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五二章

52.五二章

老舊的小區路燈暗暗的,裏面的路太窄,車開不進去,季迦葉停在路邊。他下了車,探過身,直接將副駕上的紙袋勾在指間。

一邊往裏走,季迦葉一邊給余晚打電話。

嗯,還在黑名單。

他換了工作用的手機。

這個號碼季迦葉之前沒有告訴過余晚。私人號碼被拉黑后,他也一直沒有用。季迦葉是商人,最會給自己留個后招,留條後路,留個底牌。

可如今,他只想快刀斬亂麻。

先前倒時差,睡不着,季迦葉喝過兩杯紅酒。此時此刻,酒精在他體內順着血液滲進他的四肢,透入五臟六腑。季迦葉已經能感覺出酒精對他身體以及思維的慢慢掌控。這些年,他剋制力極強,嚴苛到近乎滴酒不沾。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喝酒,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說來簡單,只是因為季迦葉討厭那種失控的感覺。

他喜歡控制,他必須掌控一切。但現在,他這樣的行徑,更像是一場破釜沉舟的賭博。

在見到大雨里明川和余晚,他就知道,自己該賭這一次。

生意場上,賭過那麼多次,季迦葉從來沒有輸過。

最大的一回,是次貸危機那年與高盛的對賭。他將全部身家投進去。真正意義上的一場豪賭,賭局驚心動魄,賭資高昂到驚人,十數億的美金。

他那時候太需要錢了,沒有任何退路。

幸好,最後他贏了。

這一回,季迦葉同樣希望自己能夠再贏一次。

再拖下去,對明川沒有任何好處。

他真的該下個決斷。

電話裏頭是“嘟——嘟——嘟”的聲音,然後,機械的女聲應答:“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擔心再被拖入黑名單,季迦葉迅速果斷的重撥過去。

終於,余晚接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季迦葉已經先發制人,半是威脅,半是無恥的說:“你下來,我就不逼沈世康。”

說完,他直接掛掉電話,不給余晚任何拒絕的機會。

握着手機,耳邊安靜下來。

季迦葉坐在小花壇邊。他個子高,腿長,這會兒只能屈着。

野貓隱在灌木叢里,見到了人,窸窸窣窣爬出來,四隻小爪子盤縮在一起,蹲在旁邊,沖他喵喵叫喚。滿是賣萌而討好,就想討一口吃的。

看了一眼,季迦葉摸出煙和打火機。

打火機啪的一聲,竄起一團火。靠近臉龐,微微灼熱。

夾着煙,季迦葉半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

那些清冽的煙草味入喉,勉強抵消掉體內惱人的酒意,足夠讓他保持清醒。再呼出來,季迦葉側身。

身後的這棟居民樓不高,上下才六層。這個時間點,只有少數幾盞燈亮着。也不知余晚住在哪一層。

知道了,他就不用這麼費勁。

轉眸,季迦葉復又望向面前暗沉沉的夜。

這支煙他抽得很慢。季迦葉不急,而且耐性十足。因為他知道,拿沈世康來做威脅,余晚肯定會下來。

她最近一直在躲他,倔的不得了,季迦葉不得不這麼卑鄙。

那紙袋在他身旁,靜靜的,彷彿陪他一起等候。

*

余晚剛洗完澡。

她今天淋了雨,整個人暈暈沉沉,施勝男給她煮了薑茶。余晚喝了,早早睡過一覺。夢裏鋪天蓋地還是大雨,等醒來身上就發了好多汗。

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搭在肩后,余晚拿干毛巾擦了擦。水珠仍舊順着頭髮往下,滾進頸子後面,涼的人一顫。

將毛巾搭在桌上,靜靜站了會兒,余晚隨手將頭髮紮起來,終於下樓。

樓道昏暗,她走得不急不慢。

有一瞬,她真希望永遠不要到盡頭。

……

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季迦葉摁滅煙,起身,走過去。

黑夜裏,男人身影沉峻而暗,徑直撲面而來,滿是他強悍的壓迫感……余晚撫着胳膊,站在一米之外。

看清他面容的那個瞬間,余晚身體僵直,她的面前彷彿又出現那天大面大面光滑的瓷磚,細細的花紋勾勒出她沒有表情的眉眼,被人糟踐,還被他肆意玩弄。

那種痛楚襲上心間,余晚抿唇,面容越發冷冽。

她穿着睡裙,剛洗過澡,身上還有沐浴露清爽的香。

這種香溫軟,沉靜,讓人想攬入懷裏。

四目相對,季迦葉問:“你住幾樓?”

這人總是理所當然,不顧旁人,余晚眼神滿是戒備:“你來什麼事?”她的聲音有些悶,還有軟綿綿的沙啞。

想到下午那場陰沉的雨,想到大雨里糾葛的兩個人,季迦葉沉默兩秒,難得關切:“感冒了?”

他不大會關心人,這三個字明顯笨拙而尷尬。

余晚沒答,只是不耐煩的催促:“到底什麼事?”

口吻雖然不耐煩,可她的面容是冷的,望過來的目光也是冷的,像刀子戳在人心裏,還是生冷。

季迦葉就又想抽煙了。

摸出煙,細細的煙梗在乾燥的指腹間輾轉來去,叫人莫名焦躁。他極少會出現這樣的情緒。他總是沉穩而不動聲色的。稍稍停頓片刻,季迦葉徹底破釜沉舟,直接道明來意:

“余晚,跟我結婚。”

余晚:“……”

以為自己感冒頭髮暈,余晚緊緊顰眉。等回味過來這話的意思,余晚忍不住冷冷一笑。彷彿是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她的嘴角沒有情緒的彎起。那雙叫人期盼的眼裏卻沒有丁點笑意,全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她嘲諷他。

等嘴角冷意褪了,余晚直視季迦葉,一字一頓的說:“你在做夢吧。”

撕破了臉,絲毫不客氣。

“我是認真的。”季迦葉申辯。

“我也是。”

季迦葉忽然安靜下來。

“理由。”良久,他這麼問。

迎着他的視線,余晚冷漠且坦然:“你不要臉,我還要臉。當然,像你這種性侵犯,大概是不知道什麼叫臉面的。”

仍舊是毫無顧忌的罵他。

“明川那兒我會解釋。”季迦葉堅持。

“呵。”余晚別開臉,還是冷笑。

“季先生,”她的口吻平靜,不帶一絲感情的說,“我想認真的告訴你,一見到你,我就噁心、想吐。不要說嫁給你,就是和你站在這兒說話,都讓我難受,都讓我不自在。在我眼裏,你和禽獸沒有差別。”

字字句句鑽到心裏,季迦葉抿了抿唇,說:“如果是因為我……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不必。”余晚冷冷拒絕,“如果你真的覺得歉疚,就請你別再來。”

她對他,還是這個要求。

那次,她用上床做交換的條件,只為他不要再來,這次她又是……

這一瞬,季迦葉忽然有個念頭,自己就要賭輸了。

目光涼下來,他看着她,一言不發。

余晚依舊直視他,語出譏諷道:“怎麼,又不高興了?又想侮辱我、懲罰我?”

這些傷人的字眼還是會往心底鑽,季迦葉不知怎麼想起了大雨的那一幕,余晚撐着傘,定定看着明川離開,柔弱又可憐,如今一個病了,另一個也病了……默了默,季迦葉問:“你喜歡明川?”

“是,我喜歡他。”余晚說,“他陽光,單純,純粹,誰都會喜歡他。”

季迦葉低頭,將煙含在唇邊。打火機點了兩次,沒有點着。他又怔怔將煙拿下來。

“你討厭我?”季迦葉問。

余晚說:“不錯。你就是活在陰暗世界裏的怪物,變態、齷齪,讓人看見就心生厭惡。”

季迦葉還是低頭,眨了眨眼,他抬眸。

鏡片後面,英俊的面容暗暗的。

他站在路燈的陰影底下。

薄唇抿着,手垂在身側,指間勾着細細的袋子。

那紙袋貼着他,一動也不動,只有手緊緊攥着,骨節分明。

良久,季迦葉終於說:“我知道了。這個送給你。”

口吻淡淡的,再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將手裏袋子遞給余晚。

某個珠寶牌子的固定顏色。

余晚沒接,只是說:“請你帶着你的東西,離開。”頓了一頓,又提醒他:“也請你恪守信用,既然我下樓來,就別再逼沈世康。”

季迦葉卻堅持:“余晚,這是我送你的,我不會再要。”和蓮花天珠手串一樣的口吻,霸道又強勢。

他說著,上前兩步。

男人身影還是暗沉,而且陰鷙、嚇人,那些痛楚的記憶湧上心頭,余晚不自在的往後,卻仍就被他攬進懷裏。

他抱她,永遠一隻手就夠了。

余晚逃都逃不掉。

這種禁錮和力量的懸殊真讓人絕望,余晚從下而上連骨子裏都在痛了,是被撕裂開的痛,是被玩弄的無言的痛。

她索性懶得掙扎,自暴自棄的抵着他的胸前。

季迦葉抬起余晚的臉。指腹輕輕在她的下巴摩挲着,慢慢的摩挲。眨了眨眼,他低頭,吻了吻余晚。

很淺的一個吻,很快就離開。

余晚面無表情的撇開眼。

季迦葉颳了刮她的臉,忽然笑:“還是不會閉眼么?”

他擁着她,將她貼着自己。

這人肩背堅實而硬,平平直直,挺拔而修長。余晚靠着他,就顯得特別纖瘦。

季迦葉俯身,再度吻下來。

這個吻依舊很淺,是最柔最緩最不舍的流連。他一點點吻,一點點親,蓄滿了男人的溫存。像是在慢慢描繪與記憶她的美好與動人。

終於吻完,他抬眸,看她。

余晚只是睜着眼,無動於衷。

“還有什麼,你快點!”她不耐煩的催促他。

季迦葉輕輕一笑。

他笑起來,眼裏的暗意就少了許多。

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頭髮,他最後低頭,吻了吻余晚的頭髮。

軟軟的一個吻。

他的手扶着她的胳膊往下,牽起余晚的手。

那手是軟的,還有女人的溫熱,不像他,都是涼的。

這種溫軟真叫人不舍。

季迦葉握着,送到自己唇邊,也親了一下。

他將紙袋放進余晚手裏。

“這是我送你的。”他又說一遍,“你拿着,我就不逼沈世康。”還是半威脅半脅迫。

余晚擰着眉。

他仍然牽着她的手,指腹輕輕摩挲,不知想到什麼,季迦葉用力攥了攥,攥得余晚都痛了,痛得直蹙眉,他就笑了。

季迦葉鬆開余晚的手。

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男人身影沉沉,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余晚立在那兒,被鬆開的手垂下來,垂在身側。

她的指間還勾着一個紙袋,裏面的東西價值連城,還是個燙手山芋。

先前那隻野貓還是蹲在那兒,沖她喵喵叫,賣萌而討好。

余晚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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