哥完全不敢相信。
其實常躍也記不清了,他記得胖哥當時給了自己十五萬六千三,這是賣掉四川長虹的價格。
但是他拿胖哥的錢到底賺了多少,他完全沒印象,只能大概估計了一個數,後來索性湊個整,得出個五十萬。
“你給多了吧?”胖哥狐疑道,“哥現在在北京找到個新工作,不缺錢,不用你瞎操心,浪費錢。”
常躍搖頭示意自己沒那份兒心,他問:“什麼工作?”
胖哥剛想和他說,自己先止不住得樂起來。
他說他以後不炒股了,但是每天還是饞得不行,剛巧之前在醫院裏認識了一個電視台的節目製作人。
那人說是電台要做一檔股市節目,播報一下股價,點評什麼的,要專業,但是又不能太嚴肅,否則沒市場。
他見胖哥合適,於是盛情邀請他去做嘉賓。
胖哥一想,這工作好啊,又能賺錢又能露臉還能解饞,於是就答應了,等節目開播就去電視台上班。
常躍聽完,笑着點頭:“我也覺得這樣不錯,而且還能留在北京陪嫂子。”
“是啊。”胖哥樂呵呵地,下一秒卻又發起愁來,語重心長得同常躍說,“榮凡那孩子和我說,你要炒期貨?”
嘿!從簡良東到榮凡,沒一個嘴上把門的。
常躍在心裏嘀咕完,臉上卻一臉坦蕩:“他弄錯了吧。我今天白天剛去一家上市公司轉了一圈,準備投資那家公司,沒期貨什麼事兒啊。”
胖哥:“投資哪家公司?”
常躍:“st蘆安,做化纖的那家,我昨天去那兒看了一眼,覺得他家股權分散,管理又不好,想弄個第一大股東噹噹,分點兒利潤。”
聽他這話不太像胡謅的,胖哥這才鬆了一口氣:“咳,榮凡那孩子,凈瞎說,害得我擔心了一晚上。
弟啊,你也知道,這期貨風險太大,哥就是在這上頭栽了跟頭,哥擔心你也走哥的這條老路。”
常躍:“不會的。”
胖哥攬着他肩,語重心長:“哥現在算是活明白了,男人這一輩子,什麼是真的?老婆是真的,爹娘孩子是真的,健康是真的,除此之外,什麼都是假的!”
常躍嘴裏叼着煙,胡亂地點頭,心想:真該讓這倆胖子拜把子,寫本伺候老婆的書出來,保准全部都是真情實感,輕輕鬆鬆銷量過百萬。
胖哥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沒往心裏去。
只能說人生路,非要自己走出來,才知道道理。
別人嘴裏說的話,都是別人的故事,就算聽了也沒多大的感悟,最後只有自己悟而已。
胖哥望着常躍離去的背影,眉頭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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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豐鶴的投資,常躍的基金已經認購出去五千五百萬,其中有一千萬,都壓在裕豐股份上面。
裕豐股份已經開始停牌,常躍看了一下復牌的大概日期,決定先正式與蘆安的老闆見一面再說。
他提前打了電話給那位秘書,讓她幫忙看着點兒,等哪天晚上老闆大腦清醒,及時通知他。
然而過了兩天,一直沒動靜,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五點,秘書急匆匆來電,說有人來找董事長吃飯,飯局還沒開始,常躍可以趕在開始前見他一面。
常躍和豐鶴急急忙忙就去了。
可惜他們緊趕慢趕,還是有點晚,抵達飯店包廂的時候,飯局已經開始了,裏面正在推杯換盞。
秘書在門口等常躍他們兩人,語氣平板地說:“他應該已經開始喝了,不過沒聽見聲音,應該還沒醉。”
說完,她打開包廂的門。
蘆安化纖的董事長姓單,名如海,生在商賈之家,卻厭倦銅臭氣,平生最愛的詩人是李白,尤其愛他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而且稀奇的是,他不單喜歡,還將這種喜歡一點一滴地落到了實處。
據秘書說,他喝醉了最愛散財,蘆安的那麼多股權之所以分散,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這位董事長自己散出去的。
並且董事長一直堅信,他散出去的錢,總有一天會回來。
雖然現在還沒見着。
“抓緊時間,一會兒他就不清醒了。”秘書留下這句話,關上門。
常躍站在包廂里,往偌大的圓桌上掃了一眼,很好,他鄉遇故知。
包廂牆壁上,不知誰出的主意,描繪着祖國的大好河山,水晶燈亮得刺眼,桌上的菜肴雕龍繪鳳,看得人分外沒有食慾。
1998年的奢靡生活,其實與十年後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應勝江坐在首座上,微笑着朝他招手:“常躍,來這邊。”
他右手一個正舉着酒杯的男人,轉過頭來:“哎呀,應總,這倆人是誰?”
能看得出來,單如海年輕時候必定是個瀟洒風流的俊男。
然而因為長期酗酒,這男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起碼小了十多歲,臉上皮肉鬆弛,眼袋大得嚇人,看上去就像是縱慾過度的老流氓。
常躍覺得這人也沒必要再見了,會管應勝江叫“應總”的人,已經沒救了。
他動起走人的念頭,卻架不住豐鶴已經一無所知地拉開椅子坐下,問常躍:“你認識?”
常躍希望自己不認識。
只剩應勝江旁邊的一個座位,常躍走過去,招手對旁邊的服務員說:“姑娘,這邊再加一個椅子。”
然後他一臉泰然地,對站在一邊低頭不語的葉至哲說:“哎,你怎麼不坐?坐啊!”
葉至哲就這麼被常躍按着,坐在了應勝江旁邊,整個人都是懵的。
雖然事到如今,跟着應勝江這段日子,他已經開始對所有的折磨和侮辱視若無物,甚至,有時候都會希望折磨來得更加刻骨。
但是,是人都嚮往陽光,即使再十惡不赦、再喪失理智的人,偶爾也會嚮往正常人的生活和愛情。
常躍是他喜歡過的最後一個人,雖然不深刻,但怦然心動的那一瞬,就像是他生命中最後的陽光,幾乎化成了一個符號,在他沉淪、絕望,在他極度的愉悅與痛苦中閃現,告訴他:你也曾擁有愛情。
葉至哲沒想到,自己跟應勝江來北京還會遇見常躍,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哭出來。
見葉至哲的手顫抖得拿不動筷子,常躍可沒想到還和自己有關,他按葉至哲坐下,無非就是為了不和應勝江並排。
但這把戲傷及無辜,常躍心裏有點愧疚,伸手給葉至哲夾了一筷子菜。
飯桌的另一面,單如海的注意力已經又回到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張口就是道家是佛學,是詩是詞是藝術是哲學,總之絕口不提自己的公司。
他說的到底對不對、好不好,常躍是一文盲,聽不出來,但是他感覺出來了,單如海根本沒有把自己公司當成一回事,什麼虧損什麼股權,都是浮雲。
用單董事長的話說:金錢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東西,只有藝術永存不朽!
常躍這下放心了,覺得自己就算收購了蘆安化纖,說不定單董事長還會對自己熱烈歡迎,將董事長的位子拱手相讓。
“我聽說你對這個公司有興趣?”應勝江隔着葉至哲問他。
常躍埋頭吃飯,當沒聽見。
“我給你把它買下來怎麼樣?”應勝江繼續說,“讓你玩個高興。”
常躍抿了一口酒:“要犯精神病你自己犯去,別拉我。”
葉至哲頭唰得低下了,生怕被應勝江的怒火波及。
但他沒料到,應勝江還是笑眯眯地,說:“為什麼?你對賺錢不感興趣嗎?”
常躍真是厭煩透了他這種說話態度,起身就往外走:“我去衛生間。”
“哎哎哎,那個年輕人,包廂里就有衛生間。”單如海熱情地從百忙中抽出空來為他指路。
常躍卻頭也沒回。
一下子,單如海就不高興了,覺得常躍蔑視了學識淵博同時高風亮節的自己。
尤其他這個時候已經有點醉了,立馬拍案而起:“你!留下!你為什麼聽不見我說話?告訴我,你是誰?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擺譜?”
滿桌子的人,不是哪個公司的董事,就是投資人,見應勝江的朋友和單如海產生衝突,都站起來勸說。
但單如海根本不聽,他受眾星捧月慣了,敢公然這麼不給他臉的人還沒出生!尤其這個時候,所有人關注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這讓單如海感覺良好,比喝了一斤茅台還給勁。
他長臂一揮,指點江山般從容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久經商場的前輩。年輕人,我不問你從哪裏來,但是你現在的行為,讓我看來很不順眼。
你,不尊重前輩,目中無人,狂妄自大!”
單如海端着酒杯,從桌邊繞了一圈,一個個點道:“張董,九州通信的董事,李董,御風集團的股東……
豐先生,雖我與他二人今日初識,卻對他欽佩不已。豐先生過去人稱北地熊貓,是三家上市公司的大股東,在北京城內,那可是大大的有名!”
被他點到的人都是一臉的生無可戀,彼此尷尬地對視一眼,而豐鶴則是縮成一個球,恨不能就此從包廂里滾出去。
單如海拍了拍胸脯:“我單如海,三歲吟詩,八歲能作,弱冠之年便已獲得博士學位,游遍五湖四海,現如今,我繼承祖業,經營蘆安化纖……”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常躍淡淡地說,“是st蘆安。”
滿室的鴉雀無聲,常躍微微沖在座的人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我、我,”葉至哲眼見着常躍走了,心一橫,對應勝江說,“我也去衛生間。”
他進來的時候看過了,應勝江的保鏢在酒店外,現在當著一桌子人,應勝江應該不會對自己怎麼樣,他甚至都敢看應勝江的表情,沒得到他的允許,就大步沖了出去。
這樣的機會可能只此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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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躍!”
常躍在酒店的走廊盡頭抽煙,聽見有人在後面叫他:“唔?”
葉至哲大步衝到他面前,本沒幾步,但已經開始氣喘吁吁。
一段時間不見,他變了很多,甚至是剛進包廂的時候常躍都沒有認出來。他記得第一次見葉至哲的時候,他還是個清清爽爽的大學生,雖然有點幼稚無知,但是精神氣足,看得人心裏舒服。
但今天再見,葉至哲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模樣似的,雙頰凹陷,眼圈青黑,人也瘦了很多。常躍還以為是他和應勝江廝混,不注意身體的結果。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葉至哲沒等常躍反應,就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警惕地往兩邊看了兩眼:“你能救我嗎?”
常躍神情嚴肅起來。
因為吸毒和受虐待,葉至哲邏輯都開始變得不清不楚,剛才鼓起勇氣當著應勝江的面從包廂里跑出來,已經用盡了他的膽量。
現在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往身後看,生怕應勝江什麼時候就從包廂里追出來,再把他抓回去。
就這樣,常躍費了好大勁才搞清楚,原來葉至哲和應勝江在一起,不單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毒品。
應勝江剛開始對他還假作溫柔,讓葉至哲以為自己遇到了意中人,結果過了沒多久,他就翻臉不認人。
而且應勝江手裏掌握着葉至哲全部的家庭資料,手裏握有他上床時候的照片,威脅他聽話,讓他給自己做事,如果不聽話,就立馬斷掉他的毒品,並且把他是同性戀的事情告訴他父母。
“你的事,就是、是他讓我說,讓我說出去的。不是我想說的。”葉至哲泣不成聲地說。
他雖然心裏也恨,但是卻不至於讓常躍身敗名裂。
是應勝江,他用盡手段威脅他,讓他和好幾個城南營業部素不相識的男人上床,然後假裝傾吐真相,告訴他們常躍不舉的事情。
因為常躍突然進出大戶室,變得有錢,那些人嫉妒他也有好些日子了,流言要散開幾乎就是一夜間的事。
葉至哲一直以為常躍深恨自己,直到上次在應勝江的辦公室遇見,常躍並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的厭惡,他才開始在心中抱着希望。
他希望常躍在知道內情以後,能夠拉一把自己。
“他、他折磨我,他讓我生不如死……”葉至哲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理智可言,拉着常躍的胳膊,傾訴這段時間自己遇到的事。
可是有些東西他還是不敢說,甚至連回憶起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是支離破碎的,看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
常躍一邊認真聽着,一邊拍他的背,他的動作很輕,面上的神情卻是冷漠。
應勝江的手段,不用葉至哲說,他也知道。
雖然常躍沒經歷過,但是他身體的原主經歷過,那一幕幕的回憶刻在他的頭腦里,這輩子都不會忘。
“好了,沒事了。”他說,“你想讓我幫你什麼?帶你離開他?然後戒毒?”
本來葉至哲還趴在常躍懷裏哭,聽見他說,突然就站直了,哆嗦着說:“不不不,不不,那就不用了,你讓我離開他就行了。”
常躍看了他一眼,嘴上沒有反駁:“那行,我這就帶你走。”
“可是!”葉至哲驚叫道,“不能走,我們不能就這麼走!他很可能會追出來,而且他的保鏢就在樓下!”
常躍將煙按熄在垃圾桶上,平淡地說:“他如果不想讓你走,你是不會有這個機會的。其實現在,你已經自由了。”
“啊?”葉至哲不敢相信。
但常躍知道自己是對的。
應勝江做事周密,否則也不會走到現在還好好的。他這樣的人,怎麼會給葉至哲留下如此輕易的空子鑽?
葉至哲顯然是沒有了利用價值,再留着只能添麻煩,專門帶來北京給常躍做人情的。
這只是一個順水推舟的舉動,讓常躍親自把人放走,讓他知道,應勝江之所以沒有將葉至哲宰了,是為了常躍的人情,為了讓他高興,為了給他積德,為了他不得不受惠於自己。
葉至哲還是半信半疑,只亦步亦趨地跟隨常躍,常躍拿出手機來給胖哥撥電話,叫他找輛車來接人。
“……我先給你找個地方住,等我回豐鎮的時候,再帶你回去。”
葉至哲本來還想問哪裏能買到毒品,還想問自己能不能跟着常躍工作,但他最後將這些疑問都咽回去了。
他決定盡量自力更生,不能太麻煩常躍,以防厭煩,畢竟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忐忑不安地走着,時不時得四處張望,最終,目光停留在走廊的另一頭。
高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