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無邊地獄
“滄浪”一聲，朴大人大力拔出所配的腰刀，振臂呼喝道：“眾將士！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今天，我水師兒郎為國盡忠的時候到了！前方有賊寇擋道！我等王師自當奮勇殺敵，以報國恩！殺敵者賞！怯戰者殺！”說著拿眼睛一掃身邊的士卒，高舉寶刀大喝：
“殺！殺！殺！”
“殺！”“殺！”甲板上喊殺聲立時響成了一片，眾志成城之下，頗有幾分氣勢。
“轟轟轟！……”驀地，空中傳來一陣轟鳴聲。
打雷了？
朴大人先是一愣，再往敵船望去，離着將近兩里遠的敵方船隊被一陣薄霧籠罩起來。
“這是？”腦子裏方自剛一轉念頭，就聽得“咔嚓”一聲，隨即，身體被人給撲到了。
“轟！”
身邊傳來一陣巨響，木屑橫飛處，只一瞬間的功夫，朴大人手下的士卒就倒了一片。
“快！快！放弩！放弩！”朴大人人還沒站起來就大聲叫道。
“大人！太遠了，射不到啊！”掌弩的小校嘶聲吼道。
“什麼？！”朴大人不敢相信，抬眼望去，果然，敵船還離着將近二里路。
“轟轟轟！”……遠處又是整齊的一陣轟鳴。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急怒交織之下的朴尚宇猛地站起了身，仰天怒叫，可誰能給他答案呢？
“轟！”
朴大人眼睜睜的看着臨近的一條船在一聲爆響后，整個船底被震出了海面，在空中急速解體，霎那間，船體、木屑、斷臂、殘肢，四處橫飛……
“噹啷”，朴節度使再捏不住手裏的鋼刀，人也一下子跪倒在了甲板上。這是什麼武器？這仗還怎麼打？
“將軍！將軍！”親衛大力搖動朴大人的身軀。
“啊！啊！……”由於恐懼，李哲旭緊緊抱着折斷的桅杆一個勁地大聲狂叫着。
像是被突然驚醒了，朴大人一把推開親衛，翻身站了起來：“傳令！出槳！散開隊形！靠上去！”關鍵時刻，老將軍總算恢復了理智，作了指揮官該做的事情：下命令。
“嘟嘟……”傳令的號角聲響處，高麗水師總算是有了主心骨，紛紛從船身兩側探下了兩排船槳划動起來。
“轟轟！……”無休無止的轟鳴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止，隨着巨響，伴之而起的是不斷飛濺的木屑，碎肉……
火，燃了起來，一艘……兩艘……漸漸蔓延開來，數之不盡；人，慢慢死去，一個……兩個……一群……乃至整船整船被撕裂！……被吞噬！……
“快點！再快點！”朴尚宇都快瘋了。打了一輩子仗，沒像今天這麼窩囊過，己方損失用慘重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敵方船隊卻絲毫未損。
這是哪來的水軍？這又是什麼武器？火藥嗎？火藥又哪來這麼大的威力？他們又是怎麼把這可怕的武器打過來的？
片刻之間，朴大人已經斷定，對方絕對是哪裏的正規水軍，海盜沒那麼大規模，也決做不到這般動作整齊劃一。那一陣陣轟響，分明就是什麼不知名的武器發出的齊射。
“再快點！”朴大人暴喝。他心裏也知道不能怪士卒，水戰划槳根本不值一提，出乎意料的是，今天落槳的時機過於詭異了。誰也沒想過，離敵二里遠就要靠木漿加速。
二里遠啊！不是什麼二百步！即便劃到近前的話，士卒還有力氣接戰嗎？
朴大人不敢想，現在的態勢也容不得他再想下去。此時此地，堂堂高麗的水軍節度使，已經全然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轟轟！……”令人恐懼的轟鳴聲依舊不絕於耳，不時的有殉難的高麗士卒發出陣陣慘號，殘肢斷臂不住的飛起……落下……
這不是戰場！這是地獄！活生生的阿鼻地獄！！！
老將軍禁不住閉上了眼睛，兩顆碩大的淚珠自眼角溢出……
“將軍！你看！”
朴大人順着親衛手指的方向向後面望去，心頭立時一片冰涼。
後方，因載重的關係，搭運着一萬多騎軍、步卒的海船以及輜重船隊遠遠落在水師後面。此刻的他們，赫然正被另一支不時升起煙霧的船隊咬上了，整個隊形混亂不堪，時不時地還有自家船隻相撞的事情發生。
“啊！”老將軍高聲怒叫，舉刀一劈，刀身整個兒陷進了船板里。他很清楚那煙霧代表着什麼，換句話說，那連步騎帶輜重將近兩萬的人馬完了！……
“將軍！怎麼辦！怎麼辦！”親衛胡亂高叫着，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講究什麼上下尊卑。
“不管他！繼續突擊！”朴尚宇硬着心腸下了命令。
“你說什麼？你不能這樣！”李哲旭不知從哪裏撲了出來，伸手撕扯着朴大人的衣領。
“你給我滾開！”朴大人一腳把這位郡守大人蹬得老遠：“醒醒吧！我們只能往前沖！只能往前！往前也許還有一條生路，後退的話，大家全都得完蛋！”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啊！”李郡守失聲痛哭起來。
“對不住了，我只能這樣。”朴大人心裏默念着，旋即又衝著划槳的士卒大聲怒罵：“再快點！再快點！”
“大人！”身後傳來一聲驚叫。
朴大人猛然回頭，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道人影縱身沒入了海里。
“李……李大人他……”親衛指着海面，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完整話來。
朴大人一愣，轉而又不禁肅然起敬，橫刀在胸前一拍，高聲怒喝：“大人一路走好！朴某隨後就到！”
“大……大人……”親衛的舌頭還在打卷。
“又怎麼了？”朴大人怒氣上涌，恨不能一刀劈將過去。
再看那親衛，竟是哆哆嗦嗦的指向遠方，嘴裏卻說不出話來。
“天亡我也！”剛一望過去，老將軍不由大叫一聲，仰頭噴出一口血來。
左後方，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又出現了一隻船隊……
又一支不下百艘的船隊，一樣的隊列，一樣的詭異，更令人寒心的是，船隊中赫然有兩艘碩大無比的巨船，光是遠觀其形，邊上的海船跟它一比，連桅杆一起算，也沒高出巨船的船舷多少。老將軍看的很清楚，已經跟后隊糾戰在一起的敵船，比己方的船還大了不少，其外形、風帆，又都跟巨船邊上的小船一樣，換句話說，那巨船怕沒有十數丈之高。那長呢？……
這般巨船，以老將軍並不算貧瘠的閱歷，莫說見了，連聽都沒聽說過！
看看左右，除了奮力划槳的士卒，其餘人等，一個個都臉帶懼色。朴大人知道，這第三支敵方船隊，特別是兩艘巨船的出現，徹底擊垮了手下這幫軍卒僅剩的勇氣。真的無力回天了嗎？一瞬間，有種叫軟弱的情緒自老將軍心中升起……
“不！”朴大人突地跳起來暴喝，他的嘴角還掛着血污，鋼刀卻兀自舞得“嗚嗚”作響，一個勁地催促着槳手：“再快點！再快點！”……
“快了！快了！佛祖保佑！只要再接近三百步！”老將軍心中怒吼着，攥着刀把的手也越捏越緊。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徹底顛覆了老將軍對戰爭的理解。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不切實際的爭勝念頭，唯一剩下的，僅僅是想爭取一名軍人最後的自尊……
可惜！這個世上，很多時候，老天爺喜歡欣賞一種叫悲劇的曲目。
後來的船隊速度奇快無比，尤其兩艘巨船，直接自高麗水師邊上滑過，與其直接平行，間距拉到不過里許而已。無聲無息中，巨船靠着高麗水師的一側船舷，出現了兩排黑漆漆的洞口……
“轟轟！……”比之先前更激烈幾倍的轟鳴聲奏響了……
“李大人！我來了！”……
這是半空中的老將軍，彌留於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意識……
…………
高麗睿宗元年，帝尊先皇遺詔，置耽羅為郡，遣水步兩軍計三萬七千餘人前往駐紮，於近耽羅百里之海上遇襲，是役，王師自水軍節度使朴尚宇以下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