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9.第 9 章

打發了閑雜人等,李明遠推門進屋,將李熹安頓在床上,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李熹此刻腰板挺直,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燈光燭火不甚明朗,微風一吹明明滅滅,光影之下靜坐的那老頭肅親王,大刀闊馬,一夫當關一般,乍一看確實有點兒武將威儀。

屋子外面的腳步聲稀里嘩啦地響了一陣兒,由近至遠,終於歸於了沉寂。

李明遠一臉便秘的神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鎮定的沉穩。他輕手輕腳地插上了房門,無聲對着床上的肅親王點了點頭。

李熹無言回了他一個眼神,抬手不知道按了哪裏——他身處的床榻原本貼牆而設,如今,那面牆竟然悄沒聲兒的露出一個黑漆漆的空洞,那漆黑的空洞中有盤旋而下的石板樓梯,不知通往何處。

李明遠無聲遞過一個燭台。

李熹接了,披頭散髮的儀容也不整理,一個翻身跨過床板,率先走下了那樓梯,身手矯健的與方才那坐地撒潑打滾的姿勢一脈相承。

李明遠緊隨其後,待他的身影完全沒入了樓梯下,那牆上的空洞在他們父子身後無聲閉合,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密室之下的懸梯很窄,而那懸梯之下的空間卻很大,不是密閉的空間,他們兩人不輕的腳步聲根本聽不到迴響,彷彿連聲音都被遠處的未知所吞噬。

李熹、李明遠父子一前一後地走下去,速度竟然都並不慢。

那密室之下早已有人等候。

為首的青年一臉衰色,與李明遠有八分相像,唯有眼睛不同於世子爺那雙不怒自威的丹鳳,是一雙吊稍的杏眼。

說起來,肅親王李熹身上那李氏皇家的血統和他本人一樣分外彪悍,旁人家生子肖母,唯獨肅親王李熹的特徵十分的霸道,先後兩個王妃生出來的兒子,都各自只隨了兩位王妃一雙眼。

原配王妃張氏是一雙丹鳳,傳給了李明遠;繼妃孫氏就有雙吊稍杏眼,與眼前的青年如出一轍。

這青年正是肅親王二世子李明遙。

密室之下空間廣闊,另一方不知通向哪裏,燈台並未完全點燃,只點了近前幾盞,牆壁上的鐵架上架着幾個正熊熊燃燒的火把,適時的補全了燈光不足造成的那一點昏暗。

李明遙站在最前,身後整整齊齊跟着三列人,個個兒黑衣蒙面,恭敬侍立。

聽見人聲,李明遙抬起頭,頓了一下,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露出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死樣子,朝着李熹與李明遠下來的方向咧了一下嘴——那表情簡直丑出了境界,堪比李明遠那一臉“撥霞供”。

浪涌晴雪,風翻晚照,說的好聽,實際就是一盆火鍋。

李明遙面如菜色:“父王、大哥。”

李熹和李明遠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朝李明遙的方向走過去。

“怎麼樣?”

李明遠在李熹身後抽了抽嘴角。

父王這明知故問裝傻充愣的本事數十年如一日。還能怎麼地?看看李明遙這一臉的倒霉相,準是沒成。

果然,李明遙立刻搖了搖頭,這一問簡直勾出了他的無限愁苦:“父王,您下令讓我盯着陳家,這原本是對的,雖然他們用了最上好的柳木做棺槨,又讓抬棺材的人假裝出不堪重負的樣子,讓我們覺得那棺木再正常不過,但是,他們臉上的表情能演,腳印卻騙不了人——抬棺材的人腳印太淺了,那棺槨里根本就是空的!”

李熹聞言皺了眉,若有所思。

李明遠卻是個急性子,聽的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一車的廢話說不到重點。”李明遠低罵一聲,一皺眉頭,“那你們怎麼空手回來?哪出了差錯。”

李明遙見他大哥一向如同耗子見了貓,頂嘴都不敢。

“問題出在那丫頭的棺木上。”李明遙哭喪着臉,“陳紫雲的棺材太輕像是沒有人,而易家那丫頭的棺材又太重了,活像有兩個人。”

李明遠聞言凝神負手,終於再沒有打斷的意思。

李明遙趁着還沒挨他大哥的罵,連忙絮絮叨叨地交代了重點:“我和我帶去的人原本一門心思盯着陳紫雲的棺材,等到陳家易家下葬的人一走,就動手去啟那棺材,半途才發現抬易家丫頭棺材的人腳印深淺不對,這才意識到,恐怕不止陳紫雲有問題,易家丫頭怕是也有貓膩。他們兩人的棺材同葬一穴,我們本想一起啟出來帶走,但是……”

李明遠一皺眉:“但是什麼?!”

李明遙被他哥盯了一哆嗦:“但是……咱們的人發現,她棺材下,連着機關……如果有人輕易動,立刻就炸——她棺材裏裝的都是火藥,那機關是打火石,一個不小心就能勾上火藥引子……父王,大哥……我要是反應慢點兒,今晚怕是不能回來了。”

肅親王聞言,眉頭皺死:“什麼?”

李明遠面色一沉。

李明遙一張苦臉,沒吱聲。

“他們知道有人發現他們圖謀不軌,所以乾脆毀屍滅跡……”肅親王李熹來回跺了兩步,他聲音低沉,在這空曠的底下密室里顯得幾分沉悶,“怕陳紫雲目標明顯,所以乾脆在那丫頭的棺材裏動手腳……可是……”

“不對。”李明遠卻驟然出聲。

他一張臉在黑夜裏有一種沉寂的英俊,那不是一日一月能積攢出來的風姿。

李熹和李明遙同時向他看了過來,目光里有疑惑有思慮。

“父王,我們可能想錯了。”李明遠恭敬道,他的聲音不大,在晦暗的光影中卻顯得分外石破天驚,“有問題的恐怕不只是陳紫雲,還有易家那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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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原本塵埃落定的“伶人殺妻蒙冤”奇案再起波瀾。

那日天降雷雨,雷聲大雨點兒小,天上掉下來的那幾滴水活像老天爺鼻子痒痒打了個噴嚏。

可是那雷卻不是作假的,轟隆隆劈了半個時辰,不知怎麼的竟然引着了城西外樹林中的一段枯木,平白起了一場大火。

巧的是,那荒郊野林,正是原本葬下陳、易兩人棺木的那個墳堆所在。

這場火燒的大,又燒的急,沿着郊野的林子一路燒到了城西,與正乙祠戲樓所距不過幾里之遙。

一時京中傳說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說這兩夫婦活着不得安寧,乾脆死了去做妖,興風作浪的準備為禍人間。

那降下的天雷就是妖物渡劫所歷,一旦得道,壽與天齊。

陳、易兩人做不做妖精大伙兒倒是不知道,只知道肅親王府和這破事兒好像又有了關係。

大火燒起那日,肅親王府二世子李明遙正在樓里聽戲,這不知愁的李二公子也許腦子剛剛撞過房梁,聞說外面着了火,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看熱鬧。

水火無情,着火的林子裏溫度極高,別說平地上倒油煎兩個雞蛋了,二世子這樣皮肉勻稱的,烤熟十來個不成問題,不是這等腦子有坑的主兒才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只是李二世子這玩笑還沒開完,就被他大哥世子爺抓了個正着——世子爺剛為這事兒丟過臉,恨不得從此與此案分道揚鑣,奈何這倒霉弟弟不長眼,還要上趕着往上湊。

世子爺正愁沒機會教育弟弟,聽聞此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二話不說回府就請了家法,差點兒活活把李二公子打死在王府里。

肅親王心疼二兒子,又哭又鬧地跟下手沒輕重的大兒子嚎了一場,直鬧的肅親王府一片雞飛狗跳。

世子爺被訓,二公子負傷,老王爺李熹更好,着急上火急怒攻心,又病了,這回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

此事被碎嘴子的三姑六婆們添油加醋的繞京城傳了一圈,肅親王府再一次成了四九城裏茶餘飯後的笑料兒。

與這場大火有關的另一個談資就是正乙祠。

民間有說法,火代表旺,然而盛極而衰,物極必反,火燒到了頭,就是灰燼,於人於事都是大不利——正乙祠戲樓這些年風頭太盛,紅火太過,這才引來天雷地火,不是什麼好兆頭。

商賈之人最信這個,聽此傳言,正乙祠特意請高人做了一場熱熱鬧鬧的法事驅邪,又以集秀班兒為主,兼之遍請京中名伶來串場,開一場七天七夜的堂會。

已經公開表明要到場的老闆中,九生七旦,四大名伶無一不到場,連近年來鮮少登台的秦風秦九爺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這一下子整個兒京城都轟動了,一時間,滿京城的戲迷票友們奔走相告,正乙祠戲樓中一座難求,腰纏萬金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要知道,秦九爺已經有小兩年不開唱了,想聽他一段兒戲比見皇上還難——皇上還得上朝不是。

這消息傳到肅親王府的時候,李家父子三人正躲在密室之中密謀,美其名曰:避風頭。

聽聞有堂會,“病着“的李熹和“負傷”的二世子李明遙眼睛都亮了。

只有李明遠勉強還算淡定,直到他聽見秦風的名字,饒是他一臉“我沒有這樣的爹也沒有這樣的弟弟”的譴責與嫌棄,也擋不住他心思已經跑偏了。

來彙報的人沉着冷靜,完全沒有體會到這父子三人各懷鬼胎,盡職盡責地說到了最後一句:“屬下認為,正乙祠戲樓之中隱情頗多,不得不查,只是之前動作過大,恐打草驚蛇,藉此機會,正可以潛入徹查。”

“負傷”的二世子李明遙腿上似乎被打斷了,正裝模作樣地綁着一根固定用的木棍歪在椅子上——他腿上確實有傷,只不過,除非掀起褲腿兒來看,不然誰也發現不了那是燒傷而不是被打斷了腿的外傷,哦,傷的也不是綁木棍的那條腿,那棍子完全是裝樣兒。

“秦老闆登台,這可是大場面。”李明遙說,“父王,大哥,要不還是我去吧,我在正乙祠常來常往,不容易引起懷疑。”

李熹一揮手:“不可,你在外太招搖,我一個富貴閑人,出現在那種場合也不扎眼,還是我去。”

李明遠在一邊聽的一臉鄙夷:“父王,你正在裝病;老二你正瘸着,你們倆都爭什麼爭?還是我去。”

那父子倆一臉不甘。

李明遠一看就知道他們打什麼主意,臉色一沉:“父王近二十年的佈置,就是為了追查當年之事,如果在此時打草驚蛇,得不償失。心有所好不是壞事兒,但是若因此功虧一簣,毀得不止是我肅親王府。”

他一臉正氣,說的李熹與李明遙一怔。

即使不情願,兩人卻也知道李明遠說的是對的。

世子爺終於如願以償。

商議完正事,李明遠吩咐彙報之人從密道離去,而他們兄弟倆轉身跟在李熹身後,出了密室。

密室之外便是李熹卧房,李明遠不動聲色的安排李熹躺下,李熹猶自念叨如此場面不去可惜,李明遠卻不管,朗聲喚下人來伺候老王爺喝補湯,逼得李熹閉嘴裝傻。

他自己轉身出了門。

李明遙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猶自不死心:“大哥,滿京城都知道你不聽戲,你以什麼名義去?……難不成你說你突然愛聽了?”

李明遠一怔,他只想着秦風,完全把這茬兒忘了。

李明遙一見他大哥的表情,心知有門兒,十分討巧又見縫插針的趁虛而入:“不然……”

然而沒等他說完,就見遠處一個小廝小跑而來,李明遙察言觀色,果斷噤聲。

那小廝跑到近前,恭恭敬敬遞上一張請帖。

李明遠接過來看,眼中隱約帶了一點兒玩味的笑意。

那帖子素箋為底,燙金為紋,水墨在邊圍之處輕淺勾勒一枝蘭花。

花中君子,獨有意境的風雅。

帖子是給李明遠的,李明遙在身後探頭探腦,也只瞧見了蘭花一抹如劍長葉兒,再也瞧不到其他。

“如此,便師出有名了。”李明遠快速掃了一眼,就將帖子收進了廣袖裏,“秦老闆登台,特意請求我去捧場兒……老二你也不用操心了,好好養你的傷。”

他說完,輕笑一聲,走了。

李明遙在他身後,看着李明遠那一派瀟洒遠去的背影,下巴都要掉下來。

秦晚之在梨園行里出了名的難請,其人清高,不像戲子,倒像個公侯票兒友,他若開唱,滿京戲迷都聞風而動,屆時台下必然賓客滿座,一席難求。

相傳他背後有人捧,可是李明遙皺着眉頭將京中一圈兒親貴想遍了,也沒猜出誰捧戲子能捧出這個陣仗。京中門第能比肅親王府還高的,基本可以說沒有,李明遙曾經一度琢磨着,按照秦風那架勢,如果不是他故作姿態,捧他的只能是當今皇上了。

皇上雖然也愛聽戲,但是不好男風,聽個熱鬧而已,絕對不會玩物喪志的地步;故作姿態就更沒有道理了,四九城裏天子腳下,你再大的靠山也得夾起尾巴,不然哪天礙了別人的眼,死都讓你不消停。

因此秦風到底是個什麼來路,堪稱梨園行一樁懸案。

以秦九爺那喝了天風兒的模樣,說他請求誰去聽戲,那更是聞所未聞。

如今怎麼倒下帖子請了他哥?

難道,秦九爺跟他大哥關係好?

李明遙轉念一想,不對啊,他哥根本不聽戲,上哪認識這名滿京城的秦晚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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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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