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熟人?是那兩個軍官嗎?”對面的女子又問道。

蘭妮抿了口咖啡,道:“長發的那個,四年前曾救過我的命。”她口氣淡淡的,絲毫不像是提及救命恩人。

“誒!”倒是對面的女子嚇了一跳,又回頭看了一眼,道,“我知道她,她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軍中刺客’?名字是叫...牧黎吧,華裔的。”

蘭妮點了點頭。

“你不上前打個招呼去嗎?”對面的女子見蘭妮如此淡定,不由問道。

“放輕鬆點,佩爾。今天我的時間是給你的,若是和她們碰了面,少不得要佔用你的時間。不過不用擔心,很快我和她就會再見的。”蘭妮回答。

佩爾聞言恍然大悟,道:“我說你為什麼突然就來雅典娜了,原來你這次集訓的對象是救命恩人所在的部隊。”

蘭妮面上的笑容燦爛了起來,俏皮道:

“這可不是我自己能選擇的,我這次來雅典娜完全是被老爺子坑了一把。”

佩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七芒星大將之一的弗里斯曼大將在你口裏怎麼如此不堪?”

蘭妮聳了聳肩,道:“誰讓他是我父親。”

“這事兒估計我父親也知道,他們兩個老頭子必然是串通好的。”佩爾捂嘴笑道。

蘭妮揶揄道:“正值壯年的七芒星——安德烈斯大將怎麼在你口裏就成了老頭子了?”

“你又來,真是不肯吃虧...”佩爾白了她一眼,“難得我抽了兩天時間來阿爾塔陪你,你就不能對我好點?”

“我對你還不好啊,安德烈斯小姐。好吧,晚餐算我的了。”蘭妮笑道。

“還有第二場的酒吧,也得算在你頭上。”佩爾噘嘴道。

兩位千金小姐談得愉快,另一頭的牧黎與芮喬也正聊得開心。

“阿黎,你還沒好好看過阿爾塔的風景吧,感覺怎麼樣?”

“不錯,很有種舒緩悠然的風情。”牧黎笑着回答。

“對,我是很喜歡阿爾塔的,這裏給我一種家的感覺。”芮喬望着咖啡館窗戶外的街道,以及街道上來往的人群,帶着笑容說道。

牧黎腦子裏回憶了一下,說道:

“你是薩里爾出身的,對嗎?”薩里爾是七大城邦最西北端的瓮城,是聯通雅典娜之城與冰雪之城典伊的二級城池大區,地位與克里木等同。

“沒錯,薩里爾的氣候乾燥寒冷,和這裏相去甚遠,不過街道的風情很相近。我已經六年沒有回過家了,每次想家,都會來街道上逛逛,感覺能解思鄉之苦。”芮喬頗為感性地說道。

牧黎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啊,薩里爾的老百姓們都很彪悍,阿爾塔的百姓卻都很友善溫和,這個差異是很大的。”芮喬轉換話題道。

“是嗎?”牧黎來了興趣。

“薩里爾是邊陲,氣候又惡劣,是整個聯邦最窮的地方。咱們華族老祖宗有句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用這話來形容自己的家鄉有點那啥,不過確實是這樣的。薩里爾人基本從事軍工、重工業、運輸行業這類的粗重工作,很喜歡喝烈酒,嗓門都很大,手腳也都很粗魯。不過阿爾塔就不一樣了,這裏的人都很細膩,溫文爾雅的,一開始剛來的時候,我還不是很習慣。”芮喬道。

牧黎回道:“我在你身上可沒看出來薩里爾人的特徵嘛。”

芮喬笑了,一臉嘚瑟的表情:“我是文化人,怎麼能和刁民相提並論。”

牧黎很想回她一句,你既然是文化人,怎麼不去阿弗洛狄忒之城呢,偏偏在雅典娜之城當兵。

阿弗洛狄忒之城也是七大城邦之一,別稱“科技文化之城”,那裏是聯邦學術文化最為昌盛的城邦,坐落着大量的軍事學院、科研院,同時聯邦圖書館、聯邦歌劇院、世界大戲院、國家美術館、歷史博物館等等文化相關的國家設施也都集中在那裏。聯邦為數不多的一些文化產業的公司企業,也大多在那裏設立自己的基地。

正聊得開心,忽聞窗外一陣騷動,舉目去看,發現在咖啡館外花園廣場的西北角,一株大樹下,兩個衣着粗獷的男人,正在毆打兩個女人。兩個男人長得膀大腰圓,滿臉橫肉,凶神惡煞。而兩個女人看起來都極為瘦弱枯槁,衣着破爛,居然還有補丁。其中一個女的約摸三十來歲年紀,另外一個女的看起來也不過十來歲出頭,是初初長成的少女,牧黎猜測她們大約是母女。她們雖然衣服破爛,但卻也不是蓬頭垢面,收拾得還算乾淨。只是被人按在地上暴打,好不容易收拾乾淨的面容,也無法避免地髒亂起來。三十來歲的女人已經被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十來歲的少女還在拚命地掙扎,努力用自己瘦弱的身軀護住三十來歲的女人。

而四周路過的群眾,卻沒有人去幫忙拉開那兩個壯漢,全部都在不近不遠處圍觀,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牧黎緊皺眉頭,心下極為不舒服。不管這個世界是否是完全的男女平等,至少在牧黎的心裏依舊保留着她那個時代的價值衡量標準。暴力不被提倡,而打女人的男人最為不可原諒,也是牧黎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對女人先天的身體優勢雖然在這個時代已經消失不見,但看目前發生的狀況,對峙雙方的體能顯然不在一個水平之上,不論如何,如此單方面的施暴都是不應該的。

忍耐了十幾秒,見圍觀路人還是無人上前,牧黎便撐着桌子站起身來,準備親自前去阻止這場單方面的施暴。可就在她剛站起身時,卻被芮喬一把拉住,芮喬面上很是嚴肅,問道:

“阿黎,你要幹什麼去?是要去幫那兩個女的嗎?”

牧黎瞪大眼睛看着芮喬,眼中有着難以置信,反問道:

“難道她們不該幫嗎?”

“當然不應該!”芮喬拉着牧黎手臂的手收緊,那力量讓牧黎眉頭緊鎖,“你沒看到嗎?她們脖子上的標記圈,她們是叛變者!你幫了她們,會惹禍上身的,你不想要前途了嗎?”

牧黎啞然,再次仔細去觀察窗外的那對母女,這次她發現了,她們的脖子上確實都戴着一個項圈似的東西。

標記圈?叛變者?又是牧黎從未聽聞的詞彙。但是她大概能從字面上理解究竟是什麼意思。所謂叛變者,大約就是更改了陣營的人,因為思想上的巨大變化,從一個陣營變作了另外一個陣營。而標記圈,大概就是用來標識出這類人的標誌物,讓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身份。或許還有其他的作用,不過不查資料,牧黎也無法得知。

“阿黎,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和叛變者扯上關係有多麼的麻煩。我們是軍人,我們更加需要立場堅定,否則軍隊中的處罰更為可怕。你千辛萬苦斬獲軍功,升到少尉軍銜,榮譽來之不易,難道想被逐出軍隊成為流浪者?”芮喬見牧黎突然正義感爆棚,感覺不妙,連忙繼續勸說。

可是...難道說陣營更改的人,就可以這樣被對待嗎?如此被人欺凌,也是活該嗎?牧黎實在無法理解。她雙手死死捏住了桌子邊緣,內心陷入了極度的掙扎之中。

“我知道你其實很善良,但這不是自我正義感實現的好機會。你冷靜點,先坐下來。”芮喬的話還在繼續,牧黎由於突如其來的思想衝擊,一時間有些懵怔,被芮喬重新按回了座位。

芮喬見她坐下沒有反抗,鬆了口氣,用開玩笑的語氣道:

“你可真是嚇死我了,什麼時候你也這麼正義感爆棚了?按理說你該比我更遵守紀律的,我都沒動,你怎麼這麼激動?難道說你其實是隱形的中立善良者,跟我一個陣營的?”

聞言,牧黎忽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仔細想想,自己剛才的言行,確實已經超出了守序中立者會做出的範疇。守序中立,無論如何,守序為第一。他們會嚴格遵守社會的法律、規章、紀律和一般道德。其次才是自身的價值觀念,或善或惡,其實界限並不明顯。舉個最簡單也是最極端的例子,當一個守序中立的士兵,因為任務,需要槍殺一個無辜的孩子時。上級的命令和自身的善惡觀產生矛盾,這個士兵最終會選擇執行命令,這樣的人不管善惡、律法至上,這就是守序中立。

軍隊中有着嚴格的紀律規定,任何軍人不得與叛變者牽扯,否則會有嚴酷的懲罰。這是鐵律,然而牧黎卻無視了這條鐵律,以自己的價值觀去行動,因而才會讓芮喬如此吃驚。不過芮喬並不知道牧黎其實對這條紀律一無所知,究竟是不是超越了自身陣營的選擇,到目前還不能下結論。

芮喬自己是中立善良陣營的人,一般來說,他們自身的價值觀念是凌駕在紀律規章之上的。但是,並不是說芮喬就一定會無視規章紀律。當利害程度非常明顯時,他們必然會趨利避害,否則就是心智不成熟的人。

雖說劃分九大陣營,但其實並不是簡單粗暴地切蛋糕。每個陣營之中的人,都有着個體差別,有着各種各樣的偏向。所以其實陣營劃分還有更加細緻的指標,叫做陣營偏差值。打個比方,守序與混亂之間劃出一個標尺,兩者正中央為中立,數值設為0,兩端的守序和混亂分別設為30,守序為+30,混亂為-30,陣營偏差值便在±30之間確定。越是中立,數值越是靠近0,±10之間,被判定為中立陣營,+10到+30為守序陣營,-10到-30為混亂陣營。善良與邪惡亦然。

這個偏差值的數據,是描寫一個人人格心理的重要參照標準。比如芮喬,她就是中立偏守序+9,善良偏中立+13,總的來說,是部隊願意招募的一類人。而牧黎到現在才剛剛知曉有這樣的細化標準,關於自己的詳細數值,她還並不知曉。

牧黎坐在桌邊,舔了舔嘴唇,手肘撐着桌子,前臂抬起,雙手交握放在唇邊,眼神穿過帽檐,注視着外面的施暴現場,表情顯得有些焦慮不安。她在猶豫,極端地猶豫,內心正義的信條與實際的利害關係打得不可開交,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若是換了從前,她一定已經衝上去了。

芮喬見她這樣,便試圖和她說話來緩解情緒:

“其實這樣的事雖說不是天天都能見,但也不少。這些叛變者,一般都有着自己的生存地,在有限的區域活動。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這兩個叛變者就出現在鬧市區....喂!阿黎!牧黎你給我回來!”

就在芮喬說這話的時候,那兩個男人其中的一個正揪着那個少女的衣領,把她往人少的巷子裏拖去,另外一個男人竟然在撕扯那位母親的衣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當眾做那種事。那位母親身上的衣服本就破爛,一扯幾乎就成了布條,根本衣不蔽體,大片大片被打得青紫的皮膚裸/露了出來。然而圍觀群眾依舊無動於衷,甚至有好多人搖了搖頭離開,不管不顧。似乎不去看這種事,就是他們最大的施捨。

見此情景,牧黎再也忍不住,狠狠一錘桌子,也不管芮喬的呼喊,迅速起身,就向咖啡館外衝去。

芮喬暗呼糟糕,急忙也追了上去。

而外面的動靜,其實也早就驚動了咖啡館裏的客人們。這會兒牧黎她們突然衝出咖啡館,向事發地點衝去,咖啡館裏的人都驚了,沒想到居然會有軍官願意管這種事。本來打算漠視此事的客人們,反倒因為牧黎異常的舉動,產生了巨大的興趣,一個個也都離開了咖啡館,打算上前去看看情況。

坐在角落的蘭妮和佩爾自然也看到了事情的全部,佩爾直搖頭:

“沒想到以冷靜善戰著稱的軍中刺客,竟然會這麼衝動,這倒是出人意料。”她這話說得挺客氣了,實際上就是在貶低牧黎,覺得她不符合傳說中的形象。

蘭妮沒有第一時間發表意見,看着落地玻璃外向事發地點急奔過去的牧黎,她忽的彎了彎唇角,道:

“不是挺有意思的嘛,想不想去看看?”

“蘭妮?”佩爾不解蘭妮到底是什麼意思,蘭妮從來不是一個愛看熱鬧的好事之人。

蘭妮卻不管她,將手腕上的id在桌邊的感應器上輕輕一刷,支付了兩人的飲料費,然後便從容站起身。這一站起來,她窈窕的身材立刻顯露無疑,戴上墨鏡,她就這樣踩着高跟鞋不緊不慢地向店外走去。曼妙的身姿惑人心緒,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場牢牢捕捉每個人的視線。

“我可要丟下你不管了哦。”走到門口,蘭妮回眸衝著佩爾一笑,然後便推開咖啡館的門,走了出去。

“等等我啊!”佩爾拿起包,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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