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以女人的名義

L市人民醫院，6月25日，下午三點。

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葉父葉母，慕白，林婉，慕芯晴，主治醫生姚主任，外科秦醫生，院長，擠了整整八個人。

姚主任清了清嗓子：“病人的情況比較複雜，目前表面看來，病人的海綿體和睾丸完全碎裂，不具備恢復的可能性，不過……”

“你的意思是我兒子做不成男人了？”聽到了這個消息，葉父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是的！”姚主任點頭，“不過我在病人的身體裏發現在了一套萎縮的女性生殖系統，保存完整，甚至陰、道和子宮都存在，而且沒有失去活性，也就是說病人完全可以通過手術校正和藥物治療變成完整的女性，和那些變性人不同，完全具備生育的能力。不過……”

“也就是說我兒子可以變成女人了？”對於這個大喘氣的姚主任，葉父是無語了。

慕芯晴聽到葉新月將變成女人的消息，心口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和葉新月的懵懵懂懂不同，很小的時候她就幻想着能做葉新月的新娘，但這個心愿只能深深地壓在心底，直到親生父親的出現，突然這個願望有了可能，所以她才乖乖地搬出葉家。而如今，這個消息無疑是在她滿懷希望時潑了一身冷水。她一直很努力，讓自己光彩奪目，舞蹈，書畫，音樂，學習，努力做到最好，她要成為他的驕傲，然而，如今一切的努力突然就砰的一下煙消雲散，努力想要抓住的人卻一下在彼岸。

“病人所患的是完全不同於克氏綜合症的雙性畸形，出現率不足百萬分之一，病人身體完整保存兩套生殖系統，外顯性別並不以染色體為準，病人性別必須等到鑒定染色體才能確定，而目前，病人的狀況不允許等待那麼長時間，因此就需要在座各位做決定，到底做不做這個性別糾正手術。”（完全胡扯...別追究真假.）

“如果做了這個手術，而染色體鑒定出來后是男性，怎麼辦？”葉父問出了大家最想知道的問題。

“病人必須終身服用雌性激素，而且由於激素的副作用，病人很可能活不過40歲。其實已經沒有選擇了，作為醫生，我勸你還是儘快下決定，病人等不了那麼長時間了。”

葉父長吁了口氣：“做吧。”

“不行。”慕芯晴尖叫起來，“你們怎麼這麼自私，哥哥醒來發現自己變成女生，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慕白趕緊拉住自己的女兒，女兒對葉新明的感情他是看在心裏，突然出現這事，最擔心的自然是女兒有什麼過激的想法。

“丫頭，”一直沒有開口的院長站了起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不做這個手術，你哥哥就會死，就算活了下來，他也沒有任何男性的第一性徵，簡單的說，就是古時候的太監，你忍心讓他一輩子這麼下去？”

“可是，也不能將他變成人妖啊！”慕芯晴反駁，不過語氣已經溫和下來。

“做過手術，從生理學來講，他就是一個完整的女性的，只要在座的不說，沒人知道，他完全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嫁人生子。”

慕芯晴屈服了。雖然對於哥哥嫁人生子，心裏有個疙瘩，不過關係到哥哥的幸福，她屈服了。

第二天的下午，簡單地做完第一期的切除手術，慕白便將葉新月轉到S市第一醫院，在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一流醫院裏，有最先進的技術和高明的醫師，對於這個侄子，慕白要求是一切做到完美。

轉眼已經是半年後，在得知自己變成女人，葉新月只大吵大鬧了一次。第一次，明確表達自己的要求，卻註定是無謂的抗爭。之後，葉新月就完全變成了一個木偶，不說話，不回應，唯獨對慕芯晴有些微的感應。

慕白將葉新月接到自己在S市的住宅，葉父葉母在陪了兒子一個月後終於無奈返回L市，那裏還有一大攤子事等着他。慕芯晴再也沒有回去L市，學籍都轉了過來。

此刻，慕芯晴正小心翼翼地喂新月喝牛奶，絮絮叨叨地講着幾個月發生的事。

“那個踢你的杜國華出車禍死了，高天明也在鬥毆中被人打斷了腿，不過他家有錢，過了幾天又出來禍害人了，不過老爸說了，等一切都佈置好，一定把那混蛋閹了給你出氣……”

葉新月突然甩了一下手，滾燙的牛奶被打翻了，濺了兩人一身。慕芯晴立刻捂着手痛呼起來，新月卻恍若未覺，抱着腿，縮回沙發，茫然地看着前方。

幸好是冬天，穿的衣服厚，而且牛奶也不算熱，只燙到了手，痛了一會也就過去了，慕芯晴這才想起大部分的牛奶都潑到新月身上，趕緊拉起新月檢查，還好，如她一樣，不過添了幾個紅印。

慕白一直冷眼旁觀，等到女兒處理完了，這才拉起新月，二話不說就像樓上走去。

完全不理女兒在身後的阻止，慕白關上房門，冷冷地看着葉新月。後者一臉茫然，緩緩坐在地上，依然是雙手抱膝的姿勢。

慕白忍無可忍，狠狠甩了新月一巴掌：“小芯天天在家裏說你的好，都快將你這個哥哥捧到天上去了，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她為了照顧你連學業都不顧了，你對得起她嗎？”

新月微微仰着頭，眼神依然茫然，不過總算開口了：“那我該怎麼辦，17年的男人啊，怎麼能以女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半年未曾開口說話，聲音異常沙啞.

“男人的身份真的那麼重要嗎？”慕白似是想起什麼過往，聲音也顫抖起來。“小新，你想知道叔叔那十一年都經歷了什麼嗎？”

不等新月回答，慕白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當年，我將小芯交給你爸爸后，就去礦山上打工。偷礦，你知道吧？一袋百斤的礦能賣600塊。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能偷一袋，這樣算來，我很快就能掙夠錢，回來開個商店，將小芯養大。可是，這世上那有不勞而獲的事情，終於有一天晚上，二叔被抓住了。”慕白突然狂笑起來，癲狂的模樣將新月嚇的夠嗆，幸好，慕白很快就安靜下來。

“你知道他們他們為什麼放了二叔嗎？他們把二叔閹了，就像閹牲口那樣。我想死啊，跳了河，卻被一個乞丐救了，跟着他一起乞討，每天偷偷地躲在遠處，看着你抱着小芯逗他玩，直到乞丐說換個地方。就這樣，我離開了L市，一路乞討來到了S市，打架，勒索，販毒，綁架，殺人，都干過，一步一步爬到今天這個地位，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回到L市嗎？後來的那四年，我總共回到L市十三次，卻沒有一次敢和小芯相認，直到那天看到小芯在啃干饅頭。”

那一段是葉家最艱苦的日子，哥哥葉新明要上大學，學費完全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自然，兄妹倆的伙食費就要縮水，而葉芯晴又要堅持給新月省出上高中的費用，幾乎一天三頓都在吃饅頭。

“你知道嗎，你這個哥哥在小芯心中就是天，有時候我都在嫉妒你啊！”慕白摸了摸新月的頭，“人不單是為己而生，同時也為他人而活。小芯就是我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牽挂。所以我千辛萬苦，不管多麼艱難都沒有放棄生的希望。二叔希望你也能堅強起來，就當是為了小芯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葉新月從來不知道二叔還有這麼一段辛酸的經歷，此刻為了勸他，竟然又將這血淋淋的傷疤接了起來，不由地抱着慕白哭了起來。

慕芯晴終於找到房間的鑰匙.撲進父親的懷裏痛哭起來。她從沒有一刻這麼恨自己，恨自己曾經的不懂事，曾經對父親的傷害。

葉新月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慕芯晴正趴在他身上，用水靈靈的眸子望着他。在他自閉的這段時間裏，一直是慕芯晴照顧她的吃喝拉撒，晚上自然也是睡在一起。如今清醒過來，17年的男兒影響豈能一朝消除？立刻臉上充血，趕緊推開慕芯晴。

看到新月臉蛋紅紅的模樣，慕芯晴笑了起來：“還害羞了，這些天我們不都一直睡在一起嗎？”

葉新月無語地看着笑的花枝亂顫的少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曾經是男生。”

“姐，”突如其來的稱呼，令少女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慕芯晴緩緩抱住她，“姐，答應我，以後快樂地生活，追尋自己的幸福，好嗎？”

幸福？我還有幸福么？葉新月心中一陣苦澀，臉上卻洋溢着笑：“好。”

“以女人的名義起誓。”慕芯晴狡黠一笑，舉起新月的手。

“以女人的名義，追尋自己的幸福。”蒼白的臉上紅暈尚未褪去，葉新月重生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好了，起床吃飯了，兩個女人！”慕白繫着圍裙，微笑着站在門口。

“呀！”慕芯晴尖叫一聲，迅速拉過被子蓋在自己的身體，這才怒道：“你怎麼進來的？”

“門沒鎖啊，我推門進來的。”慕白一臉無辜地道。“還害羞啊，你晚上踢落被子都是我給你蓋的，要看早看光了。”

“出去出去！”慕芯晴難得地臉紅了，“難不成你還想看我們倆現場表演穿衣秀？”

關我什麼事！新月鬱悶極了，這倆父女每天不找個事吵一下難道過不去嗎？

慕白摸了摸鼻子，退了出去，關上門的一剎那，嬉笑的神色立刻消失。

新月啊，我該怎麼開口對你說呢？你的染色體是個男性呢！

慕芯晴上學，慕白去公司處理事務，家裏只剩下新月和林婉。林婉忙着家務，卻無論如何也不讓新月幫忙。

“二嬸，你知道二叔他……”葉新月思慮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林婉停下手，溫柔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二叔是真男人，真漢子。我當初可是追了他好久哦！”

新月從未看到林婉有如此表情，笑容里滿滿的幸福，都快溢了出來。

我也能像她這樣幸福嗎？新月心中一痛，立刻浮現出一個倩影，曾經默默注視着她，幻想着有一天能和佳人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現在，連幻想的資格也沒有了。

心痛的難以呼吸，新月皺眉，手不由地捂着胸口。“二嬸，我有點不舒服，上去睡一會。”不等林婉回答，起身跑上樓梯，淚，早已經落了下來。

林婉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出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林婉一直等到床上的少女止住了哭泣，才攏了攏少女亂糟糟的頭髮：“小新，你觸摸到自己的心了嗎？”

“嗯？”新月抬起頭，兩隻眼睛腫的像桃子，看的林婉一陣心疼。

“觸摸自己的心，按照自己的心生活。”

林婉拉起新月的手，放在她的心口，心跳的震動，帶着溫熱的體溫傳來。

“慕白，我，大哥大嫂，芯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真正想要的，我們都給不了。等你真正找到人生的目的，就能觸摸到自己的心。所以，快樂地活下去，生活是大家的，快樂是自己的。”林婉溫婉的聲音，繼續傳來。

“人生的目的？”新月喃喃自語，想起六年前曾在流星下許下彼此照顧一生的誓言，那麼，就讓我守護小小芯，直到有人能代替我為止吧，之後，呃……就去暢遊天下。至於男人和女人，見鬼去吧。

想通這一點，新月露出了笑容，真誠地說：“二嬸，謝謝你！”

看到新月終於露出真心的笑容，林婉卻眼眶一熱：“傻孩子，跟我說什麼謝謝。”

林婉去做晚飯，新月又在床上發了一會呆，這才慢吞吞地下床。皺眉看了看滿是褶皺的外套，拉開了衣櫃。

站在衣櫃前思索了半天，拿出一件香奈兒的淡紫色風衣。生活就像強姦，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安心地享受吧。新月如是想,又找了一根紫色的絲帶，將自己過肩的長發扎了起來。

淡淡的紫色和粉色鑲邊將高貴與可愛完美糅合在一起，在配上白色的束腰，襯托出女性柔和的曲線。蒼白的膚色在淺色調的映襯下，散發出夢幻般的色彩，唯一不足的是五官太平常了。

這是我嗎？新月怔怔地看着鏡中的俏麗人兒，無論如何也不能和以前那個平凡的自己聯繫到一起。試着做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原本平常的五官竟然散發出異樣的光彩，整個房間都被照亮了。

葉新月啊葉新月，你果然天生適合做女人呢。新月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