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H64
“【白】一共十五張。”阿玄個子並不算高,比起園索來可能要矮整整一個頭,他抬起胳膊,才把手裏的白牌貼到他臉上,“我沒想到有用掉第二張的一天。”
園索臉上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不可控制地變了了好幾種表情,最後才露出失望的神色:“唔,真遺憾,死於爆炸,看來屍體是已經沒了,說起來小師妹原來也是同一架飛機……真可惜。”
阿玄垂下眼,轉身就打算離開,沒走兩步,聽到園索在身後問:“判官,我想着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不說說看么,你以前是什麼?”
“重要麼?”阿玄轉過身,相當認真地看着園索,微微側了側頭,“你明明知道,那些對我們而言都是假的。”
“假如沒有了記憶,我們算什麼呢?”園索直起上半身,吹了聲口哨,“既然我們的人生基於記憶之上,真的假的又怎麼樣?那正是我們的性格我們的選擇,我們的一切基於的東西,不是么?”
阿玄抬頭心不在焉地笑了一聲:“你真的很擅長說教。”
園索並不在意這個嘲諷,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在你所謂的‘虛假的記憶’裏面,你以前是什麼呢?我想的話,應該是來自一個皇權社會,而且很可能是個女帝統治的社會。”
“嗯?”阿玄站直了一點,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怎麼猜出來的?”
“你不愛裴兼,當然也不愛奚信或者鳳凰,我看不出你愛任何人。”園索的眼裏光澤很冷,和過去每一次他說出一個令人不悅的真相一樣冷漠而不近人情,“但你在為裴兼做事,也幫過奚信很多次,也留在鳳凰山很久,那當然不是愛情,甚至連友情都算不上,那只是習慣。”
他走近了一步,低着頭:“習慣於履行承諾,習慣於忠誠,並且下意識地選擇了忠誠於一個女性。習慣於幫助朋友或者說戰友,習慣於報恩,卻不習慣離人太近,這是擔心被猜忌所以潛意識想要維持與同僚的距離。然而,拋開這幾點看,你卻又分明是想死的,所以我猜不出來,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個將軍。”阿玄安靜了一會兒,簡短地回答。
不過園索只是挑了挑眉毛,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詞彙:“嗯?”
阿玄笑了一聲:“一個戰敗被擒的將軍。”
“嗯?”園索仍舊只是哼了一聲。
“你果然是一個,令人不悅的人。”阿玄再笑了一聲,然後終於說了一句長長的話,“一個戰敗被擒、效忠的小公主被殺,最後被登基的女帝囚禁並納入男寵行列來折辱到最後連求死都不能夠的將軍。
這無疑是個屈辱到極點的身份,園索臉上卻並沒有任何輕慢的神情,只是頗為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所以你怎麼死的……不對,我想你沒有死過,從你的id看……難道你是被運營者特地去邀請進入無域的?這個id是你當時精神恍惚時候心裏最強烈的願望對么?”
“我以為坊主很擅長推斷出真相,”阿玄笑了笑,“然而師兄不愧為師兄。”
“我現在好奇的是,你殺了囚禁你的那位女帝么?”園索頓了頓,突然問了一句。
阿玄呆了呆,像是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啊,沒有。”
“為什麼?我覺得運營者不會介意幫你這個小忙。”
阿玄聽出了園索話里微不可查的挑釁意味,略微垂下頭,輕笑了一聲:“我殺過很多人,園索。”
園索沒有回答,阿玄再笑了一聲,抬起頭來,直直地看着他:“她確實對我,或者說對因為立場而反對她的敵人非常殘暴,但是她不是個昏君或者暴君。我若是殺了她,那個國度爭戰再起、生靈塗炭,我又該如何自處呢?那些死在前一場戰爭里的、我的手足同袍,我的敵人,我們的百姓,我效忠的小公主,又算什麼呢?”
園索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略微退了一步,略微傾了上身:“我總以為,一個人眼裏的世界的格局總是局限於他所在的社會所在的層次。很高興,你修正了我的認知,容許我重新向您表達我的敬意,並為剛才的失禮道歉。”
“我的榮幸。”阿玄點了點頭,並沒有把園索的敬意放在心上——他並沒有缺乏過別人的敬意這種東西,所以他接受得如此理所當然。
園索稍微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一隻手去:“我現在將要離開這裏,去輔佐能夠總結無域的‘世界主角’。判官,我很中意你,你要不要考慮更改一下忠誠的對象,跟我走?假如實在介意性別,我不介意變性。”
阿玄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笑了起來:“有什麼差別么?忠於你,忠於坊主,不是一樣的。你不是本來就已經決定要幫助坊主了?”
“這都能看出來?”園索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其實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假如我們永遠困在這裏出不去的話,選擇忠於誰就意味着選擇要不要把屍體留給我。”
阿玄:……
————
“坊主?”
阿玄在告別過園索之後,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附近轉了一圈,然而並沒能找到任何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找路方面天分有限,打算去看看專業找路的園索還在不在。
不過他回到原地的時候,園索當然已經走了。阿玄想了想,能保護他不死的命判的有效時間十二個小時還沒到,所以他乾脆毫無防備地坐在原地開始打瞌睡。一直到日上三竿、被人捏着鼻子弄醒,他才茫然地睜開眼,費力地看清了眼前放大的臉,嘟囔着喊了一聲。
“早上好啊!”裴兼早就已經換了一身沒有血的、式樣更加晃眼的大花袍子,笑眯眯地和阿玄打了個招呼,隨即低頭看了他破破爛爛的白袍子一眼,嫌棄地皺了皺眉毛,扔給他一件衣服,“換上。”
“不……”阿玄低頭看着手裏的大花袍子,然後抬頭看看一臉羞澀、努力避免和其他人目光接觸的奚信身上鮮艷的大花袍子,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不……我還是節約一點,湊合一下……”
“不要擔心,員工福利嘛!”裴兼不容抗拒地這麼說道,“走吧!下山啦!”
阿玄怔了怔,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就我們三個人?”
一邊說著,他一邊開了最近聯繫人列表,看了一眼【暮色唱朝歌】的id,結果既不是平時的狀態,也並沒有灰掉,只是顯示不可聯繫。
“啊!我忘了!”裴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向著奚信揮了揮手,“小魚,把明鏡放出來!休息了這麼久,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阿玄,別偷偷摸摸把我給的衣服收起來了,別捨不得嘛~好啦,我知道你想珍藏我送的禮物的心情呦~不過還是穿上不要着涼要緊吶!”
奚信同情地看了臉色更白的阿玄一眼,“哦”了一聲,摸了摸手指上一圈看起來相當簡陋的鐵圈兒,一個人影就憑空掉了出來,茫然而恐懼地四下伸着手,驚恐得幾乎要叫出來。
“小七,你現在很安全。”裴兼俯下身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我們還在鳳凰山,不過現在很安全,正打算回西漠。小魚,阿玄,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我已經通知了阿醉和梅花兒出城來接我們。”
他們定下的見面地點在西漠最西邊的武陵鎮向西、一直走到車輛上的裝置還能穩定準確地找到“西邊”的最遠地方停下。照理說進入垃圾場之後回到城鎮區如此困難,他們本來不應該讓奚箋和裴醉也離開城鎮區進入垃圾場。不過貓貓顯然考慮得比較周全,在裴兼回到之前進入密室的地方附近來找阿玄的時候,找附近的樹林裏遇到了因為貓貓不在身邊躺在地上、只能勉強挪動傀儡的身體的藍盞。
藍盞拒絕了裴兼帶他一起回去的打算,只是示意裴兼拿走他手裏抓着的、當初他找來穿越屏障去城鎮區復仇用的細小的二十三朵壁花,畢竟貓貓是萬事都能夠例外的滿級者,所以帶他回去的時候已經用不上了。
壁花一共二十三朵,當然綽綽有餘。不過回去這一路因為人少,於是裴兼放棄了乘車,在奚信難以置信地表情中表達了希望奚信抱着大家一起跑回去的願望。
奚信吞了口唾沫:“坊主,我能不能反悔之前說的永遠留下打工,畢竟留在朽木坊也有其他形式……”
“當然不行啦~~”裴兼賤兮兮地笑了一聲,在奚信悲痛的眼神中高高興興地回答道。
不過為了降低工作量——當然也是阿玄實在不喜歡被背着顛來顛去,所以他自願被塞進了能容納一個成年人的浮華之戒。而後奚信熟練地背起一個,順帶手裏拎了一個小的,開始奔跑。
垃圾場實在是罕有人煙,導致他們跑到再次天色昏暗的時候,就已經遠遠地看到奚箋一身鮮紅的衣服站在荒漠中央,興奮地衝著他們揮手,而裴醉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向這裏跑了。
“是梅花兒呢!”裴兼從放緩了腳步的奚信肩膀上跳了下來,轉頭對小七兒說道,“梅花兒姐姐來接你啦。對,就是這個方向,小心點跑,別跑摔下來……”
經過這一路的修整和閑聊,小七兒的精神狀態已經恢復了不少。雖然因為失明已經不能再一蹦一跳地奔跑,不過他還是熱情地快步向著裴兼推他的那個方向跑去,畢竟奚箋也是殺手,之前在朽木坊的時候照顧過她好幾次,感情上總是親近一些。
奚信看着小七兒跌跌撞撞跑了一段,終於快要撲進奚箋懷裏了,略微鬆了口氣,揉了揉因為帶着兩個人而酸痛的肩膀,一邊把半睡不醒的阿玄扔了出來,一邊解開了保護用的【劍聖之心】,轉頭打算向對裴兼抱怨一下這一路的辛苦——
他看到裴兼仍舊帶着之前的笑容,遠遠地看着奚箋,然後突然伸出手,在脖子上橫着比了一下。
奚信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裴兼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然而比他更加熟悉裴兼的裴醉已經瞬間反應過來,一臉肝膽俱喪地轉過頭去,然後徹底僵硬住了。奚信立刻抬起頭看向奚箋,正看到自己的妹妹帶着一貫的、職業性的微笑,毫無殺氣、甚至是氣勢柔和地低頭看着小七兒——
她手裏淬過毒的匕首,正穿過小七兒的脖子,在灼熱的荒漠地面上,拉出一片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