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從善打了個噴嚏,誰在罵她了?
這今夜無星無月,冷冷清清。
大理寺的雜役領着從善進去,她一路低着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臉,被領到了刑房那個走廊,這條路她熟悉,之前溫江雪就是抓她來的這兒。
再往裏走,直到走到刑房走廊的盡頭,有一扇不大的鐵門,那雜役敲了敲門,說送飯的。
裏面有人開了門。
從善一進去就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慘叫聲。
裏面是一條一人多高的甬道,不長,甬道的盡頭是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好像是院子,甬道兩側各有兩間刑房,鎖着鐵柵欄門,昏昏的燈色透出來。
領她那人不往裏進,讓從善往左側的一間送飯。
還沒進去就聽到一聲凄厲的叫聲。
她偷偷抬頭看過去,看見偌大的刑房之中只點了一盞油燈,燈色昏暗下牆壁上掛着兩排刑具,地上還堆着許多,對面似乎放着一個鐵床,有個比她還要矮一點的小少年正壓着一個人往那床上坐,還一邊問:“說!你把信物藏哪兒了?那個人是誰?快說快說!讓你不說!讓你不說!”猛地將那人往下按,“氣死我了!”
信物?那個人?從善暗自計量。
慘叫聲連連,她再仔細看,發現鐵床上一片一片的血流下來,流了一地,而那黑乎乎的鐵床竟是個“釘子床”。
上面千百根生了銹的釘子豎著,那個慘叫的人正被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壓着下|半|身往釘床上“坐”,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娘呀,好血腥,她喜歡。
刑房裏只有兩個人,那個坐釘子床受刑的,和那個施刑的矮子少年。
那矮子少年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呀,送飯的來了!”
從善忙低下頭,就聽見那少年腳步輕快的跑了過來,吩咐她道:“擺桌上。”然後跑過她身側徑直往外去了,她聽見他吆喝道:“封大哥送飯的來啦!我們可以開飯了!”
封大哥?
從善忙將飯菜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到被釘在釘子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只是如今已經被折磨的不人不鬼了,下半身爛成肉泥一般陷在釘子裏。
她低聲道:“有人讓我來幫你。”
那人微弱的眼神果然一亮,盯着她,嘴巴一張一合。
從善又道:“那個人沒有辦法救你出去,但他說可以讓你解脫。”
那人看着她,慢慢的慢慢的閉上了眼,嘶啞道:“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很好,要的就是這句話。
“那……信物呢?”她方才是聽到了矮子少年逼問‘那個人’和‘信物’就是說這個人有個同夥,還有個信物。
那人嘴唇微動,從善附耳過去,就聽見他微弱的說了一句,“在我……肚子裏,讓她放心去享她的榮華富貴……我會帶着它去死……”
這可真是個絕妙的藏物之地啊!
從善言而有信,從懷中掏出那緊裹着的匕首,這把毒匕首可真是好有用啊!她在血液里沾了沾,然後將那混了毒的血抹在了那人身旁的釘子上,道:“記住這根釘子,你若想死了就將手往上一按,大約半個時辰內毒發身亡。”
那人顫巍巍的伸手,從善一把抓住道:“別啊大哥,等我脫身,你撐一撐再死,免除了我的嫌疑,也好不連累你的那個人。”
外面傳來腳步聲,從善忙將匕首收好,又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飛鶴玉佩,這是她最後一抱霍少游從他身上摸來的,偷東摸西這些小把戲她可是靜心庵一絕。
她丟在釘子床角下,快步回到桌前,將飯菜剛剛擺好,外面就有兩個人進來了。
先進來的是矮子少年,“封大哥快點,我快餓死了,我們先吃,不等那些個偷懶不幹活的死人了。”
另一個人走進來,從善聽他“恩。”了一聲,頓時心中一喜,沒錯了,就是他。
她低頭要退下,剛走到門口就有人叫住了她。
“站住。”那人聲音冷冷,語調冷冷。
從善脊背一僵,站在了刑房門口,心想完了,不會被認出來了吧?她明明低着頭,就差把臉埋懷裏了!
就聽他幽幽冷冷的道:“豆花呢?”
什麼??這麼緊張的時刻叫住她就為了一碗豆花??
她不知道怎麼答,聽身後那矮子少年狼吞虎咽含糊不清的道:“這不是嗎?封大哥看這裏。”他敲了敲碗。
然後那位封大哥冷聲道:“那是豆腐腦。”
有區別??從善詫異。
“不一樣嗎?”矮子少年又塞了一個雞腿進嘴裏,噎的乾嘔,“都……一樣嘛。”
“不一樣。”封大哥堅持,“豆花是甜的。”
哦,那碗豆腐腦的鹹的,灑了芝麻油,鹵子,小蔥和細細的香菜,十分的香,吃了不會死。
“哦。”矮子少年傻呵呵的笑了一聲,“那封大哥不吃我就吃了。”
“恩。”封大哥應了一聲。
從善聽到狼吞虎咽風捲雲殘的聲音,心中捏着汗,她可以走了嗎??
然後,她聽到那位封大哥道:“補送一份,豆花。”
“是。”她含糊的應了一聲,如蒙大赦,拔步就走,腳步不停的出了甬道,一路快步走出刑房。
到門口前,她停住,沙啞了嗓音問那引路的守衛,“敢問後門在哪兒?小的往後門出去就好。”
那守衛只當她是被暗部嚇到了,隨手一指道:“你從那兒走吧。”
她便順着那方向往後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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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空氣中裹着濕濕的潮氣,似乎又要下雨了。
她繞到那條小巷后,果然還看到霍少游一行人在那裏翹首以盼的等着她從大門出來。
且等着吧。
她溜到大街上,先買了一套新衣服換上,打扮齊整又用剩下的銀子買了一罈子酒抱着往大院兒去了。
憑着記憶七拐八拐,她摸到了那大院兒門前,喲,換了嶄新的大門,還是漆紅的,銅釘和門環都是新的。
她上前拍了拍門,有人慢騰騰的開了門,果然的那叫長安的小哥。
長安依舊垂眉喪眼的,看着她死氣沉沉的。
她便笑道:“是我呀,那次被封大人帶回來那個。”
長安看着她,“砸門那個,哎。”他嘆氣,“你怎麼又來了?我們的大門今日才剛裝上……”
這麼不歡迎她。
從善依舊笑眯眯的,摸了摸大門道:“這新大門裝的可真好,小哥放心,我今日不找麻煩,我是來向封大人表示感謝的。”她舉了舉懷中抱着的酒。
長安小哥看了那酒一眼,又看她,垂頭喪氣的道:“不是你不找麻煩麻煩就不找你。”
沒看出來啊,小哥還挺有哲理的。
他盯着從善說:“你今日有血光之災,還是早些回家去吧。”
她驚訝,“小哥居然還會算命?”多才多藝啊。
“不會。”他道:“只是看得出你今日很倒霉,你還是回去吧。”縮進去就要關門。
從善不罷休的擠進去嘿嘿笑道:“我不信這個,今日我誠心誠意的來了,你就讓我進去嘛。”
“封大人不在。”
“我進去等着。”她道:“外面這麼冷,小哥總不會讓我在門口等着吧?”她擠眉弄眼。
長安小哥沒辦法的嘆了一口氣,讓她進了院子。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今日一看還挺大挺居家的,有樹有花,角落裏還有一塊菜地,種了些瓜瓜果果。
沒想到少白頭和薛變態這麼有生活情|調。
她往停屍房看了看,長安道:“薛老爺已經睡了,他有起床氣,你不要吵到他,不然他砸鍋摔碗的又得收拾了。”
“哦哦哦。”從善應下,就在那棵大棗樹下的藤椅上坐了下來,抱着酒對長安道:“小哥去睡吧,我就在這裏等着,不亂跑。”
長安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她坐了一會兒,抬頭看頭頂的棗樹,又大又密的葉子裏結了好多青青的棗子,她將酒放下,踮起腳勾了勾。
“現在還不熟。”有人冷冷的說了一句。
嚇了她一跳。
“青的。”那人站在不遠的地方看她,眼圈黑黑,銀髮有些鬆散,一臉疲倦。
從善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裏,“封大人……你回來啦。”
封崖看着她“恩”了一聲,問道:“你還活着。”
呸,怎麼說話呢?雖然世道艱難,但她活的好的很。
“多虧封大人出手相救在下才能保住小命。”她客氣的恭維,彎腰抱起腳邊的酒,“所以在下特地帶了好酒來感謝封大人。”
“不必。”他道,冷冷淡淡,“我只是有話問你。”
“那我也要感謝封大人。”她死皮賴臉的過去拉封崖道:“我們坐下,喝喝酒,慢慢問。”拉封崖坐在藤椅上,又小聲吆喝長安拿杯子來。
長安拿出來兩個碗,提醒道:“大人你該就寢了,不然你明天又該發脾氣了。”哎,他好累,工錢沒多少還要侍候一群臭脾氣的,一位是有起床氣,一位是睡不夠就發瘋,還有一位吃不飽就打人,一位不愛理人。
“還早嘛。”從善接過碗倒上酒,“這樣好的夜色才剛剛開始,睡覺且不可惜。”
長安抬頭看了看無星無月的夜色。
封崖道:“我不喝酒。”
“不喝啊?”從善坐在小凳子上,有點矮,“那……我喝。”她端起來也不客氣,對封崖道:“這一碗酒感謝封大人的救命之恩。”她咕咚咕咚灌下,又端過封崖那碗,“我替封大人喝。”一仰脖又灌了下去。
然後又道了兩碗酒,她道:“這一碗呢,感謝封大人今日賞臉讓我感謝您。”一口悶下,又道:“我再替封大人幹了。”又灌了下去。
封崖蹙眉。
長安有些懵,這人自己跟自己喝酒玩的挺開心啊。
從善就這樣咣咣灌了六大碗酒之後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拉着封崖的手訴衷腸。
封崖不讓她拉,她就改拉袖子,藉著酒意感謝他,“封大人你是個好人……除了您再沒有人對我這樣好了,我太愛您了……”
封崖噁心的皺眉,要抽出袖子,她忽然拉着他的袖子哭了起來,哭的他頭皮發麻,“你喝醉了。”
“我知道。”她哭着說,“可我難受,我心裏難受,我想做個好人……”
“你……”封崖抽了抽袖子,“放開我。”
她卻不撒手,拿他的袖子捂着臉哭道:“可是他們老是欺負我,我又打不過他們,封大人我能報官嗎?您能替我做主嗎?”她抬頭,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頭,怪可憐的。
長安在旁邊幽幽嘆氣,衣服又髒了。
封崖不喜歡看她哭,皺着眉撇開頭道:“若是那些人犯了律令,你可報官,但不歸我管。”
她就又哭起來,“可霍少游他爹是大將軍,他們都有靠山,我沒有……”
封崖皺眉,“他們打罵你了?”
“那倒沒有。”她哭道:“可是他們傷害了我的心,比打罵我還難受……”
封崖頭疼,這人……醉的不清了!
“他們羞辱我,灌我酒,還貪圖我的美色……”她哭道:“我太痛苦了……”
長安聽不下去,“恕小人直言,你可能是多想了。”
她哭的一臉眼淚鼻涕的看長安,又要哭起來。
封崖煩氣的道:“閉嘴!”看一眼她,她的臉白極了,眼又紅,像個兔子,“不要哭了,你報案,我明日受理。”
什麼什麼?
從善驚呆了,長安也驚呆了,“大人不要亂說話。”哪有受理這種案子的啊??
“閉嘴。”他瞪長安一眼,又對從善道:“現在放手。”
從善乖乖的放手。
他剛收回袖子就聽有人喊了一聲,“封大哥完了!”
那矮子少年從院子一角的甬道里跑出來,急跑到他身邊吼道:“死了死了!景春死了!”
封崖猛地起身,“不是讓你留活口嗎?”
“不是我!”矮子少年急吼吼道:“他是中毒死的,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