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零壹】書中人
抬眼看了下遊戲左上角顯示的時間,又到凌晨三點了。
楚衡打了個哈欠,對着一起掛在YY里的遊戲好友們道了聲晚安,隨手準備退遊戲,上.床睡覺。
遊戲畫面里,大萬花谷的花哥站在大葯臼邊上搓完最後一顆葯。
楚衡退了遊戲,趁着退出的功夫,站起來打算去倒杯水。
摘下的耳麥還沒放上電腦桌,他眼前突然一黑,下意識地要伸手去按桌子,卻已經沒了力氣,直接倒在了地上。
耳麥連着線從他的手裏砸到地上。
*****
楚衡躺在一張軟榻上,直愣愣地望着頭頂發獃。
他這是……死了?
陰曹地府是長這樣子的?
軟榻,矮桌,藺草席,還有腦袋底下硬邦邦的枕頭。這些看起來,都不像是地府里的東西。
他還是有些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楚衡閉了閉眼,覺得腦殼疼的厲害。
他只記得,剛才他還在電腦前打遊戲,正退遊戲準備睡覺,起身去倒杯水的功夫,怎麼就眼前突然一黑,然後倒了。等到醒來,周圍的環境就已經變了一副模樣。
儘管不知道地府怎麼長得和電視劇里拍的不一樣。但楚衡大概能猜得出來他自己的死因。
對於一個活了三十年,還沒男朋友,被同事戲稱“拚命三郎”的有志青年,他覺得自己的死並不意外。
每年那麼多新聞報道里的,青年猝死案例不是隨便寫寫的。
只不過是從平面報紙上,落到了他自己身上而已。
更何況,在這道驚雷砸到他頭頂上之前,他因為某項親身參與的科研項目,已經連續加班了三十一天,累計加班時間將近250小時。
就連補休,還是剛剛拿到手的。
作為紅旗下長大的五好青年,楚衡算是出身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父母是搞科研研究的,幾個叔伯舅舅,不是軍工製造業,就是中西醫。
楚衡還是個蘿蔔頭的時候,就跟着在大學教中藥學的姥爺在葯圃里進進出出。成年後,更是自然而然走上了長輩們的路子,進了軍工科研院做設計。
科研院這段時間任務很重,他負責的部門又是其中較為重要的一環。連着上了三十一天的班,他好不容易能補休,正準備在自己的單身公寓裏好好睡上五天,結果當天晚上就被遊戲裏的好友一通電話叫了起來。
於是休假變成了捨命陪君子,熬夜打網游。
可說來說去,把命丟了才是最丟臉的事情。
“要上社會新聞了。”楚衡在榻上打了個滾,把臉埋在薄毯里,憋悶的自嘲。
早知道會死得這麼憋屈,寧願是躺在床上一覺睡死的,怎麼說也比被人破門而入發現死在電腦前好。
不過話說回來,地府里怎麼這麼重的艾葉味?
楚衡詫異半晌,終於掀開身上的薄毯從榻上坐了起來。
屋裏擺着張矮桌,上頭擺了一面銅鏡,楚衡下了榻走到在鏡子前停下。
看着銅鏡中裹在寬鬆的中衣里的清瘦身軀,和一張煞白的臉,楚衡微微蹙起了眉頭。
這是張對男人來說,太漂亮的臉。
丹鳳眼,笑唇,不開口就先有了三分笑意,湊近了看,耳垂上長着一顆小痣,一頭烏髮披散地落在肩頭。
偏偏臉色煞白,眼底還有青黑,看起來像是身體很虛的樣子。
但,這不是他的臉,更不是他的身體。
“憂思日久,素體虛弱,中氣下陷。”
只看了一眼,楚衡忽然心驚地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吐出了幾個陌生的詞。然而混沌的腦海中,竟然還條理清晰地列出了對症下藥的方子。
與此同時,心頭隱隱還有奇異的暖流淌着。
他稍稍提勁,腦海中竟還劃過太素九針的要訣。
所以,他其實不是死了,而是穿越了?
並且還帶着他大萬花谷的離經易道?
楚衡對自己的這個猜想表示驚恐,頭皮頓時一緊,對着鏡子就去解身上的中衣。
敞開的中衣里,是一具很瘦很單薄的身體。
跟楚衡以前那具沒有六塊腹肌,但也曬出了健康小麥膚色的身體比起來,簡直就是弱雞。
要不是確定底下的確是帶着把,他真的會認為自己其實穿越成了個女人。
對着鏡子,楚衡伸手摸過自己胸腹。每到一處,他的腦海里都會自動跳出皮囊下的臟器名,以及穴位名稱。
“天突、紫宮、膻中……石門、中極……”
儘管他從小就耳濡目染了不少中藥學的知識,但那都只是最淺顯的部分。
可現在,從腦海里不斷往外涌的這些陌生又熟悉的內容,實在是讓楚衡有些心驚肉跳。
“要冷靜。”楚衡深呼吸。
穿都穿了,還能怎麼樣。一板磚拍死重新再來一次?
楚衡咬牙,後悔葯沒得買,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先看看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再想想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成本有多高吧。
不過有了離經心法當金手指,最不濟當個赤腳大夫應該是沒難度的。
屋外傳來來回走動的聲音,楚衡轉了個身,徑直推開門去看。
梳着童子髻的小孩正來來回回抹着屋外的走廊。聽到聲響,小孩屁股往地上一蹲,仰着脖子沖楚衡笑:“三郎起了,灶間還熱着餺飥,可要吃些?”
三郎?
楚衡愣神。
“三郎這是怎麼了?”
小孩伸手,似乎想要握楚衡的手,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抓過擦地板的抹布,害臊地收回手。
“三郎是不是燒壞了?我叫阿兄去請大夫!”
小孩說著,丟下抹布就要跑。楚衡一把把人拉住,指着自己:“我叫三郎?”
“哇!”
小孩突然大哭,一邊哭一邊喊:“阿兄,三郎真的燒壞了!三郎燒壞了!”
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的楚衡,哪怕跟小輩,關係都因為長輩們的對比搞得有些疏遠。
他這輩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小孩哭鬧。
眼前的小孩剛扯開嗓子哭,他就有些手足無措了。
直到有個少年用木盤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食物過來,小孩這才止住了嚎啕,抽泣着就去拉他的衣角。
“三郎怎麼在吹風?快進屋歇息,別又燒了。”少年瞧見楚衡穿着單薄的中衣站在走廊上,吃了一驚,趕緊將木盤讓小孩接過,上前就要扶他進屋。
從走廊進屋,再坐上屋內的胡床,整個過程,楚衡都在發懵。
“三郎快吃了這碗餺飥。”少年臉上露出惱色,勸慰道,“三郎在府里也不知是吃了什麼髒東西,一回來就發起燒來。除了湯藥,也沒吃進什麼東西,大夫說要是再不醒,就怕難了。”
被個明顯比自己小上一大截的少年管,楚衡有些不自在地接過湯碗,說了聲謝謝,低頭喝了一小口。
大概是這具身體真的餓壞了。
第一口熱湯才下肚,楚衡就聽見自己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見那對兄弟倆雙目發紅,心裏還覺得有些奇怪,可生理上對食物的渴望讓他實在沒功夫過門其他,填飽肚子最要緊。
趁着填飽肚子的功夫,楚衡分出了些精力在努力理着腦子裏,屬於這具身體的亂糟糟的記憶。
這具身體的主人很巧的是,和他同名,也叫楚衡。
不同的是,因為分家較早,未及弱冠就先取了字。
小字,燕堂。
父親是江浙一帶有名的米商,在揚州城內更是富貴得從手指縫裏漏點油水出去,都能養活幾家人。
楚家祖輩都以種植糧食和販賣糧食為生,積累了幾代人的財富,才到了今日的地步。
楚家有錢到什麼地步,楚衡並沒有概念,但是從記憶里看,前任雖然是個庶子,但分家時得到的田產多得讓他覺得心驚。
要只是名字對的上,可能是湊巧了。
可名對上了,字多上了,連家世也對上了,就不是巧合了。
楚衡沉默地吃完一碗餺飥,看着跟前一大一小兄弟倆,心裏咆哮。
我屮艸芔茻,他這不止是穿越啊,根本就是穿書了!
科研院的搭檔妹子,有個業餘寫小說的愛好。
之前加班那段日子,妹子貢獻了自己寫的一本小說的TXT當他的廁所讀物。
封面配了個很意識流的圖,標題是很有味道的幾個藝術字——與君歌。
聽着像言情,但直到楚衡看完,八十多章的劇情里,愣是沒看到任何男女主角的對手戲。
哦,連男男主角對手戲都沒有。
應該是無CP劇情流了。
於是楚衡就在那段時間裏,斷斷續續地看完了八十多章的連載文。
對別的他還沒那麼深的印象,但是對這個跟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配角,楚衡的印象實在是深刻得不行。
原因無他。
妹子就寫到這個配角的死,然後坑了。
所以,坑神的怨念就是把自己這個讀者,召喚進了被坑掉的書里?
楚衡忍住滿心的卧槽,覺得自己是該好好計劃下怎麼活下去了。
書里,前任死於及冠那年。
為了不讓敵國鐵騎傷害百姓,搶奪糧草,前任以己之力,困守糧倉,最後一把火把自己和滿倉的糧食都燒沒了。
他的要求不高,能混吃等死到六十歲就行。
二十歲就死,實在是太早太早了。
楚衡深深吸了口氣,滿屋子的艾葉氣味侵入心脾。
不過,想要安安穩穩活到老,那眼下最先做的事情,就該是調查調查前任究竟是怎麼還沒到二十歲就死了的。
雖然前任不死,他就沒法子借屍還魂。
但,既然佔用了人家的身體,就該讓人死得明明白白才行。
那麼,死因是什麼?
是意外,還是……
想起少年提到從府里回來就開始發燒,楚衡忽然有個不太好的猜想。
該不會,害死前任的人,其實就在楚家?
楚舔舔唇,沒來由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剛想伸手給自己搭個脈,走廊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門仍舊關着,在腳步停下那一刻,響起了敲門聲。
管事在外小聲問道:“三郎可有起了?”
楚衡瞥一眼少年。少年隨即低聲回道:“是諸管事。”
像是想起了什麼,少年又添了句:“因了三郎病了好些日子都不見康復的關係,阿郎趕走了原先打理莊子的老陳頭,從揚州送來了這位諸管事。”
因為心底的那一絲懷疑,楚衡並未馬上開口應聲,而是看了眼少年身邊的小孩,沖房門口抬了抬下巴。
小孩咧嘴一笑,利落地跑到門口,推開一條縫。
“三郎剛吃了些東西,這會兒又躺下睡著了。諸管事有事就同五味說,等回頭三郎醒了,五味就告訴三郎。”
楚衡抬頭,看見小孩胖墩墩的小屁股扭啊扭的,忍住笑。等門外管事離去,他這才朝着小孩招了招手。
“怎麼了?”
“諸管事說,莊子邊上那些佃戶正上門鬧呢。說是三郎要是今個兒還不給個準話,或是真要漲租,就好叫三郎知道,言而無信該得什麼報應。”
等等!
他對這段劇情一無所知,書里貌似沒寫吧?!
楚衡睜大眼。
明明是震驚,可他的丹鳳眼再配上笑唇,怎麼看也不像是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抬眼,望向銅鏡里那張漂亮的臉,深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接手了一個巨坑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