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常躍斜靠在商場走廊上,看着商店裏正在試衣服的男人。
這年頭土大款多,像武道這種年輕英俊又有錢的還真不多,眼見着一句話不說就把小姑娘們的魂都勾走了,挨個殷勤地給他遞衣服配領帶,恨不得親自伸手給他打結。
當然了,也恨不得親手從他口袋裏弄出些錢來。看武道這樣子,他此次要買不少衣服。
“紅色太亮了,不適合他。”常躍看了片刻,如此點評。
導購姑娘收回手來,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這個來路不明的人。
常躍走上前去,重新拿了一條在武道胸前比了比,之後又換了一條深藍的,看模樣很嫻熟。
武道就這麼低頭看着他,一言不發,任由他擺弄。
常躍沒了人阻止更是肆無忌憚,隨手扔下一條領帶就叫導購去包裝帶走,一連買了十七條,斜紋原點純色方格應有盡有。
之後他又問武道:“衣服買了幾套?再多來點兒?這個牌子我看着也不錯。”
剛入駐國內的奢侈品品牌,國內的第三家分店,廢話不錯。
武道皺着眉看他:“我要不了這麼多,你想買就買。”
“哦,”常躍抱臂靠在鏡子上看他,“我忘了,收拾東西走人當然帶不了這麼多東西,哎,姑娘,那些都不要了。”
正在開票的導購姑娘一臉沮喪,恨不得把常躍活剝了。
“沒事,繼續開票,一會兒我掏錢。”武道說。
常躍呵呵冷笑:“你倒是很會哄人嘛。”
武道對他實在沒法子了,只將手放在他肩上,微微低頭對他說:“我爸給我打電話要我去幫忙談生意,這幾天可能比較忙,但是我不會走的。”
常躍扒拉開他的手,表情相當的不耐煩:“別把我當女人哄。
我沒心情關心你去哪兒,就是說昨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要是因為那丁點兒小事還要避嫌,那也太說不過去了。更何況……”
常躍隨手拿了一件深銀灰的西裝在自己身上比劃,一邊說:“……更何況我現在也找不到比你更划算的保姆,你走了我多虧?”
他將衣服遞給導購:“幫我拿一件我能穿的。”
這倆人算是給剛開業的店裏帶來不少生意,常躍挑了幾件往試衣間走,武道也跟進去。
常躍換衣服像在家裏一樣也是亂七八糟的,脫下自己的褲子就隨地一扔,就踩在腳底下,對着鏡子翻襯衣衣領。
武道一件一件幫他撿起來,然後幫他打領帶。
但是打領帶這事兒,一般男人都只會給自己打,專門學給別人打的一般都是女人,打給自己老公的。
於是亂七八糟下來,武道終於搞了個一團糟。本來,常躍還是微微抿着嘴唇看他怎麼弄,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一把推開他,自己來。
這時常躍也終於冷靜下來,深刻地反思,覺得自己剛才發脾氣一定是因為昨天的酒勁還沒下去。
“你不用對昨天的事情特別掛懷,我知道你們直男挺噁心這種事情的,你想走可以直接走,也不用和我說,跟榮凡說一聲就成。”常躍透過鏡子平靜地看着武道,言語十分隨意。
武道:“你放心,我永遠都不……”
莫名的煩躁湧上常躍的心頭,他一把將襯衣扣子扯開,心煩道:“我最心煩你們這種年輕人了,動不動就永遠,就一輩子。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什麼是一輩子?
隨便動兩次心你就敢說永遠,那要是愛上了,你豈不是可以立刻就死啊?!”
武道看着他火冒三丈,但語氣仍然冷靜:“你和我一樣大。”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常躍的生理年齡此時與武道相當,都是二十五歲。
常躍冷笑:“我?我可比你大多了。”
他拍了拍武道的臉,對這張沉默着的、有點陰鬱的英俊面孔簡直就是又愛又恨:“我愛過的人都不敢打包票和他一輩子,你又怎麼保證永遠?
就憑你一時衝動過想和我上個床?上個床容易上啊,半小時就完事兒了。可那麼多人你上得過來嗎?
外邊兒的姑娘,我看她們對你都挺心動的,可你今天走了人家頂多明天就把你忘乾淨了,難不成各個要記你一輩子啊?
傻小子,也別在這兒跟我耗了,我的身體你也清楚,這輩子我們都不可能。回家開你的公司去吧,好好乾說不定我以後還能炒一把你們公司的股票,也算緣分。”
也不知道武道聽進去沒有,他說完也一直沒有聽到回答。
試衣間裏的空氣膠着而沉重,常躍感到一層又一層的負面情緒交疊上心頭,壓抑得他喘不過氣。
武道應該聽進去了吧?他想。
年輕人總要過這一關,也沒見哪個人真就非要和自己的初戀白頭偕老。更何況他還不是所謂的初戀,只是動、了、動、心而已,這年頭還有比動心更不值錢的嗎?
常躍覺得這玩意要是摺合成股票,八成也就是個小盤股,估計還是那種一股一塊錢、連年虧損、從不分紅的那種,估計跌着跌着就直接退市了。
他為自己的幽默感咧嘴一笑,出門的時候聽見武道突然低聲問了一句:“你愛過誰?應勝江?”
他的表情冷下來,十分輕蔑:“就他?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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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常躍在試衣間裏煞費苦心的一通長篇大論,武道八成沒有聽進去。
往後的日子,他依然住在秋桐路的別墅里,與常躍低頭不見抬頭見。唯一的改變就是,他似乎開始變忙了,有時候接一個電話就出去,而且還要避開常躍接電話。
常躍表示他根本就懶得偷聽。
他現在也很忙,亞信豐鎮城南營業部的大戶室漸漸在豐鎮出了名,這種事情做得再低調也只能瞞得了一時。
你做了哪支股票,那都是在漲幅榜上明明白白顯示出來的,根本做不了假。
他們使用的那個屬於“豐鎮市亞信豐鎮城南營業部”的賬戶,因為買賣金額巨大,頻頻位列龍虎榜前列,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少矚目。而對常躍來說他唯一慶幸的就是:那個賬戶的名字寫的不是他,是孔偉。
前幾天有財經報紙的記者來採訪,想要得到一些豐鎮漲停板敢死隊的□□消息,他推出去的就是孔偉。
孔偉深以為這是個光宗耀祖的好機會,還讓報紙登了自己的照片,搞得他的禿頂照流傳得到處都是,被散戶奉為敢死隊隊長,大受追捧。
敢死隊隊長!聽聽這名字!幸虧不是他!
常躍撫了撫胸口,喝了一口普洱茶壓了壓驚,讓榮凡繼續給自己讀今天的報紙。
“……對於今年春季的行情,我們持一種樂觀的態度。
不管是從國際國內的經濟形勢來看,還是從股民的熱情來看,我們都有理由相信,凜冽的寒冬已經離我們遠去,熱烈的夏日即將在新的年度到來,這個春天,我們可以期待……”
“咳咳咳咳咳咳!”常躍一口茶水噴出去,說,“別念了別念了,看看這篇的作者是誰?”
榮凡翻了一下,小聲說:“和寫孔叔叔的是同一個人。”
常躍擺手:“跳過他,以後不要念了。”
接着他又正色道:“每天的復盤筆記要好好寫,但是不要學他們寫這種東西。炒股不是寫詩,沒那麼多風花雪月。對了,今天的額度用完沒?”
旁邊一人回答:“還差三百萬。”
常躍:“那就跟着去做t+0,不要偷懶。”
因為之前的幾次都做得很成功,大部分的人都願意將利潤再次投入成為本金,現在他們已經有了近三千萬,常躍也開始變化操作手法,避免時常都走在鋼絲上。
他所謂的t+0,實際上是在t+1的制度下,賣出前一天買進的股票,再在當天的低位買入,實現變種的t+0,也是一種常見的攤低持股成本的方法。
但是這種交易需要優秀的心理素質和看盤經驗,常躍這幾天常用這種方法磨練榮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胖哥之前的潛移默化,他發現榮凡這個孩子對炒股很有天分。雖然他看上去對任何東西都興緻不高,但是同樣的,他對金錢也沒有太強烈的*。
一般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手裏拿上十幾萬就手抖了,哪兒還能進行交易?
但是榮凡隨便一單就是十幾萬幾十萬,但是依然判斷冷靜,能做到果斷止損止盈,就算是當天交易成果不佳,也不見他情緒低落。
像他這樣磨練下去,別的不說,怎麼樣也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短線操盤手,起碼不會像他爹一樣傻啦吧唧地跑去放四川長虹的長線,簡直再蠢沒有了。
這樣想着,常躍又開始盤算過一段時間要帶榮凡去北京看他父母,好好交待一下他這一段時間的情況,以免做父母的擔心。
這麼說的話……武道的家,應該也在北京吧?
常躍記得自己在家裏接到過北京的來電,電話那頭是個說話挺嚴肅的老頭,聽說武道不在就掛了,可能是他的祖父。
這麼想着,常躍就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
過了一會兒,榮凡回過頭來對他說:“哥,之前那個股票又掛了一個大單,但是少了一個六。”
他們操盤的上一支股票今天是最後出貨的日子,快收盤的時候,買單上又掛了一個大單。
這是老習慣了,常躍最近操盤的股票,好像總是被人盯着,在最後的日子掛一個六千六百六十六手的買單作為鼓勵,之後會飛快地撤掉。
常躍估摸着這是哪裏的高手閑得無聊,到處蹦躂,他心情好的時候就叫榮凡打一個八八八八回去,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就懶得理會。
但是今天怎麼少了一個六?六千六百六十六,縮減成了六百六十六,難不成那位高手缺錢了?
還是說常躍這次操盤的表現不夠好?
簡直是豈有此理!
常躍在心中呵呵冷笑,叫榮凡在收盤前半分鐘掛了一個四四四四回敬,之後他翻開當天的30分鐘線,之後又翻開15分鐘線,最後是1分鐘線。
他揮手叫來榮凡,指着昨天的一根有着長下影線的小陽線問:“這個最低點的價格是誰打下去的?”
出貨即將完畢,常躍的時間全放在了新的那支股票上,對舊的這支只是大略規劃而已,並沒有精力仔細過問。
但是很明顯,這個最低點的價格是大資金砸下去的,作為目前這支票中唯一的庄,只可能是出自他們自己的賬戶,但是常躍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計劃。
突然將股票從高位砸下,就為了接某些資金從低位上車,用自己的錢為別人鋪路,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情,常躍絕不會幹。
榮凡從常躍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回憶了片刻,搖頭:“我不太記得了,昨天行情混亂,好多人都填過單子。”
那麼多張單子不停地往上報,隨便哪一個人砸盤都不會被發現,所有人都會以為是填錯了,反正他們資金量大,再拉回來就是了,不會有人在意。
甚至連常躍都沒有發現。
但是那個一直暗暗盯着這支股票的人,他卻發現了。
他發現了常躍管理的隊伍中出現了老鼠倉,於是遺憾地沒有給他打滿分,而是減掉了一位。
常躍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對“六六六六”好奇一點,還是解決老鼠倉的心情更急迫。
他點了一根煙,對榮凡說:“給你武叔叔打個電話,今天晚上我們要請孔偉在家吃飯,好好討論一下革命的隊伍中是不是出現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