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看見房間裏的場面,男人愣了一下,但是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很快將表情收斂好:“我想試試。”
是個反應很快的人。
常躍推開武道,將那人從頭到腳看了一眼,那人拎着一個大箱子,風塵僕僕的模樣,但是衣着整潔乾淨,看上去還算靠譜。
常躍:“叫什麼名字?”
“簡良東。”
常躍:“以前干過嗎?”
簡良東發現自己未來的老闆,雖然看上去剛剛正和自己的愛人卿卿我我,但實際上心情似乎不怎麼好,於是他回答得很乾脆:“做過兩年,收益太少,被炒了。”
常躍:“這兒不用做別的,只需要聽我的,安心做交易就行了,能行嗎?”
簡良東:“能行。”
因為在豐鎮沒有住的地方,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常躍讓他住到了這套房子的卧室里,準備考察他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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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就是在簡良東來的第二天走的,那天清晨,常躍在睡夢中被弄醒,他看見武道站在自己床頭,已經穿戴整齊。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幾點的火車?”
“五點五十。”
“去哪兒?”
武道背着大包,身上是一身沒有任何標誌的普通迷彩,站在床頭笑看他:“益明縣。怎麼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問?”
他平時不怎麼笑,雖然那樣也很好看,有一種懾人的男性氣質。但是他這麼一笑,黑色的眼睛望向常躍,溫柔地幾乎能把人吸進去。
常躍本來打算疏遠他,但這一笑又心軟了,心裏難過得不行,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穿迷彩的男人俯下身,本來是要索吻的意思,但是常躍眼疾手快推了他一把:“我沒刷牙。”
就這樣,告別的吻順勢轉成了一個擁抱,那擁抱緊而有力,帶着熟悉卻陌生的氣息席捲而來,彷彿非要把人包裹地密不透風才罷休。
“等我回來。”武道對他說話的語氣里,難得的帶着點不容置疑的強硬。
常躍點點頭,注視着他轉身離去。
門被帶上,他靠在床頭,過了半響才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去伸手點煙。
自己這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自作多情又優柔寡斷,隨便一下就能心跳成這樣,簡直不太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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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良東很穩。
這是常躍觀察了兩天得到的結論。
這樣很好,“穩”在這個市場是出不了頭的,但是卻能活得長長久久,笑到最後。
常躍決定讓他進行一些基本的操盤交易,順便教一教榮凡。
這天中午,榮凡翻了翻今天的報紙:“沒什麼新消息,st股票有的還在跌,我們什麼時候買?”
為了提醒風險,1998年4月,滬深交易所決定對連續兩年虧損或凈資產低於面值的上市公司實施“特別處理”政策,也就是在股票名稱前面加“st”,意為向投資者示警。
這項政策本身沒什麼傾向,但是因為這時的投資者解讀錯誤,大多數股民在看到自己持有的股票被st后,都紛紛拋出離場,導致st股大跌。
然而這一跌,跌出的卻是機會。
就在隨後的一兩年,st股因遭遇特別處理,反而受到地方政府政策扶持,普遍大漲,遠遠跑贏大盤,有些甚至達到了三倍漲幅,利潤豐厚。
常躍看上了北京的一支st股票,打算之後去實地考察,如果合適,計劃大量買進。
“不着急,等看看再說。”
簡良東之前沒聽常躍講過這些,但是因為常躍看上去興緻不高,因而也沒有多嘴問。
他打開網頁,用慢的要死的撥號上網,打算瀏覽一下這幾天的社會新聞,看有沒有什麼突發*件值得關注。
這是他在之前公司的老習慣,突發*件常會刺激到某些股票,引起無法預測的上漲或下跌,有些值得短線參與,賺些小錢。
網頁磕磕絆絆地打開,簡良東掃了一眼,嘴裏嘟囔着:“暴雨……雨好像越來越大了,要不要買點兒防洪股?”
因為他們正在另一支股票建倉,他本來也不指望常躍對此事給予關注。
但是簡良東沒想到,聽到他的問話,常躍突然從躺椅上坐起來,因為動作太猛,導致椅子撞到了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常躍卻沒有注意,他大步走過來,神情出奇的嚴肅。
他終於知道自己這幾天為什麼心神不寧了,從武道和自己說要去南方開始,他心裏不祥的預感就怎麼也揮之不去,然而他怎麼也無法找到原因,現在他知道了——
洪水!
1998年的夏天,長江流域的洪水!
他伸手從簡良東手裏奪過鼠標,快速看了一眼新聞。
已經是六月下旬,因洞庭湖、鄱陽湖區域接連不斷的暴雨,還有潮汛等因素的影響,長江下游沿江多個省市沿江潮位已超警戒水位。
再加上內河排水不暢,汛情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然而常躍心驚地發現,目前大部分人都沒有意識到這次的洪水到底會有多嚴重,而只是僅僅將其看成是一次普通的夏季防汛工作。
新聞頁面一口氣拖到最後,常躍心底一片冰涼。
具體98年的洪水到底怎樣,他記得也不清楚,只記得是長江流域,受災區域廣和時間跨度長,但是具體哪裏受災嚴重,哪裏有潰口,他完全不知道。
如果武道去的是大城市,那安全應該也沒有問題,但是……益明……他完全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常躍叫榮凡給武道撥電話,之後打開瀏覽器,輸入“益明”兩個字查詢。
因為不知道這兩個字究竟怎麼寫,他反覆輸入了十幾次,到最後手都在抖,尤其敲下回車鍵等待的時候,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的等待都彷彿再也看不見盡頭——
益明縣,長江一條支流附近的縣城,陸軍某部隊駐地。
另一邊,榮凡放下座機話筒:“沒人接,一會兒再打嗎?”
“繼續打,如果他接了就告訴他先去最近的城市,別去山區。”
常躍看也不看地從抽屜里拿出所有的現金,大概有三千多塊錢,另外拿了身份證和雨衣。
榮凡這個時候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簡良東卻率先攔住了他:“不行,你去了能怎麼樣?
又不一定會發洪水。而且說不定你連去都去不了,那邊雨那麼大,火車都不一定會過去。你不如……”
常躍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直接開門就走。
簡良東不甘心地沖走廊里喊:“那裕豐股份呢?你走了可就完蛋了!”
裕豐股份是他們正在建倉的股票,今天上午卻突然顯露出舊庄砸盤的痕迹,簡良東根本沒處理過這種情況,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常躍走了,那這些錢就是真的完了。
五百多萬,就算不賠光,也會活生生被扒掉一層皮。
常躍快步走到走廊盡頭,在最後的時刻停下了腳步,然而側臉的神情幾乎稱得上是冷酷。
“隨便你怎麼辦,撐到我回來。”
他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野里,簡良東脫力地坐回座位上,抬頭問榮凡:“怎麼辦?要不我們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