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習慣
這杜少是不是跟沈石吵架了?
李戊站在空曠的廠房裏,看着杜子聿跑前跑后地監督裝修工翻新,白襯衣後面汗濕一片,沈石不遠不近地跟着,遞濕巾,遞圖紙,遞水……只要杜子聿一伸手,那小子那架勢,跟大型犬遞爪子似的,狗腿得很。
廠房拿下來已經一個星期有餘,李戊主要負責跑證照和手續這塊,杜子聿則是主管監工和招人,立冬之後佛山的氣溫並沒有降下去,廠房裏每天施工,溫度高達二十七八度,李戊每每過來,杜子聿迎接他的都是一個匆忙的背影,汗濕的襯衫貼在背上,顯得他整個人更加單薄了。
“杜工,快歇會兒吧!”李戊拎着一兜子盒飯朝杜子聿招手,笑得大大咧咧:“賞臉陪我吃口飯去?”說著,把兜子遞給工頭,一胳膊攬過杜子聿,笑嘻嘻地說:“這趟出來要把你給折騰瘦了,你三姐還不得弄死我啊!”
“你那邊怎麼樣了?”杜子聿接過沈石遞來的濕巾,仔仔細細把手擦了一遍。
“哦,”李戊盯着杜子聿細白的指尖,彙報道:“就交了二十萬罰款意思意思,執照也改完名了,現在就等你這邊施工完了,交齊材料再辦個消防許可,就能正式營業了。過兩天我就沒什麼事兒了,到時候也能跟你倒換着監工。”
“我昨天見了老李,是之前在這兒管事兒的老師傅,探了探他口風,聽他的意思還是想再回來工作。”三個人在一家小酒樓落座,點了幾個菜,等上菜的功夫,杜子聿向李戊知會了幾句。
“這是個老油條吧?咱們以後也不在廠里常待,這個老李頭兒,靠得住嗎?可別整出什麼邪活來……”李戊琢磨了一會兒,想到另一個人:“周大海你問過嗎?有沒有可能把他挖過來?”
“我明白,你想讓他們倆互相制衡着,這倆個都是老工匠,還是故交,彼此拉不下面子,很難共事。”杜子聿搖搖頭,有些犯難。
這時候,菜陸續上齊,杜子聿開始拿茶水涮餐具,李戊喝一口冰啤酒,瞥見沈石的桌面乾乾淨淨,連套餐具都沒擺,哈哈笑起來,打了個岔:“我說杜少爺,你們倆幾歲了?夫妻吵架還罰不給飯吃?”說著,把菜單塞給沈石:“沒事兒,點你的,我請客。”
“我不餓……”沈石皺眉。
“讓你點你就點吧。”杜子聿鬆了口,沈石只好認真看菜單,研究了好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轉頭詢問地看着杜子聿。
“白玉翡翠?”杜子聿瞥着沈石指尖的菜名:“你自己點的,可別挑食。”
沈石點點頭,很稱心的樣子,李戊於是叫來服務員點好菜,順手遞給沈石一套餐具,就看杜子聿有些走神,沖他“嘿”了一聲:“想什麼呢?”
“自己點的,不許挑食……”杜子聿嘴角忽而一揚,滿臉神采奕奕的:“我知道怎麼讓這倆人共事了!”
“怎麼弄?”
“讓他倆入股。”杜子聿笑道。
“變相眾籌啊!好主意!”李戊撫掌大笑:“要我說,咱還能耍個心眼兒,各個兒擊破,不讓他們知道彼此有股份,一來讓他們互相監督,二來也防着點他們倆串通了坑咱們!”
杜子聿卻搖了搖頭:“做生意,還是簡單粗暴的好,大家把話攤開來說,免得日後掰扯不清,我嫌麻煩!”他說著,對着李戊笑笑:“防君子不防小人,這兩個人要真是存心使壞,防不勝防。但既然我們看中了人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防,就定規矩去約束,搞心理戰術,一個小加工廠,不至於的。”
李戊聽樂了,雖然不盡贊同杜子聿這種處理方法,卻又有些欣賞這小子的坦率,他沒多說什麼,只是拍拍杜子聿的肩,點點頭:“也對,那就交給你辦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說著,最後一道菜也上來了。所謂白玉翡翠,就是一道雞絲豆芽炒菜心,李戊順手就給沈石夾了一筷子,後者皺着眉,一臉上了賊船的糾結表情。
*
這之後,杜子聿約周大海和老李一起吃了頓飯,便把入股的想法跟他們攤了牌,周大海早有擴大作坊的打算,杜子聿這樣提議,他響應得最積極,一口答應下來,吃完這頓飯沒幾天,就開始張羅着把作坊變賣了,跟杜子聿入股。
倒是老李一直說考慮,卻遲遲沒動靜,後來聽周大海說了才明白,是這個老李頭兒逍遙慣了愛花錢,手裏八成沒什麼存款。
卻沒想到,杜子聿提出入股后第三天,老李頭兒就來廠房找他,懷裏包着個紅布包的大包袱,神神秘秘地把杜子聿叫到一邊:“小杜老闆,你看看這個……”他說著,掀開紅布一個角,裏頭竟是一塊黑皮子的賭石。
“這塊料,還是這廠子原先的大老闆留下來抵債的,說是三百萬,從騰衝搞來的老坑料。”老李邊說邊把紅布剝下來,黑皮子上有個巴掌大的窗,窗里的玉肉水綠色,嫩滑細潤,老李拿手電照給他看,光吃進去,裏面晶體翠綠,水頭相當足:“這窗開完,我找人看過,起碼值五百萬,小老闆,你看看,我拿這個入股成不成?”
杜子聿接過手電細細察看,這片窗口的肉綠里發藍,強光下呈現出一種鱗片質地,好似深海之中一層層波瀾鋪陳開來,的確美不勝收。
“這塊料,能不能留下讓我看兩天?”杜子聿問道。
“不急不急,小老闆你慢慢看,看好了咱再談價錢。”老李頭笑起來,黝黑的臉上一層一層的褶皺:“這好貨啊,不怕看!”
這塊賭料起碼有十公斤,看窗口的成色,裏面很可能是藍水翡翠,那真就值了大價錢,杜子聿當晚便把賭石帶回酒店,老阿吳那本筆記他一直隨身帶着,對照着筆記,他仔仔細細地把賭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依你看這塊料好不好?”杜子聿攥着毛巾,一滴一滴往石面滴水,估計着吸水時間,順便問起沈石的意見。
“說不上好,”沈石搖搖頭:“但也不是不好,很一般。”
“那就是裏面變種了?”杜子聿皺皺眉,苦於眼睛無法透視,他看着沈石,忽然開口:“我的眼睛跟尋常人不同,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沈石嗯聲,沉沉望着杜子聿的眼睛,目光有些柔軟。“很美。”他低語着,蠢蠢欲動地想去摸,卻忍着沒動。
杜子聿忽略掉對面這個人的痴漢,專心處理自己的問題:“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也知道嗎?”這樣問着,指了指眼睛:“是因為你么?”
沈石搖了搖頭:“我說不清,可能是我,也可能是那個扳指,總之你身上一直有靈性,讓我想親近……有的人類和‘我們’是有緣分的,用你們的話說就是‘運勢旺’‘命硬’‘知天命’甚至‘陰陽眼’……”沈石說得很慢,一邊說還在一邊斟酌杜子聿能聽懂的表達方式,他指了指杜子聿的眼睛:“其實你也是‘陰陽眼’的一種,只不過看到的東西不同。”
“那我的陰眼該怎麼開呢?”杜子聿問到點子上,自己也推測琢磨,一般說的“陰陽眼”都是體質孱弱的人容易有,因為這種人陽氣不足,陰氣重,那他呢?是不是要其他運勢弱些,財運強才行?
杜子聿回想着前幾次開“陰眼”的經歷,第一次在瑞麗,是遇見沈石后的第二天,第二次在香港,是被沈石酒後“輕薄”的一個星期內,第三次是發生在威尼斯自己和沈石“尋歡”未遂的兩天後,第四次則是在緬甸,自己發著燒被那小子強吻了之後……
視線最終落在沈石臉上,他心情頗為複雜。
如果和沈石的親昵真的能影響眼睛的靈性,那麼要親昵到哪一步,才能打開“陰眼”的開關?他最不想發展成的局面是,眼睛的開關沒打開,這小子某些奇怪的開關反而被打開了……
“幾天沒吃翡翠了?”杜子聿忽然問道。
“三個星期零一天。”沈石記得倒是清楚,他目光被這句話點燃,灼灼看着杜子聿,就聽見對面的人嘆了口氣:“想吃糖嗎?”
“薄荷糖?”沈石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確認着杜子聿的心思,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一步,沒被喝止,便一步接着一步地逼近杜子聿身前,他低頭盯着杜子聿看,似乎他腦門上開了一朵花。
“只能眼睛。”杜子聿睫毛顫了顫,閉上了眼。
“多久,都行?”
“你還想親到明天嗎?”杜子聿抬眼瞪他一下,嘴角撇了撇:“快點。”說著,再次閉上眼,等了有一會兒,沈石也沒個動靜,杜子聿有些尷尬,總覺得自己像一盤獻祭的菜,不耐地再次睜開眼,就看見沈石正俯下身,雙手捧住他的臉。
沈石的臉放大在面前,鼻息熱呼呼的,就這麼傻愣着,大概是等他閉眼。杜子聿睫毛顫了又顫,硬着頭皮閉上眼,陷入黑暗中,腦子裏就浮現出被沈石捧着臉,微微揚起下巴,閉上眼睛的場景,耳根微微發熱,他忍不住催促着:“快點啊!”
沈石的吻應聲而落,不知道是不是等的太心焦,眼皮被柔軟冰涼的嘴唇碰到時,抑制不住地顫抖,沈石細碎的吻從眼頭一路落到眼角。
“我想親到明天……”沈石吮着他的睫毛低語道。
心裏兀地一緊,杜子聿猛地別過臉,沈石的吻落在鬢角上,那塊賭石剛好出現在視線里,他卻並沒成功看透皮殼,嘆了口氣,杜子聿推開沈石,走到床邊,把沈石的枕頭丟到自己床上,扭頭吩咐他:“我去洗澡,你把床拼上。”說罷,又從柜子裏拿出一件睡衣丟給他:“不許裸睡!”
第二天早晨,杜子聿是在沈石懷裏醒過來的,分床睡了大半個月,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喜歡熟睡時有個可抱可靠可暖身的床-伴。抬頭看着沈石下巴上的青茬,杜子聿心血來潮地假設,如果他是個正常人類,不是神獸會怎麼樣?
時間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一開始不過是“不討厭”,現在竟然開始習慣起他的懷抱和體溫來,這個人的長相、身材、膚色都越發變得順眼,好看的地方漸漸變得更好看,以前的瑕疵也開始成為“耐看”……不知不覺之間,他似乎被“入侵”了,即便這還不是愛情,卻也產生了一種無可奈何的依賴。
沈石這時候醒了,低頭看他,杜子聿嘴角勾了勾,說了聲“早”,順手一推便擋住了這小子意圖不軌湊上來的嘴,自己坐起身來。視線再次落在那塊賭石上,眼睛眨了眨,目光隨之一滯。
陰眼,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