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68

第68章 CH68

四大城鎮區之中,因為氣候的緣故,西漠一向是人最少的那個。

不過這幾個月以來,情況有了很大好轉,隨着鳳凰從鳳凰山歸來,降臨在西漠,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這裏。

——只要你願意對鳳凰用誓言條發誓,以後除非自衛否則絕對不會主動殺人或者傷人,那麼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鳳凰都可以一視同仁地治療任何血葯無法治療的傷。

加上因為鳳凰和尋醉閣二把手沙下沉舟的熟悉程度,鳳凰入駐尋醉閣的消息很快就風行了整個無域,西漠的人口突然之間大幅度提高了。

行舟雲上察覺到了疲勞,她抬頭看了看自己的體力值,一整天過去了,她的體力值已經再度跌到了一半以下。傷員還在絡繹不絕地被送過來,她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跟旁邊人說了一聲自己需要休息一會兒,起身走了出去。

她聽見背後人群里有人在小聲抱怨,說著類似“我都快要疼死了,她居然還有心情休息”的話。行舟雲上只稍微頓了一下,隨即愈發加快了腳步。

荒漠的風景總是好的,行舟雲上向著沒有人的方向高速跑了一會兒,在西漠與垃圾場的交界處停了下來,長長地喘了幾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

作為一個滿級者,她其實感覺不到西漠與垃圾場之間的屏障的存在,不過她心裏,到底是在這裏劃了一道。在四個月之前,她見過一次裴兼的弟弟,沙下沉舟效忠的對象,他那時候似乎有點精神恍惚,甚至沒注意到周圍很多人的存在,直接從不少人的身體裏穿了過去,嚇了在場幾乎所有人一跳。

後來沙下沉舟告訴她,只有裴醉一個人回來了,其他人——包括裴兼身邊那個算命的阿玄——都再度進入了垃圾場深處,不知道做什麼去了。而事實上,裴醉也並沒有在尋醉閣停留很久,不到十天之後,他就去往了咎馬鎮,一個人住在了那裏——

後來,他們聽說,朽木坊一個人都沒有了,就連原本留着看家的紙鳶都不知道去了哪裏。再後來,他們還聽說,裴兼臨走之前,鎖上了朽木坊的權限,即使是裴醉,也不能再進入朽木坊了。

行舟雲上抬頭看向了荒漠深處,很多流言傳到她耳朵里,關於裴兼的,關於垃圾場的,關於其他三位滿級者包括判官懸樑自盡的,真真假假,都令人煩躁且不安。

四個月之前那一個深夜,懸樑的聲音再度迴響了起來:“雲舟,你總該明白的,你是時候為了自己而活了。不要為了救人而救人,不要為了等我而留在這裏,你總得選擇一個讓自己覺得開心、在實現你自己的理念的生活方式,無論世界是真是假,無論我們是不是真的活着,這畢竟是你的人生。”

所以她來到這裏,去買了一大堆誓言條,然後開始要求以立下不再濫殺的“誓言”為條件救人。她的願望是每個人都能好好地活着,希望大家停止無意義的自相殘殺,她曾經以為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她還是覺得難以言喻的煩躁。

視野里寬闊到令人覺得壯觀的紅色沙漠上一個人都沒有,她知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在她面前,將灼熱的空氣隔離開來。她抬頭看了過去,看着景色因為灼熱的空氣帶來的折射而有些變形,甚至在視野的邊緣上出現了人形……

不對,那確實是個人。

行舟雲上在認出那個模糊的人影的瞬間眼睛亮了亮,對方的速度不算慢,在她努力定神看過去的這個空檔里,他已經穿過了很大一片空曠無人的沙漠,即將抵達屏障的所在。

行舟雲上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有些興奮地叫了起來:“阿懸,好久不見……”

阿玄穿着慣常的飄飄蕩蕩的衣服,停在了她面前不遠處,臉上沒什麼神色波動,只是稍微有點驚訝的樣子:“……啊,好巧,你怎麼在這裏?”

“是很巧。”行舟雲上向前走了兩步想伸手把他拉進來,然而突然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收回手去嘆了口氣,“沒什麼,只是有點煩,想出來透透氣。”

阿玄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抬腳,穿過了屏障,進入了西漠的範圍,然後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抬頭看向行舟雲上:“透透氣?我以為……再見到你的時候,你會比之前輕鬆快樂一點。”

“我也這麼一位,很遺憾的是,這四個月只讓我發現了一件事——我一直都太天真。”行舟雲上坐到他對面的石頭上,摸了摸頭,“你一定一直都這麼想。”

“……不,我沒那麼想過。”阿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有點窘迫,“事實上,我有時候也這麼想自己。”

行舟雲上並不覺得他是認真的,只是用力握緊了自己右手的中指,自顧自地開了口:“對了,滿級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得到了一枚綁定的戒指,阿懸,你得到的是什麼戒指?”

“虛無之戒。”阿玄攤開手,十根手指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他非常坦率地回答,“技能是能夠從其他人那裏拿走某一種感情,暫時存儲起來。我沒有帶上過,所以並不清楚效果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真符合你的作風。”行舟雲上心不在焉地這麼說了一句,依然緊緊握着那隻帶着戒指的手指,垂着眼睛,“我的是空紋之戒。它的技能是,能夠倒映我所遇到的人的情緒。”

她終於抬了頭,向著阿玄笑了笑:“按照我那天真的想法,本來當我拯救了一個人,那個人也承諾不再殺人之後,他的內心的渾濁和陰暗面應該開始變淺,他應該已經被我禁止了最強烈的惡念,應該開始變好。”

阿玄沒回話,他知道答案是什麼,人類不全是本能就會感恩的動物。習慣於依賴暴力而活的人們,簽下放棄暴力的誓約書來換取被治療的機會,在他們心裏,一定不是鳳凰治療了他們,而是他們屈辱地放棄了力量,才求得了鳳凰的施捨——

他們會記恨,而不是感激他們的救命恩人。

即便不是依賴暴力而活的人,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人類的內心,並不會因為強制性的不能殺人而變好。在阿玄的認知里,強制性能夠讓世界變好,但不能改變人心,能夠改變人心的本該是教育和環境。可是對阿玄自己來說,他並不在這些,這個世界能看起來好一點對他而言就可以了,他不在意人們怎麼想。而遺憾的是,鳳凰希望人們能夠從心底里變好,這才是鳳凰和他不同的地方。

“可是沒有。”行舟雲上嘆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有些甚至變得更加黑暗……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認為情緒上的陰暗是絕對的壞事,雲舟。”阿玄斟酌了一下用詞,“我想你的戒指其實倒映的是即時的情緒,人在情緒繃緊的時候會劍走偏鋒並且充滿惡意是很常見的事情。你沒有改變大環境,而是單純地限制了很多人不能殺戮,對他們而言,這意味着更加艱難的生活環境,所以更大的壓力之下難免會這樣。情緒、一時的狀態,我不會用這個來判斷一個人並對他下定論。”

行舟雲上抬頭很認真地看了阿玄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一定是挑了最讓我覺得安慰的可能性來告訴我,你不喜歡對着我揭穿人性,即使你其實清楚地知道。”

她苦笑了一聲,然後把頭埋進胳膊里,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然後悶聲悶氣地問道:“阿懸,你注意到沒有,你今天語氣特別溫柔。”

阿玄微微張嘴,卻沒說得出話來。

行舟雲上終於鬆了手,露出的中指之上一個小小的、材質如同玉石一樣澄澈透明的指環,一絲墨汁一樣粘稠純真的黑色條紋從指環中心穿了過去,看起來如同浮在其中。

“這是你的內心。”行舟雲上並沒有抬頭,“在今天之前,你的內心都沒有這一條黑色,是純粹的透明和空無一物。而現在,出現了一道濃黑。”

阿玄猜到了答案,微微側開眼。

“黑色往往是殺意,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純粹而不沾染任何其他感□□彩的殺意,哈,即使是你的殺意,這也讓我覺得很美。”行舟雲上依然沒有抬頭,“你是來殺我的么?阿懸。”

“是,我是來殺你的。”

這個聲音依然溫醇動聽,在耳朵里響起來令人放鬆,即使它的內容冰冷而血腥。

“阿懸,讓你來殺我,裴坊主還真是殘忍啊。”她苦笑了一聲,抬起了頭,眼圈有點紅,等她看到阿玄的表情的時候,忍不住用力咬了咬嘴唇,“或者說,裴坊主真是比我想像的還要仁慈。”

阿玄沒回答,只是伸出手,蒼白而修長的手心裏躺着一張漆黑的卡牌——

她知道那是什麼,判官的技能,死判牌。

“我有一個臨終願望,阿懸,我要是想它才能去死。”行舟雲上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看着阿玄。不管自己變得多麼強大,在多少人眼裏變得那麼鎮定從容無所不能,可是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總讓她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女孩,她可以任性,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卻不可能真的做到違背他的意志——

他明明沒有強迫自己,她明明可以拒絕,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違背。

“領主的戒指是審判的戒指,劍聖的戒指是保護的戒指,我的戒指是看透人心的戒指,那你的戒指,一定是用來改變人心的戒指。”她努力維持着臉上如常的笑容,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起碼在最後,我不想愛你了,你用那枚戒指吧,抽走我愛你的感情。”

“好。”

阿玄沒有多說什麼,乾脆地呼出了虛無之戒,稍微盯着看了一會兒,這才第一次伸出中指把它套了上去,一陣淺到幾乎看不見的光劃過之後,戒指如同生根一樣收緊、幾乎是長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有系統提示跳了出來——

“裝備完成”。

細長的絲線被從行舟雲上的太陽穴抽了出來鑽進了戒指裏面,阿玄站起身,看着行舟雲上,直到看到那緊閉着的眼睛裏開始有眼淚流出來。

行舟雲上終於睜開眼睛,盯着阿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去拿阿玄掌心裏的黑色卡牌,另一隻手用力地擦掉了臉上的眼淚:“不行……就算有一個瞬間,感覺輕鬆了,可是只要想到你,就還會再次愛上……”

阿玄淺色的眼睛澄澈而透明,看不出裏面的情緒。他淡淡地看着行舟雲上用力地抓着死判牌,看着自己問道:“阿懸,假如這一切還有變數……我是說假如,假如還有變數,你可以試着……和我在一起一次么?”

阿玄垂下眼睛:“假如還有以後,我會盡我所能地試試看……有沒有可能……能夠愛上你。”

“謝謝。”

“……”

“……”

“死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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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遊戲的生活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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