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武楊今天把車送去4S店修,車門鈑金重換,噴個原廠漆,得等一個來月,他簽字的時候沈斯亮在他身後轉悠,背着手在售車大廳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拿不定主意。
他看的全是體積很大的吉普車,武楊走過去,裝傻充愣:“怎麼著,想換了?”
沈斯亮擺弄車裏的儀錶盤,挺專註,問武楊:“給看看,這個還成嗎?”
體型不錯,四四方方的,空間也大,應該能喜歡。
他對車不比武楊有研究,就是個代步工具,什麼都一樣,在沈斯亮眼裏,綠皮卡車跟這些沒啥區別,還不是鐵殼子裏面罩着個皮椅子,一腳油門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武楊趴在車門上,還真仔細看了看,沈斯亮看的這款G55和他送去修的G500差不多,但是比那個貴。
“挺好,這車在北京開,可惜了。”
武楊瞧着沈斯亮,踢了踢輪胎,故意拿話將他:“買它幹嘛,鐵皮盒子一個,你又不能天天上班用,也不少錢,買到手裏就砸,不升值。”
沈斯亮不搭理武楊,手敲敲頂棚,問導購:“扛撞嗎?”
導購看沈斯亮像是真心想買,介紹的特殷勤:“您一看就懂車,這款電子性能特彆強悍,馬力最高能達到五百多,時速兩百公里,越野爬山一點問題都沒有。”
沈斯亮又摸了摸座椅和內飾,漫不經心:“甭跟我說這些沒用的,就問你抗不扛撞。”
導購一愣,沒見過買車這麼問的,趕緊道:“那肯定的啊,出廠安全測試多少次了。”說完,導購把聲音壓低,偷着跟沈斯亮說:“能把沃爾沃都撞趴下。”
沈斯亮樂了:“有現車嗎?”
“有,就剩一台黑的了,您要是全款,我還能給您優惠。”
沈斯亮點點頭。
武楊嘖嘖兩聲,不厭其煩的勸着他:“你買它真沒用,自己使不了,送還送不出去,回頭我這個修好了給你新鮮兩天,斯亮,聽我一句勸,咱甭買了。”
沈斯亮急了,從車裏躥出來踢武楊:“丫成心是吧?”
武楊笑着躲:“我是怕你買了真砸在手裏!怎麼說也兩百多萬,不值當。”
沈斯亮背着手,弔兒郎當:“爺樂意。”
武楊懶得再勸:“成,回頭送不出去,我就看你把它往哪兒放,整個一燙手山芋。”
沈斯亮朝着款台一歪頭:“全款,提車。”
導購屁顛屁顛去屋裏那合同,腳下生風:“得嘞!!”
最後簽合同,沈斯亮還特仗義的把武楊修車的錢也給一塊兒刷了。
武楊了解沈斯亮,其實他是個攢不下錢來的人,又硬氣,從來不跟家裏張嘴,以前有個弟弟,小航喜歡車,喜歡玩模型,尤其是航模,那東西燒錢,沈斯亮寵他,有時候小航把生活費敗沒了,不敢跟他爹要,沈斯亮就私下裏給補上。後來有了霍皙,他寵的更甚,要星星不給月亮,往往自己一個月花不了多少,全貼在這倆人身上了。
也就這幾年,小航沒了,霍皙走了,他一個人,跟小誠在外頭鼓搗風險證券賺了些,而且不貪心,從不多拿,才攢下些家底兒。
這下倒好,人才剛回來,緊着就破財。
武楊呸他,這廝,也是個賤脾氣!
等着提車的功夫,武楊和沈斯亮蹲在人家門口抽煙閑聊。
武楊問他:“二朵兒那事,有眉目了嗎?”
沈斯亮盯着遠處發怔:”有了。“
武楊好奇:“真是蕭駿?”
“不是。”
沈斯亮叼着煙,中午太陽大,曬的人犯懶:“她前一陣子捅出個新聞,說人家在郊外違法排污,那廠子當初是招商給請來的,這麼一鬧名聲給鬧完了,他們打擊報復。”
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沈斯亮辦事效率快,第二天他就給南京的勞顯打了電話,勞顯跟他是感情最好的同學,沈斯亮不瞞他,把霍皙挨打的事兒跟他說了,勞顯知道消息以後很意外,連夜讓人打聽,問了幾個可靠的朋友,才知道南京最近陰雨不斷,蕭駿腿疾嚴重,讓人給送到深圳休養去了。
放下手機,靜了幾秒,沈斯亮又上網去她報社的網站找聯繫方式,在首頁停了一會兒,然後抄起桌上電話就打。
報社首頁的新聞沒撤,因為大量轉載和具體處理決定沒下來,老杜特地囑咐先不要動。
接電話的是一個男聲:“您好,京聯報社生活組。”
沈斯亮手裏滾着鼠標,盯着屏幕說:“我找霍皙。”
對方愣了幾秒:“您是哪位?”
沈斯亮不疾不徐:“我是她之前採訪過的當事人,有信息想跟她反饋。”
對方哦了一聲,緩緩道:“她不在,您可以留下您的姓名和聯繫方式,我會轉告。”
沈斯亮說:“我這事兒着急,她什麼時候回來。”
對方稍有停頓:“她去外地出差了,最近不接採訪,我是她的組長,您什麼事兒可以跟我說,我一樣可以處理。”
沈斯亮沉默幾秒,扣上電話。
電話這端,倆人都用了個心眼兒。
沈斯亮想用這通電話證實自己的猜測,嚴靳怕是外人來找霍皙的麻煩。
誰都沒說實話。
沈斯亮把拷過來的監控放在電腦上,讓技術處的同事幫忙放大車牌號,查清了車主。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郊區牌照,應該是本地人。
牌照登記地址,就是她採訪那家工廠附近的一個鄉鎮。
找着車主抓了人,一審,對方哪兒見過這陣勢,趕緊嚇得吐了口,周邊鄉鎮的混混頭子,幹些偷雞摸狗的缺德事兒,以前冬天供暖的時候給金能下屬燒煤的廠子拉過幾車煤,賺了點回扣,結果讓人家找上,說要收拾一個記者,起初干這事兒他們也害怕,但是對方開價高,也沒說把人弄死,就說打狠點,而且干好了,今年冬天那幾十車煤還給他們拉。
要是不打,這記者把事兒捅出去,回頭工廠整改,大家都沒錢賺。
聽完,武楊說:“那她單位也沒給什麼說法?出了事兒也不管?”
沈斯亮扯了下嘴角:“躲事兒都來不及呢,她挨打那天,都已經讓人停職兩天了。”
武楊失笑:“二朵兒這脾氣啊,忒愣……”
說話間,沈斯亮手機響,寧小誠打來的:“人我幫你約完了,去哪兒吃啊?”
沈斯亮隨手撿起個石頭子兒在地上畫畫:“別的地方都膩了,他們最近不是喜歡在艷勢窩着嗎,就那兒吧。”
寧小誠低低笑,笑他的鬼心眼兒:“成,那就艷勢,你說了算。”
那地方是他們的地盤,鬧起來,方便。
掛了電話,沈斯亮跟武楊說:“明兒晚上一起吃個飯?”
武楊瞅他,眯眼,倆人心照不宣一樂:“你想幹啥?”
沈斯亮隨手扔了石頭子兒,跟嘮家常似的:“去報個仇。”
後頭有人把車提了出來,正往大門口這邊開,沈斯亮站起來拍拍褲子,迎上去。
臨走的時候,店裏有贈品,沈斯亮瞧了瞧那堆導航儀和坐墊都不太感興趣,在屋裏尋摸一圈,一個大男人,童心未泯,指着櫥窗里的展示品非得訛人家。
“這些我都不要,你把裏頭那小熊送我成嗎?”
…………
第二天晚上沈斯亮開着車,威風凜凜去了好長時間不去的艷勢,以前年輕的時候覺着這地方有調調,混了幾年,去的人一茬又一茬,早就不是原來的意思了。
他一進屋,烏泱泱一幫人圍上來。
寧小誠,武楊,陳泓他們站在最前頭,身後跟着幾張年輕面孔:“快進來,就等你一個了。”
倆人視線一對,寧小誠指着程聰旁邊的人給他介紹:“這就是金小柯,金能的大公子。”
沈斯亮今天穿的挺休閑,沒了平常那股嚴肅勁兒,讓人覺着很好打交道。程聰睨了金小柯一眼:“快點啊,斯亮哥都來了,還不表示表示。”
聞言,金小柯趕緊笑着伸手過去:“哥,早聽程聰說他認識您,一直想找個機會請您吃頓飯,沒想到今天讓您先開口了,實在沒想到,這樣,以後有什麼事兒您說話,千萬別跟我客氣。”
其實這頓飯金小柯吃的也犯含糊,他跟沈斯亮不認不識,好端端的讓程聰約他,怎麼也摸不着頭腦,但是能接觸上這麼號人物對自己來說沒壞處,金小柯高興都來不及呢,一溜煙就來了。
沈斯亮看了他一眼,沒伸手:“等半天了吧?”
金小柯訕訕收回手,依然笑的熱絡:“沒有沒有,剛坐下沒一會兒。”
沈斯亮慢悠悠晃到主位,眾人繞着他也坐下,寧小誠拎着兩瓶白酒過來,順手把屋裏的門插上。
“這是程聰拿過來的,說是他們家酒廠陳釀,十幾年出一瓶,好東西。”
程聰也沒想到沈斯亮今天能來這麼一出,金小柯為人圈子裏一直口碑不好,他能主動找他,程聰心裏覺着不太舒服。
“哥,你今天是不是找小柯有什麼事兒啊?”
沈斯亮打開程聰那瓶白酒,瓶子倒是挺瓷實,酒也香。他給自己倒了半杯,又給金小柯的倒了半杯:“沒什麼大事兒。”
他閑聊天兒:“我聽說前一陣子,你們家郊外那廠子出麻煩了?”
金小柯一聽這個,唉了一聲:“連您都知道了?”
沈斯亮笑笑:“網上鬧得挺大的,我隨口問問。”
金小柯往椅子後面一靠,大倒苦水:“別提了,為了這個我爹快罵死我了,人家下來調查,勒令馬上整改,整不好,不讓開工,耽誤一天就是幾百萬的流水,還得給周圍那些窮人一個安置,前天股價跌停,媒體是天天上門採訪,我哪有閑錢安置他們。”
說完,金小柯拿起酒杯一仰頭就幹了,跟沈斯亮示意空杯底兒:“哥,不說糟心的了,這杯算我敬你,第一次見面。”
沈斯亮不應,蠻有興緻的接着問:“那這事兒就這麼算了?誰膽兒這麼大?”
金小柯見沈斯亮對這個還挺有興趣,便給他接着講:“開頭的是個報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還是個女的,要我說這女人真就不能幹這個,舌頭太長,不懂事兒。”
“我找人給他們報社集團施了壓,人是停職處理了,但是我影響壞了啊,我損失有了啊,找公關刪也刪不幹凈,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人把那女的修理了一頓,才算解氣。”
“怎麼修理的?”沈斯亮手搭在桌上,仰頭也幹了一杯酒,喝完,他皺了下眉:“這要不狠揍一頓可真便宜她了。”
“打的狠着呢!本來讓手底下人找了倆混混,附近村裏的,沒什麼文化,不知道厲害,尋思給她個教訓,但是這女的命大,給跑了,也有兩下子,是個烈貨。”
說完金小柯還自言自語:“叫什麼來着……名兒還挺好聽。”
寧小誠閉上眼,這人要是沒腦子,還真救不回來了。
沈斯亮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叫霍皙。”
“對,叫霍皙。”
話音剛落,沈斯亮一把掀了桌子,抄起個瓷瓶兒就往金小柯腦袋上招呼:“你他媽還敢說。”
酒瓶爆裂。
程聰一個猛子上去撲沈斯亮。
嘩啦啦——
寧小誠嘖嘖看着,白酒混着一桌子的珍饈佳肴碎在地上,青瓷碎花的小碗兒,楠木的筷子,烙銀的勺子,真是可惜了了那些好東西。
完嘍。
…………
從艷勢出來,小誠和沈斯亮並排坐在台階上,武楊拎着瓶礦泉水站在後頭:“給他沖沖,別感染了。”
也不知道剛才是在哪兒蹭的,沈斯亮眉毛破了個小口,手也腫了。他這回倒是沒剛才囂張,任小誠給他衝著傷口,嘴裏叼着煙。
武楊說:“程聰把人送回去了,打的夠嗆。”
小誠懶懶的:“人渣留着也是禍害,也算咱幫他爹教育教育。”
武楊跟他抬杠:“那你最後攔着斯亮幹啥?”
“我是怕他給人打死自己也搭進去!”
斯亮沒媽,從小跟爹長大,很多世故道理自他幼時起該由母親溫柔教誨的東西他都沒有,沈鍾岐作為父親,雖教他正直做人,坦蕩行事,可沈斯亮身上總是有一股戾氣。
今天這口氣不出,他心裏難受。比讓他背個處分關個禁閉都難受。
小誠嘆氣:“哎,二朵兒今天出院了。”
“嗯。”
“你不去看看?”
“我看她幹什麼?”
沈斯亮從台階上站起來,慢悠悠往車上走,弔兒郎當。好像這事兒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走了一半兒,他跟小誠和武楊吹了聲口哨:“哎,你倆。”
沈斯亮背對着他們,訕訕的:“這事兒寒磣。”
“別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