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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柏涵從未像這樣感覺到生命的沉重感。
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總是時時刻刻要承受各種各樣的責任,不過,如果是為了重要的人承受那種壓力,那麼即使會有一些擔憂,恐懼,緊張和痛苦,卻也是痛苦中帶着甜美的負擔。
……這樣說起來,說得好像他是個變態似的。
但是無論如何,就是因為承受着這樣的壓力,他才不能後退。哪怕要去做一些曾經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做的事情,為了重要的人他也能夠忍耐。
這樣想的時候,葉柏涵突然怔了一下。
因為他想起了誅月。
那時候,誅月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去到魔道卧底的呢?相比如今的魔道,那時候的魔道作風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必然有許多讓他覺得難以忍耐的地方。
葉柏涵自己知道自己。
他最害怕的就是傷害別人,或者看到無辜的人被傷害。
那是比在他自己身上戳一刀還要讓人覺得痛苦的事情。他想蓮一定是個相當能夠忍痛的人,所以烏小福也好之後的每一個他也好,他們都能忍受每一次殘酷的背叛和死亡……但是他確實極其害怕傷害別人,若有人問為什麼,他也回答不出為什麼。
大約是天性。
但是,誅月最後卻忍受着所有這些在葉柏涵看來不能忍受的殘酷,是否他也有什麼必須去維護的東西?
卻已經無法追究。
葉柏涵想:我會幸福的。他在心裏默默地對所有辜負過或者被他辜負過的人默默地說:我會幸福的。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對不起的不是別人,還有那些曾經的自己。
已經浪費了那麼多時光,至少應該有那麼一次的完滿。
接下來的日子裏,明皇雖然態度曖昧,但是也沒什麼進一步的作為。他對葉柏涵的態度還是很溫柔的,撇除私底下去追殺韓定霜的事情,至少表面上看起來,父子倆的關係還是相當和洽的。
而這個過程之中,葉柏涵在反覆測試和驗證之後,終於製作出了比較有用的法器,然後通過反覆測試,確定了龍氣與功德的關係。
明皇的修行方式似乎是依靠龍氣來完成,而且跟手下的臣子們氣運相連,只要臣子身上有功德存在,那麼他的龍氣就算有所消耗,也能立刻得到補充。
而且越是高位的官員與其聯繫越是緊密,越是忠心的臣子能夠給明皇提供的氣運就越多。相反來說,如果誰有了反叛之心,那麼能夠給明皇提供的氣運就會大量削減,顯得極為微薄。
除此之外,若是臣子本身身上只有業障而無功德,那麼也會導致明皇獲取的不但沒有功德,反而全是業障。這種業障是會損傷龍氣的。
不過明皇對此想來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朝中總體來說還是功德多於業障,加上他也算是個盛世明君,朝臣只要腦子沒坑,一般也不至於生出叛逆之心。
即使如此,到底人心難測。葉柏涵耐着性子一直觀察研究,到底還是被他找出了不少種可以截留功德的途徑。只是這些方法的效果比較有限,作用的方式也有些過於細碎,並不能真的影響到明皇的實力。
具體要如何利用這些東西,還是要從長計議。
時間如流水一般,很快就過去了大半年。
這半年時間裏,韓定霜總算是從山底下逃了出來,如今化成人形正在往蓬萊去。他本意是想要直接來找葉柏涵,但是葉柏涵擔心驚動明皇,甚至提前導致對方出手斬除後患,所以沒有應允讓韓定霜來找他,反而勸說對方前往蓬萊,先設法從水木一族手中取得蓮的身體。
這是個正當的要求,所以哪怕韓定霜再怎麼想要回到葉柏涵身邊,最後還是聽話去了蓬萊。
他總是無法違逆蓮的意願。
魂魄重新合在一起之後,韓定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當然也會有一些陌生感。不同的記憶交錯出現,偶爾會讓人茫然失措。但是即使如此,他沒有驚慌……說到底,無論是什麼的感情和記憶,他最終的意願都不曾有任何改變。
……他會保護小師弟(蓮)。
他想讓對方開心快活,也想實現他所有的願望。
就這一點來說,前世今生,韓定霜都沒有任何改變。
韓定霜沒有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蹤,哪怕是真道宗和烏懷殊。他雖然還是韓定霜,卻又已經不是那個看似高冷實則有些呆傻的大師兄。
彷彿在某個瞬間,束縛他的枷鎖突然之間就盡皆消失不見,韓定霜明白了更多的事情。
他的心並沒有變化,只是明白了這世上許多事情,未必就只能直路而行。
若是以前,葉柏涵讓韓定霜做這些事情,韓定霜一定會一字不差地跟着他的指示來做。哪怕其中有他並不願意聽從的要求,但是自葉柏涵口中說出來,他就絕沒有辦法拒絕。
此時此刻,其實他也仍舊無法拒絕葉柏涵的要求,但是卻發現已經能找到更多的方法去完成它,有些做法也許並不那麼符合葉柏涵的理想,但是只要能更加有效和完美地完成葉柏涵的願望,並且能夠成全他自己的念想,那麼那就是好的方法。
他並沒有按照葉柏涵的想法,去找蓮生一商量並取走蓮的身體。
相反他利用了自己對於澤山的了解和屬於白龍的強悍能力,直接潛入密室盜走了蓮的本體——有些事情在蓮和他看來並不一樣。
他雖然從小跟水木一族一同長大,關係也還算融洽,但是一些小矛盾卻是免除不了的。小蓮花們基本上都有嚴重的戀姐情結,以前白蓮一族是一脈相承的天真,連自家姐姐被人欺負得那麼慘都毫無自覺,還一直只會抱怨蓮太看重青玄。
直到後來蓮被青玄封禁,那天真卻又變成了對異族們的仇恨。他們怨恨青玄不假,對小白龍未必也有什麼善意。
說到底,小孩子的嫉妒之心是天然存在的,就算現在,水木一族之中也多數都是些“孩子”。對他們來說,青玄固然是異族,但是小白龍難道就是同類嗎?
韓定霜並沒有葉柏涵對水木一族的信心,但是既然小師弟說了要把蓮的身體拿回來,那麼他無論如何都是要完成對方的交代的。
好在雖然過了許多年,澤山的變化卻並不大。韓定霜雖然死了一次,導致所有乾坤儲物道具都丟失了,卻不妨礙他活用這些年來在葉柏涵身邊而順勢學到的大量陣法知識。
韓定霜原本對這些東西是毫無興趣的,但是因為葉柏涵感興趣,所以他就陪着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下手。即使再沒興趣的事情,如果是喜歡的人在做的話,想來也就不再顯得那麼無趣了。
韓定霜本來就挺聰明,只是平時不太會顯露出來。這麼一來二去,竟然也把一些基本的陣法知識學了個大概,之後嘗試着試用了幾次,雖然也出過一些紕漏,但是大部分時候卻是十分管用。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韓定霜便做出了決定。
最後還真的被他從澤山之中盜走了蓮的身體。
澤山之中混亂一片,韓定霜卻是直接依靠從天舟山據點得來的法器,掩藏着蓮的身體,然後往鏡都御風而去。
而此時的鏡都正是除夕宮宴。
宮宴接近尾聲,皇后因為體力不支,已然被人送回宮裏去了。宮宴散了之後,葉柏涵也回到了東宮,此時才有時間聯繫韓定霜。
他聽說韓定霜已經取得了蓮的身體,卻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取得的,只以為他是與蓮生一協商之後拿到的,便交代了韓定霜之後要做的事情。
結果交代到一半,卻察覺到陣法被觸動。他只來得及切斷了通訊,門外明皇已經走了進來。
葉柏涵回頭,說道:“父皇怎麼這個時候還過來?”
明皇說道:“……我打擾你和朋友說話了?”
他果然是聽到葉柏涵與韓定霜說話了,只是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葉柏涵說道:“倒沒有什麼打擾的,只是讓人幫我弄一些礦石而已,方才已經差不多說完了。”
明皇說道:“除夕夜還在說這事兒,你這也是太辛苦了吧。”
“沒什麼辛苦的。”葉柏涵回答道,“我平常也就練練丹藥法器,學學陣法符咒,這都是我喜歡做的事情,說不上辛苦。”
明皇聽了,走到近前,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呆在鏡都,覺得無聊?”
葉柏涵其實很不習慣明皇這樣親密的舉止,卻到底不好躲。不過聽到明皇這個問題,他突然有心想要試探一下,便回答道:“……確實有點。”
葉柏涵回答得這麼直接,卻是讓明皇的動作頓時一僵,半晌才說道:“若你覺得無聊,也可以找點事干。若是涵兒想要,父皇可以給你召集一些擅長丹器術法的修士,陪你一□□行,如何?”
葉柏涵聽了,沉默了一下,卻突然心頭一動,說道:“若是這樣,倒也不用召集什麼修士。我更想向父皇求一件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