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7.第 7 章

先前在陳宅迴廊驚鴻一瞥,已經足夠李明遠印象深刻。

只是那時候李明遠心裏梗這葬禮的事兒,那點兒花花腸子還沒來得及動,就錯過了秦風。

如今,丟人丟到姥姥家的大戲塵埃落定,李明遠總算又有了心情。

世子爺否極泰來,沒等他張嘴等着,老天爺就給他掉了個如此色香味兒俱全的餡餅。

秦風慵懶地倚在門板上,含笑看着他,這麼隨性的動作卻是說不出來的優雅,看的李明遠何止一個賞心悅目。

“秦風?”李明遠眯眼一笑,原地站住了,“是哪個秦風?”

秦風指尖正繞過被夜風吹來的發梢,聞言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卻被李明遠身後的小廝搶了先,只好笑着停了言。

“爺,這是秦晚之秦老闆。”那小廝極沒眼色,分明沒見李明遠的眼神兒只盯在了秦風一個人身上,猶自說得眉飛色舞,“如今京城這梨園行里,沒有人紅的過他了。秦九爺若是登台,捧客何止盈千啊……”

這小廝說的其實沒錯兒,語氣酸溜溜,更是話裏有話的明褒暗貶。

只可惜,李明遠根本沒聽出來。

李明遠沒有在小廝回話兒的第一時間就斥責他,並非因為他願意聽。

實際上,只不過是他看秦風看的正起意,一時沒顧得上,等到小廝這一番話說完,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沒等到可心的回話兒。

世子爺側目之間一個橫眉立眼,瞪的那小廝渾身打了個哆嗦:“本世子問你了?!”

小廝:“……”

平日王府里,肅親王只知道吃喝玩樂,一向目下無塵;二世子李明遙在這性情上十成十隨了他爹,更兼流着孫家那家風不正的血統,一樣是個紈絝,這父子兩人自成一家,見天兒的滿京城招搖,誰也不會管家。

那潑婦一樣的孫王妃以前倒是會管家,里裡外外都打點的利索,可如今她蹬腿去了,父子三人又不能指望個作古的人。

是以肅親王府一向只有李明遠說話算話。

今日看來,他在府里當家這些年積威甚重,這一嗓子吼出來,身後一干小廝嚇得腦袋都不敢抬,活像小鬼兒見了閻王。

只有秦風在一邊兒瞧着這架勢,不僅不怕,還“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兒。

“世子爺這麼大氣性……”他說著優雅地前行兩步。

春庭月午,步轉如花落,這兩步若是別的男人走起來,就不可避免的讓人覺得忸怩,而秦風行來,卻只有飄然生蓮之感。

他微笑立於李明遠近前,呵氣如蘭,悠悠地把方才未盡的話語說完:“晚之可都要不敢和世子爺說話了……”

李明遠在他這婉轉一笑中氣焰頓消,半轉過身來向著門外一側的深巷做了個“請”的動作:“秦老闆這邊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轉身而去。

這一回,小廝們統統漲了眼色,再沒人敢湊到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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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男風盛行,這究起根兒來,還要追溯到高宗皇帝的皇后,世宗皇帝的親娘——安太后。

安太后出身姑蘇安氏,乃是江南一方望族。鐘鼎人家的姑娘,平日裏吟詩作對,雪月風花,按照大家閨秀的標準,戲本子雖說是不能看的,聽戲卻是大戶人家的日常愛好,逢年過節家裏都要開上幾天堂會熱鬧熱鬧。

眾所周知,這位太后,是個戲迷。

安太后在世時,世宗皇帝為向母后盡孝,常常招戲班子進宮,專為太后唱戲,甚至在太后的大壽壽宴上,曾多次親自粉墨登場、綵衣娛親,每次都能哄的太后歡顏。

甚至於世宗一手主導的廢除賤籍一事,都與安太后頗有淵源——太后好看戲,戲中有講究,身着戲服者可免於向上位者行禮。

演皇帝的伶人上了妝就是“皇帝”,演貴妃的戲子扮上相就是“貴妃”,戲文中的角色皆是“前人”,斷沒有祖宗向子孫後代行禮的道理。

能夠入宮獻藝的伶人多是這一行當的佼佼者,在太後面前是談笑隨意的,甚至偶爾會和皇帝平起平坐,地位是旁人想像不到的高。如此一來,將伶人的地位納為良民,何止一個順理成章。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朝野上下,皇室親貴,紛紛以懂戲為潮流。君子名流捧戲子的行止亦被視為風流韻事。

宋國公世子蕭禹就是一個例子。

伶人早年因為世俗歧視的原因,基本不與外行通婚,整個行當內非親即故,因為交情匪淺,彼此有都是親朋,往往聚居一處,伶人的居所多以“堂”為寓所名,少數以“軒”為名,名號與佈置皆極盡風雅,常有願與名伶結交的風流人物在此聚會宴飲,席間達官顯貴文人墨客不一而足。

久而久之,皇城裏有一句話傳的很廣,叫做“人不辭路,虎不辭山,伶人不辭軒和堂”。

說的就是伶人們聚居的現象。

然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淫者見淫。

在這樣的氛圍里,原本只是文人墨客宴遊之地,很多東西慢慢也變了味道。

晉朝禁止娼妓,原本的風月場所基本全部遷出了內城,好色之徒沒了原本尋歡作樂的去處,只能將那些許經歷發散到別處,又兼安太后好戲與世宗廢除賤籍之故,自前朝起本就盛行的狎優、蓄養家班之舉在此時驟然成風。

梨園行里色藝雙重,相貌漂亮的男旦最受追捧,男風盛行。曾經一度,戲院開戲之前,男旦扮好了戲要先在官座豪客之前亮個像,俗稱“站條子”,供那些捧客打茶圍,賺的就是這皮/肉生意的銀子。

行里確實不乏才藝出眾又出淤泥不染之輩,但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清高賺不來銀子,偏偏還有豬一樣的同行不遺餘力地敗壞名聲。

印象這個東西真是毀人,想到煤球就覺得黑,想到茅廁就覺得臭,一代一代輕浮好上手的名聲積攢下來,也難怪很多人見到伶人就覺得下九流。

陳宅之外的巷子前行幾步,已經再不聞陳家那白事兒中的哀婉之聲。

此處也錯落地駐着一些在貴胄子弟見口耳相傳的“好去處”,深宅遠巷之中不時傳來些許引人遐想的西窗笑語之音。

權貴之中好男色的不少,李明遠雖然從前不算沉迷,但是也沒有免俗。

此時李明遠跟在秦風身邊走着,夜風雲斷,星斗脈脈,楊柳風多,鼻尖偶然嗅到他身上不時傳來幽幽一股不知名的暗香,耳里聽着那若有若無的嬉笑軟語,一本正經的想着那由來已久的伶人傳說,更覺眼前人那一抹幽白的身影恰如滿樓明月照梨花,實在讓人口乾舌燥、心猿意馬。

秦風語氣輕緩而漠漠:“世子爺大義,還來送陳老闆一程,他若地下有知,也會感念世子爺。”

李明遠一聽這事兒就激動,瞬間覺得上火,心說這他娘的又不是本世子樂意,本世子也是被逼出來的!你以為老子願意來招這個晦氣嗎!?老子堂堂一個親王世子要給伶人送葬老子覺得好他媽丟臉啊!

可是當著秦風的面兒,他又動着別的心思,即使真那麼覺得,直接罵伶人輕賤又不太合適。

世子爺剛要發作,側過臉一見秦老闆那無暇的側臉,饒是天大的火氣也都隨着那一縷白月光散盡了晚風裏。

“這事兒……是個意外。”李明遠“嘖”了一聲,換了個策略,苦着臉說,“肅親王府御下不嚴是本世子的缺失,不過孫決已經伏法,聽說已經判了秋後問斬……至於陳、易兩家,本世子理當來上柱香。”

甭管他是虛情假意還是被逼無奈,即使滿京城都知道,這種仗勢欺人之事分明一如三尺之冰——並非一日之寒,根本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御下不言能說過去的,肅親王府對此的責任不可推卻。

但是身為皇親國戚,自然有不屑於市井的自視甚高,如今能讓李明遠堂堂一個親王世子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實屬不易。

秦風自然不會以下犯上地去指責親王世子,微微一笑。

“世子有心了。”

李明遠看了看秦風的臉,眯了眯眼睛,又加了一句:“我肅親王府不是仗勢欺人之輩,不會因為此事胡亂遷怒的。”

秦風唇角一勾:“晚之自然信得過世子人品。”

秦風這話說的可有可無,但是話里的意思說的李明遠聽的還算順耳,於是乾脆的一揮手:“行了,本世子一向說到做到,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怕得罪我……不過,是你說,要同本世子聊聊天?”

秦風點點頭:“咱們這一行當,一向不得旁人青眼,就像陳老闆這一樁禍事,如非蕭公子肯為他說上兩句,又兼世子深明大義,怕是要永遠沉冤了……”他說話輕輕柔柔地點到即止,微微一頓,繃著那一點兒心照不宣的意思,旋即笑的坦然而從容,“世子爺不是那麼容易遇見的,正巧碰上,想厚着臉皮討個親近。”

李明遠自然知道這些風月之所都是什麼德行,聽此一語,頓覺有門兒,苦着的臉隨即換了個舒暢的表情,話里的一本正經的語氣也隨之去了,帶了那麼一點兒世家子弟玩世不恭的意思:“秦老闆這話說的太疏遠了,你是大名遠揚啊,連我這不大進戲園子的人都聽過別人說過你色藝雙絕……從前我那一群狐朋狗友都嘲笑我不愛聽戲是個損失,我向來也沒當過回事兒。”他眼神向著秦風一轉,“今日一見秦老闆真容,方知道從前錯過的那些場子戲,真是損失。”

秦風眼神兒一勾,明明話頭是他挑的,此時卻像是沒聽懂李明遠話里那不大正經的意思;又像是聽懂了,揣着明白裝糊塗。

他背燈和月,月色下的身影素白修長,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麗影,眉眼低垂,笑意婉約:“有人愛熱鬧,有人愛清靜,晚之得公子們錯愛,別無所有,只能陪一場熱鬧罷了……”說及此,他悄然抬頭,看着身側的李明遠,“不過一場熱鬧,世子爺說損失不損失,可是言重了……”

不愧是紅透京城的名伶,朦朧月,醉雕欄,他在這般月色之下,那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之間,都是桃醉春風、滿月紫簫的婉轉風情。他桃花眼中暗笑的眼神、語調之中迴旋的輕音似乎都帶着勾兒,時不時伸出來撓一撓,平白勾的人心裏發癢。

李明遠挑眉,視線和他一對,勾起嘴角別有用心地一笑:“那……本世子從現在開始一起湊這場熱鬧,算不算遲?”

秦風腳下輕頓,淡淡回首,修長的手指纏綿繞過長發尾梢兒,悄然一笑:“世子行事……從來是不遲的。”

這一笑簡直攝人心魂。

李明遠呼吸一緊,剛要出聲兒,就聽身後氣喘吁吁之聲,回頭一看,巷子盡頭匆匆跑來兩個肅親王府的小廝。

纏綿曖昧的氣氛被這煞風景的聲音一攪,蕩然無存。

李明遠簡直七竅生煙。

“世子爺!世子爺……”小廝原本聲音不小,吵吵嚷嚷咋咋唬唬地跑過來,見到李明遠身邊含笑而立的秦風,一咬舌頭自覺壓低了聲音,“王爺請您回府……出事兒了。”

肅親王世子李明遠當家這些年,最不愛聽這幾個字兒。

奈何有個惹事兒的爹,還有個闖禍的弟弟,這幾個字兒像是有了意識一樣陰魂不散的常年貼着他,時不時的就要跳出來給李明遠添點兒堵心。

美人兒在前,風月正好,到手的一場春宵旎旖,眼看就被這幾個字彈飛了。

李明遠眼睛一瞪,一口氣兒憋在了嗓子眼兒里,被秦風勾出來的那點兒意思,讓這些日子以來的晦氣和即將到來的麻煩一頂,重新化成了一飛衝天的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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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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