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山雨欲來
梁山!
聚義大廳前的空地上,嘍羅們三兩紮堆,聚集在一起,驚恐的聽着裏面傳出的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砍了他!砍了他!當我梁山是什麼地方?我聚集豪傑,嘯傲山水,好容易有了今日這般成就。如今倒好,偷雞摸狗之輩,也敢說什麼響應義舉?我呸!自家失手被擒,還恬着臉拉我梁山的名頭。千殺的狗才,沒來由的壞了我等名聲!今日不斬你的首級,怎消我心頭之恨!砍!砍!砍……”
那是大頭領晁蓋的聲音。聲音高亢,滿懷怒氣,直震得大廳四壁嗡嗡作響。嘍羅們都嚇壞了,誰也沒見過大頭領發過這般大的脾氣。
“哥哥休要發怒,莫氣壞了身子。楊雄兄弟也是一方好漢,今日來投,理應高興才是。怎可為了這般小事,傷了兄弟們的情義。那時遷的名字,我倒聽說過,本就作的偷盜的營生,惹出這般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如今連這樣的人物也慕我梁山,可見我梁山聲威已深植人心,還有什麼比這更可喜的?”見到廳內的氣氛實在壓抑,宋江趕緊說話了。
“是啊,宋江哥哥說的不錯。”“就是,江湖營生,誰沒個三災六禍的,也不能全怪了兩位兄弟。”“那祝家莊着實可惡,哥哥萬不可輕饒了他們。”……廳內眾人,一見有了起頭的,都發聲議論了起來。
晁蓋寒着臉,沒再說什麼。只是臉上神色不斷變化着,看得出,他心裏的怒火還沒消去。
“哥哥息怒。想我梁山眾家兄弟,即已落了草,在世人眼裏,也不過就是些山賊強梁,名聲可是比偷盜之輩更要惡了三分。哥哥到如今還看不開這些許虛名嗎?”宋江的聲音又幽幽的響起。
晁蓋強自按捺住心底的火氣,深深的盯了宋江一眼。對於這位義氣深重的兄弟,他還是比較在乎的。不說宋江冒死投書,救了一干兄弟的身家性命;單他山東呼保義及時雨的江湖名聲,也不由得自己不仔細思量他的話。
“罷了,楊雄,你起來吧。先前是我失態了,你別往心裏去。”晁蓋沉默了良久,終於出聲了,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不敢,小的不爭,惹得大頭領氣惱,理當責罰。”廳下跪着的正是楊雄。此刻的他,也是一臉的羞色。
“好了,我說起來,你就起來。江湖漢子,哪來的這許多虛禮。哥哥我說錯了話,也不遮掩。你有甚怨氣,只管發來便是,無須扭捏作態。”晁蓋的臉色還是那麼冷,說話的語氣,卻顯出了身為一方豪雄的霸氣。
楊雄不敢再說什麼,趕緊施了一禮,站了起來,背上的衣襟卻已濕得透了。
“這才對嘛!好兄弟,莫怪晁蓋哥哥,他向來便是這般脾性。日子久了,你自會熟悉。呵呵,來、來,我為你引見眾家頭領。”宋江笑眯眯的上來說道,一張黑臉,滿是喜色。
大廳里的氣氛,終於活躍了起來,呼兄喚弟,互道久仰,好不熱鬧。
“楊雄賢弟,你再把那祝家莊的事情,詳細說說,也讓我等有個計較。”好容易等大家都落了座,宋江又開口了。
楊雄本來剛端起一碗酒,聞言,臉色一變,胳膊就此僵直在了空中。“那個人!……那個人!……”心裏猶如翻江倒海一般,剛消的冷汗,又遍佈了全身。
“賢弟,怎麼了?”不但出聲的宋江奇怪,滿屋的頭領也都驚詫萬分。誰都能看到楊雄僵直舉碗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戰慄着,不時灑出三兩滴酒液,臉色也猶如死人一般。
楊雄勉強克制住心中的慌恐,仰頭幹了碗裏的酒,激蕩的心情才略微舒坦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剛才的作為已經落入了屋內所有人的眼睛,久混江湖的他,不用看也知道,大多數人的目光反應,絕對是不屑和蔑視。可又有幾個人知道,那個人的可怕?一想到那個人,楊雄沒來由的覺得渾身發冷,不由得激靈打了個冷戰。
“賢弟,到底怎麼了?可否說出來?”宋江追問道。此時大廳里又靜了下來,眾人都被吸引住了。要知病關索的名號,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今日沒來由的這般模樣,當然讓這幫人好奇的要命。
楊雄又幹了一碗酒,才緩緩開口:“我與石秀賢弟相約來投梁山,路上結識了鼓上蚤時遷……”當下原原本本的把一路的經過說了一遍。怎麼進的祝家莊,時遷怎麼偷的雞,又怎麼被發現以致發生了打鬥,時遷被擒,自己兩人又怎麼托李應向祝家討人,祝家諸人如何跋扈,李應又怎麼中箭……
廳上諸人都聽得入了神,連原本一臉不豫的晁蓋,也漸漸嚴肅起來。
“我與石秀告別李莊主,想來梁山搬兵。誰知路上,遇見一隊庄丁,看打扮,料是扈家莊的人等。見其中一人騎坐在馬上,料想有些身份。我兄弟計較,不如擒了那廝,換回時遷兄弟,也省了許多麻煩。誰知……”楊雄的聲音越說越小聲,語氣含着說不出的驚恐,但還是強忍着繼續說了下去。
“小弟原先渾沒把那人當回事。說句不中聽的話,兄弟手底下這幾下把式,原也自認不弱。使將開來,尋常三五十個漢子,進不得身。沒成想……沒成想,在那人手下,竟過不得幾個照面。這還是和石秀賢弟聯手,若我一人對他……”楊雄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液,喝了那麼多酒,嘴裏還是幹得發苦。
“楊雄哥哥的武藝,我知之甚深。山寨之中,勝過哥哥的只怕不多。”了解楊雄的戴宗說話了。他的話,讓眾人心裏都是一驚。戴宗雖說本身武藝並不十分高強,但日久相伴,眾人對他的眼力,還是認可的。這句話一出,怎不叫人大吃一驚。
“賢弟可知曉那人如何稱呼?”晁蓋的臉色也凝重起來。氣歸氣,火歸火,事實絕不能無視。楊雄的武藝,晁蓋也從不少渠道了解幾分。戴宗說的沒錯,梁山上的兄弟,大多義氣相投,才聚集一方,真正武藝精熟的,確也沒有幾個。那人在楊雄、石秀聯手之下,猶自幾個照面便解決了爭鬥。這般身手,着實恐怖。
“小弟慚愧,未及詢問,便動了手。原本以為……哎……”楊雄一聲長嘆。
大廳里沒了半點聲息,眾人都在消化剛剛受到的震驚。
“各位哥哥都怎麼了?”門口傳來一陣打雷似的叫聲。
“鐵牛!你來了。來、來,快來見過楊雄哥哥。他可是有名的好漢,往後你可要多和他親近親近。”宋江拉着一個黑大個來到楊雄面前。
“嘿嘿,小弟給哥哥見禮了。俺叫李逵,小名鐵牛。宋江哥哥說你是條好漢,那准錯不了。要是哥哥有甚事,只管使喚鐵牛便是。鐵牛別的沒有,一身的氣力倒還使得。”李逵咧着大嘴,嘿嘿的傻笑着。屋內的眾人,都被他憨厚的語辭,逗得笑了出來,原本肅然的氣氛也為之一松。
楊雄也是心裏一輕,定睛打量眼前的壯漢。好傢夥,這黑大個可真夠可以的。面相夠狠!銅鈴一樣的大眼珠子,滿臉的橫肉,再加上一把豬鬃似的虯髯,估計膽小點的,見一面就得嚇個半死。身板夠壯!滿身的肌肉虯結,前襟敞開着,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身後還別著兩把車輪似的板斧,平地里生出萬分的殺氣。這樣一個面惡身壯的大漢,偏又黑得不是一般的有性格,直如黑炭一般,果然不負“黑旋風”的江湖諢號!
“哥哥們先前是怎麼了?怎的一個個的都似蔫黃瓜似的,有官兵前來犯山嗎?”李逵剛喝了一碗酒,就扯着嗓門大呼小叫起來,眼裏更是透出一股興奮,偏又煞氣橫生。
眾人想是早已習慣了他這般脾性,都是微微搖頭。
“整日裏就知道打打殺殺的,你個黑頭就不能想想別的?”宋江笑罵,語氣卻是滿含縱溺。
“鐵牛可沒生得一副好心竅,除了上陣砍人,誰會想甚鳥的事情。哥哥有費心力的事情,還是找其他哥哥商量為好,鐵牛隻管砍人。”
轟然大笑聲中,眾人都端起了酒碗。直到現在,聚義廳的氣氛才算正常。
“楊雄賢弟,可否把你所知那祝家莊的扎手人物再細述一遍。也好讓我等心裏有數。”
楊雄一抬頭,眼前站了一位秀才打扮得先生。楊雄不敢怠慢,方才見過禮,知道眼前就是鼎鼎大名的智多星:軍師吳用。“先生不必客氣,楊雄自當效勞。”當下把自己了解的祝、扈、李三庄一眾人等細說了一遍。“那扈家莊名聲不顯,小弟卻以為最為難纏。庄內諢號一丈青的扈三娘如何了得,不得而知,但我那天遇到的高手,絕對是扈家莊的人。此人極為了得,那扈三娘若有此人一半的本領,也絕不是泛泛之輩。若是兩人相若,那……”楊雄現在一想到那人的身影,就忍不住虛汗直冒,說話也不由得毫無底氣。
“哥哥說的哪裏話來,甚麼鳥的高手,鐵牛一板斧下去,料也不過是個一斧兩片的命。”李逵不滿起來,大聲吼叫道。
晁蓋也發話了:“鐵牛說得不錯,若我等就此忍了,傳了出去,還道我梁山怕了那廝。高手又怎的?大軍過處,料他也難逃命殞魂消的命數。”
“哥哥要打扈家莊,小弟願為先鋒。只求哥哥把那喚作扈三娘的婆娘,賞了小弟暖腳。”一個矮胖的身形跳了起來,卻是矮腳虎王英。
“你個色鬼,成日裏只惦記有幾分姿色的婆娘,遇着這般扎手的人物,別枉自送了性命才好。”眾人一陣轟亂,笑罵聲不絕於耳。
“眾兄弟聽令!”晁蓋站了起來。
“轟”的一聲,眾人全都起身待命。
“傳我號令!各寨自點精壯兒郎,準備糧草事宜。三日後,大軍開拔,踏平祝家莊!”
“踏平祝家莊!踏平祝家莊!踏平祝家莊!……”廳內眾人俯身領命,廳外的眾嘍羅也都大聲嘶呼着。殺氣,不可抑制的向四下擴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