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8 章
那邊兒趙黼也察覺了,略說兩句,便撇下天鳳。
崔老夫人雖唱作俱佳,面對這位殿下,卻並不敢造次,忙同眾人戰戰兢兢地見禮。
趙黼道:“近來微聞您身上有恙,如何竟勞動親臨?”
崔老夫人道:“這孩子離家太久,我心裏惦記難捨,這兩日好了許多,耐不住過來看看,想勸她還是回侯府內去住……”
趙黼笑看雲鬟一眼,道:“您說的是。本來該讓她回府里去,只是我覺着畢竟在外頭自在些,何況這多少年了,她也都是在外面一個人遊盪,養的性子也倦懶,若回侯府,也不通那許多規矩,有個逾矩違規之類的,難免討人不喜,於是就仍叫她住在謝府罷了。”
崔老夫人本想藉機訴說來意,不料趙黼張口便是如此,竟把責任攬到他的身上去了,且話里隱隱有刺。
反叫崔老夫人張不開口,勉強道:“殿下雖是好意,只不過……到底是侯府的女孩兒,論理名正言順的話……”
趙黼不等說完,又道:“我並不是愛講究繁文縟節之人,何況知道侯爺也是個洒脫的性情,大概不至於會計較這些。何況阿鬟她心裏也是樂得如此的,她先前生生死死的,經過多少波折苦難,我很是心疼,如今只想她喜樂自在,其他也顧不得了,橫豎只要阿鬟好,一切都使得。——老太太疼愛阿鬟,必然也是跟我一樣的心?”
崔老夫人被他堵得臉色青白不定,又不敢對上他的幽深含鋒目光,只得澀澀地陪笑說:“這是自然的了……”
趙黼笑道:“向來聽說老太太寬和,最疼小輩,果然是真。我替阿鬟謝過了。”
崔老夫人哪裏還敢說半個字,恭謹道:“這如何使得,着實不敢當的。”
天鳳先前悄悄跟着趙黼身後,也隨着跑了進來,這會兒便站在清輝身畔,眼睛仍是盯着雲鬟只管看。
看了半晌,復又掃一眼趙黼,不時在二者之間逡巡。
因老夫人和趙黼都在跟前兒,雲鬟只是站着,也早察覺天鳳來回掃視的目光,她卻不動聲色,只在天鳳又骨碌碌盯着看的時候,微微抬眸,陡然同她的目光相對。
天鳳眨了眨眼,才忙避開雲鬟的眼神。
趙黼雖跟崔老夫人周旋,心意卻在雲鬟身上,早也發現她在跟天鳳對視,趙黼瞅了片刻,便對清輝道:“小白如何得閑來了,可是有事?”
白清輝道:“沒什麼大事,只是許久不曾拜會,故而過來探望。”
趙黼笑道:“我還當你又有什麼案子煩她呢。”
白清輝也隨之笑笑,卻並沒接口。雲鬟見他跟清輝搭腔,才又轉頭看向趙黼。
此時滿堂的人,趙黼便對崔老夫人道:“老夫人若無別事,不如且好生保養身子,畢竟將來還有大日子應酬呢。”
這竟是個送客的意思了。可崔老夫人聽他說“大日子”,自然指的是大婚,心頭微寬,忙唯諾答應。
崔老夫人來前,實則是存着個一定要說動雲鬟之心,若是雲鬟不應,她另有法子擺佈,不料趙黼這般及時來到,倒是讓她十八般武藝無處施展。
偏這時,外頭有人來報,說是崔侯爺來到。
因先前在朝堂上,崔印崔承兩人於聖意難測、雲鬟危急之時曾挺身而出,故而趙黼對這位“泰山”的看法才有好轉。
頃刻崔印進門,早聽說趙黼也在,此刻相見,格外喜歡。
雖說如今尚未成親,但畢竟已經賜婚,便是板上釘釘的丈人了。
趙黼拱了拱手:“侯爺如何趕得這樣及時,我才前腳進門。”
崔印環顧堂內眾人,也還禮道:“殿下勿要多禮,並沒料想殿下也在,倒是適逢其時了。”
說罷,便趕到崔老夫人身邊兒,扶着道:“您老人家身子要緊,如何竟又操心勞神走一趟,底下的事讓小輩們自行料理便是了。”
趙黼不等老夫人開口,道:“我跟侯爺想到一塊兒去了,方才也是這般說的,老太太寬明,也很贊同我的話,正要回扶歇息呢,您卻來的正好兒。”
崔印鬆了口氣,笑道:“殿下說的是。”又對崔老夫人道:“我陪您老人家。”
他們兩個一唱一和,竟不必雲鬟開口了。
崔老夫人心裏雖氣不順,但太子殿下話說的漂亮,也算是給了麵皮,何況誰不知道趙黼的性情無常,這會兒若不順着台階下來,若是惹他氣不順,這積攢了幾十年的老臉只怕也保不住了,還談什麼攀龍附鳳。
當即老夫人扶着崔印的手臂,反而笑呵呵道:“是,孩子們疼我,我自然也要越發顧惜自己了。好好,這就回府,不在這裏給你們添聒噪了。”
先前聽聞老夫人帶人來,雲鬟就知道她必然來意不善,所以悄悄叫曉晴派人去請崔印,誰知道崔印還未到,趙黼先到了,卻比崔印更加管用。
送了崔府這一干人等去了,趙黼回頭對雲鬟道:“我的鬟鬟終於也炙手可熱起來了。”
雲鬟眼皮也不抬:“炙手可熱的不是我,是‘太子妃’罷了。”又對清輝道:“請到書房說話。”
趙黼略覺詫異:“阿鬟……”
此刻雲鬟回身,正天鳳湊在身旁,兩人便打了個照面。
天鳳道:“姐姐……先前果然在會稽同白哥哥一起當官兒破了好多大案的?”
雲鬟聽問的唐突,可卻也察覺天鳳並無惡意,便道:“不敢。當時只儘力而為,畢竟是分內職責。”
因此一句,倏忽中便想起那煙雨濛濛的江南小城的四季百般,一時又似見到那高高弓起的石橋,掛滿了藤綠葉片;青石板的地面兒被雨水滋潤,水汪汪泛着白光;以及那吸飽了雨水的攀牆薔薇,水珠在瞬間傾落。
那種灑落滿頭、沁入頸間的冰涼之感如此清晰。
但那許多場景雲靄收斂般退卻,最後於眼前清晰的,卻竟是趙黼鋒芒收斂了許多的鮮明眉眼。
天鳳只顧呆看雲鬟,見她似蹙非蹙,似笑非笑,眸若星燦,顧盼生輝,最似無情,卻又最為動人。
竟忍不住嘆道:“姐姐生得真好,怪不得……”
趙黼咳嗽了聲,天鳳會意,忙捂住嘴。
雲鬟卻也聽得分明,回頭抹了他一眼,對清輝道:“請了。”兩人便先從廊下,往書房去了。
趙黼微睜龍睛,正欲趕上,偏被天鳳閃身攔住:“表哥!”
趙黼止步,低頭瞅過去,天鳳道:“我、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因為聽說皇帝賜婚,我……就想見見崔姐姐……”她越說越是小聲,最後便低下頭去。
天鳳甚是好奇,讓趙黼如此傾心的究竟是何樣人物。又因為聽白清輝說了許多南邊兒的奇案,心想這般能幹的女子,又且身為女子卻在刑部當差,必然是個鋒芒外露,精明強幹的人物。
誰知今日一見,竟是個冰肌玉骨,不染凡塵的冰雪美人,容貌氣質,均超出她先前所設想的種種,倒是讓她好奇的心盡數滿了,其他的綺念也在剎那散的不知蹤影。
趙黼笑:“如今見着了,可終於心滿意足了?”
天鳳點點頭,眼中竟有些濕潤,唯唯諾諾小聲說道:“是,她的確是個最好的……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我還要先恭賀表哥將要成婚呢……”
趙黼哈哈一笑:“乖。”舉手在天鳳的雙丫髻上一按,把她的頭壓得歪了歪,趙黼又吩咐她不可亂跑,自負手往內找雲鬟去了。
天鳳正呆看趙黼離開,便聽有人問:“你是跟隨小白公子身邊兒的?如何之前從沒見過你?”
天鳳回身,卻見是雲鬟的丫頭曉晴,身後還有好幾個人,卻是靈雨林嬤嬤等,且抱着小鯉。
先前林嬤嬤跟陳叔因聽了曉晴的話,早藏起來,只假作不知的,聽崔府來人去了,風平浪靜,才復露面。
且說趙黼入內,將到書房之時,刻意放慢了腳步,只聽裏頭清輝道:“……聽聞是太子殿下求情,陛下才未見責的。”
趙黼猜測他們說的是白樘的事,便略放重些腳步,裏面果然停了話頭。
清輝最知人心,見趙黼急不可待地尋來,如今又跟雲鬟兩個情意和悅,清輝便不願耽人之意,當即告辭。
雲鬟亦未挽留,送別清輝,便問:“原來四爺請辭,是你勸陛下不罪的?”
趙黼偏不承認,冷哼道:“關我何事,可知我巴不得立刻把他罷官卸職,扔進天牢,狠狠折磨?如今皇上這樣處置,倒是讓我大失所望,唉,可惜了,錯過大好機會。”
雲鬟雖知道他素來針對白樘,卻也明白這些不過是賭氣謊話,當即皺眉:“六爺。”
趙黼道:“你怎麼不信?”對上她淡靜的眸色,趙黼笑道:“小白大概是跟季獃子相處久了,也學的多嘴。壞我的好事。”
當下把內里詳細說了一遍:“非但不責罪他,還要請他當太傅呢,真真是自討苦吃,可知我一想到他那張臉就覺頭疼?”
雲鬟道:“既然頭疼,如何還要如此,你若不願,陛下是不會勉強的。”
趙黼嘆息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良藥苦口,記得魏徵每每把唐太宗氣得死去活來,太宗還背地裏罵他是無知村夫呢,難道我就沒有那容能臣之量呢?”
雲鬟不禁面露笑意,才要稱讚他,心裏卻又想到另一件事:“殿下……瞞着我的事倒是頗多……”
趙黼對上她閃爍的眼神,福至心靈,笑道:“你是說天鳳?”
雲鬟挑眉:“天鳳?”
她心裏多半是存疑,可卻偏不直接問起,這般回眸眼尾輕挑的模樣,卻讓趙黼心頭難耐。
趙黼便道:“你過來,我仔細說給你。”
雲鬟想了想,才挪步來到旁邊,趙黼早拉住她的手臂,便將她環入懷中,不由分說先亂親下來。
雲鬟急道:“別弄亂……”她的頭髮跟衣裳都是裏頭嬤嬤們精心打理過的,稍微弄亂,便給人看了出來。
只是還未來得及說完,早給堵住了檀口,徹意行事。
趙黼先逞足了所願,才將天鳳的來歷等同雲鬟說了,卻隱匿了路上雪崩之時那場驚險。
只因他把天鳳的的那點小心思掐死於無形,故也並未提起此情,畢竟關心情切,怕雲鬟多意不喜。
然而天鳳先前那般情形,女子本對此事格外敏感,何況雲鬟是從刑案里浸練出來的人物,豈會絲毫不知?便道:“原來是大遼的郡主,只是堂堂的小郡主,又如此可愛,你怎麼便隨意把人放在小白身旁?”
趙黼品出其中微酸之意,便緊緊地抱住纖細的腰肢,把下頜擱在雲鬟肩窩裏,不住地蹭動:“我可不是隨意安置,是深思熟慮過的。”那綢衣裳都給他磋磨的褶皺起了。
雲鬟無奈,回頭見他眯着雙眸,彷彿沉醉,不由抬眸看了一眼門口處,見無人才問:“怎麼深思熟慮?”
趙黼笑道:“我當然是怕天鳳有礙,要找個最靠得住的人看着她,你覺着京內還有比小白更適合的人么?”
雲鬟一笑,兩世糾葛,早熟知他的性情,自知道他的“苦心”用意,只不說破。
誰知莞爾間,趙黼更覺色授魂與,復湊過來,雲鬟將手擋在面前,不妨手心朝外,趙黼紋絲不停,湊上前來在掌心親了口。
雲鬟極癢,才欲撤手,又給趙黼握住,將纖纖玉指一根根親過去。
雲鬟復紅了臉,低聲道:“罷了!宮內的嬤嬤們還在教導規矩呢,我看她們倒不是該教我,很該教你才是。”用力將手抽回,本要打他,最終卻只是輕輕地在他臉頰上戳了一記。
趙黼甘之若飴:“好好好,我知道你必然受了氣,又被崔家的老傢伙過來攪擾,不瞞你說,我本不耐煩跟她多嘴,只一頓攆出去就是了,又怕她年高體弱,再氣出個三長兩短來,對我們的好日子卻有些妨礙,不如不去尋她的晦氣。你若有什麼火兒就朝着夫君來發就是了,我全然受得。”
白日趙黼話里藏鋒面上帶笑地同崔老夫人說話之時,雲鬟便在旁詫異着,如今聽他存了這樣的思量,復垂首淺笑。
只是心裏畢竟還有一件事,遂正色道:“其實……我心裏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趙黼摩挲着她的雪頸:“不跟我說,卻跟誰說去,跟小白?”
雲鬟忍笑,低低說道:“我心裏想着,我們的大婚不可過於鋪排張揚,只一切從簡可好?”
趙黼愣怔了會兒:“這是為什麼?”
雲鬟道:“你就當我嫌麻煩就是了。”
趙黼斂了笑,半晌,越發將雲鬟抱緊:“好……我回去跟皇上說就是了,一切都依你的意思。”
改日,趙黼果然向趙世說明從簡的意思。同時又稟了另一件大事。
原來先前因年下大雪,京內各處房屋倒塌,又有京郊一些流民擠在善堂之中苦捱。
因太子大婚,皇帝命天下大赦,又撥了專門銀錢,救濟災民重修屋宇等,讓許多嗷嗷叫苦的災民盛念感激。
後來不知哪裏傳出消息,原來是太子妃娘娘主動請求省下錢銀,用以救助百姓。
頓時之間,京郊震動。那些皇親國戚,高門大戶之家,甚至底下的富商巨賈等,有的欲逢迎太子,有的效仿其行,也紛紛地舍銀錢珠寶等,用來齋濟天下熬苦過冬的災民。
皇室宗親,高官富戶尚且如此,這股風氣,很快從京內傳遍各州縣,賑災義舉頻現……倒是不必細說。
至正月十五元夕節,京內各處張燈結綵,煥然新鮮,官府在朱雀大街上還擺紮起了巨大的鰲山,明晃晃地照的半邊天恍若白晝。
京內數條大街上皆是燈火通明,花燈綿延數里不絕,各色新鮮花樣爭奇鬥妍。
行人們貪愛佳節喜慶,不顧嚴寒,衣着簇新,扶老攜幼,提着花燈,出來賞玩燈影月色。
更兼今日是皇太子大婚之夜,因此這熱鬧更比往年還要喧盛百倍,不時有五顏六色的煙花直衝天際,彷彿要與皓月爭輝。
與此同時,從謝府門前的那長街到東宮所必經的路上,張開的紅帳之後,兩邊兒街道旁邊兒都站滿了前來觀禮的百姓,人人手中皆提着花燈,或金絲掐花,或瓔珞低垂,或貼着精緻剪花兒繡像,不一而足,將偌長的數條長街照的輝輝煌煌,美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