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皇后
南邊的情形比朝中接到的信兒艱難多了,對,不是西南,而是南邊,朝廷單單知道西南一戰自己連接吃敗仗,西南地形複雜蠻族詭怪,連接吃敗仗尚且在情理之中,朝廷也知道前太子唯禎在江浙一帶打着匡扶正統的旗號在行事,可朝廷不知道西南連接吃敗仗大軍一退再退,太子唯禎都敢公然帶兵出沒在江浙西路,城裏竟然無兵士能阻攔住,大半守城將士撥去了前線,這情形寶和哪裏能坐住,好容易弄到手的皇位,眼看要被人撬走,再加上前些日子他竟然被那唯禎給下蠱劫走,新仇加舊恨,遂才有了他非要鬧着去西南那一出。
皇帝去涼州不足一月,可二十餘天已經足夠戰場上發生大變化,因了他將將才從涼州回來,寶和壓着那信兒沒叫皇帝知道,那天將幾位老臣驚嚇過後他跟着韓應麟回家,無論如何都要去西南,韓應麟也是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可天下的寶和是個想幹什麼便幹什麼的人,遂他見天兒的進宮與皇帝不是罵仗就是干仗,直鬧得前殿雞飛狗跳。
有時候他也跑去穆清那裏罵皇帝,穆清偶爾跟着也罵幾句,他還要縱着穆清同皇帝吹枕邊風,穆清只每回給寶和端了毛豆腐哄了寶和到點了走人,皇上做什麼她哪裏能管上,況且刀劍無眼戰場上也是危險,皇帝好容易有這麼一個親人,她也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寶和去戰場。
毛豆腐吃了許多回,寶和終於膩歪到一見毛豆腐就想吐的地步,穆清也哄不住寶和了,眼看宮裏沒一件能讓人順心的事,寶和徹底同皇上幹了一仗,舅甥二人各自使了渾身解數,十八般武藝上了個全險些將書房拆了,最後寶和功夫終究勝皇帝一籌,打的皇帝鬆口叫他去西南。
據說那天宮裏的侍衛們真是大開眼界,終於見識到天駝峰真功夫是啥樣,起先圍觀的只有書房外的侍衛,最後旁的殿裏侍衛借故不時挨近了書房看皇上同寶和大戰,沒當值的侍衛們聽聞皇上與“天下粉紅針”在比武,呼啦啦全跑回宮裏,後宮的大小女眷掌事嬤子們也聞風而來,穆清也被嚴五兒請來,於是後宮烏泱泱一群人圍着那書房看了個夠,兩人從屋內打到屋外,又從屋外打到屋內,最後但聽一通的“噼里啪啦”,最後寶和打開門從門裏走出來,昂着腦袋挺直腰桿頂着一臉的五顏六色神氣活現等在書房外,半晌從書房裏扔出來一張聖旨,寶和趾高氣昂的大聲宣讀一遍,最後道一句“小兔崽子非得打了才老實,早點聽話多好!”眾人驚駭,他得意洋洋打着旋子掠上宮牆飛出宮去。
皇帝封寶和為征南大將軍,輔佐御天一同去西南,點兵點將之後,不幾日就要出發去西南,
十一月初十,天大晴,碧空如洗,御天同寶和披甲執銳,各騎高頭大馬在東城外領兵集合,皇帝攜百官皇后靜妃來給諸將士送行,正午時刻,大軍出發,寶和同御天二人出發去西南替皇上平大理殺前太子唯禎。
送行畢,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城,皇帝攜幾位朝臣去了前殿,穆清同皇后回後宮。
今日是近些時日裏難得的一個大晴天,太陽正當空,照着還未化的積雪有種絲絲縷縷的透亮,颳了好幾日的北風也停了,空氣里全是沁骨的利霜,滿世界彷彿都是個乾脆利落清冷的樣子,陰沉了好幾日的天放晴,彷彿頭頂上罩的東西也豁然開朗,穆清已經在殿裏悶了好長時間,自打從涼州回來之後她就再沒出過殿裏,皇帝天天同她說的最多的是給他生個兒子,也不知清豐說了什麼,他統共是不讓她從殿裏出去,只見天兒的喝葯泡湯吃東西。偶爾她想要出去在園子裏走走皇帝也轉瞬趕來將她掠回殿裏,清豐說她若是要孕子身子太寒恐暫時懷不上,他是這麼跟自己說的,不知同皇帝如何說了,皇帝着人將倦勤殿燒得穿單衣都嫌熱,外面更是一步都不能踏出去。
穆清抗議了幾回未果,遂就無奈的窩在殿裏,今日藉著給寶和送行是頭一回出來,礙於同行人眾多,穆清一直坐在轎攆里,終於進得宮來周圍人少了,遂就將帘子揭開,頓時一股清冽空氣鑽進來,腦里瞬間清醒許多,太陽光下絲絲縷縷的明亮也鑽進轎攆里,叫人不自覺心裏也明亮。
她正自掀帘子看外面,適時她坐的轎攆正好經過前後宮之間的園子,裏面數十株臘梅一齊露了花蕾,黃燦燦一片沿着園子邊兒上長得正好,倦勤殿外不是松樹就是積雪,這會兒將將露頭的臘梅看起來生動極了,穆清着人停了轎攆,從轎攆上下來將將走了兩步,才看見那頭皇后也停了轎攆正站在臘梅樹下折花枝。
皇后着一身金銀絲鸞鳥朝鳳綉紋朝服外罩一件軟毛織錦披風,頭上插、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正因為她墊腳折花枝而輕顫,通身的打扮都是貴氣富足,按着皇后的規制裝扮了,今日畢竟要在百官跟前路面,皇后自然還是皇后的樣子。
穆清着一個青緞掐花對襟外裳裏面穿藤青曳羅靡子長裙,披翠紋織錦羽緞斗篷,頭上也只是個寶藍吐翠孔雀吊釵,還如以往模樣,只是斗篷顏色艷麗才叫她沒那麼素凈,這會兒她兩手籠着手爐站在遠處看皇后,本欲立時要走,卻是猶猶豫豫站着沒動。
她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皇后了,上一回見着皇后還是她鬧騰要踢鞠陣仗太大將還未康健的皇后吸引了來,一晃過去了快要兩個月,皇帝天天宿在倦勤殿裏,要麼就在垂拱殿湊合,再沒有招過皇后,也沒有初一十五去皇后那裏,皇后也沒再着人喚過皇上,悄無聲息的在延慶宮裏自己過活着,宮裏其它女眷照舊去延慶宮給皇后晨昏定時的請安,穆清與皇后相安無事,她覺着皇帝都要忘了宮裏還有個皇后了,她自己險些也要以為日子就那麼要下去了,卻是從涼州回來她總是不自覺會同身邊的掌事問問皇后情況如何。
姑臧城裏,她與母親統共說話不過三五日,還都是下午時分的一兩個時辰,現在看來那點時間真是太短了,可穆清發覺她們說的話真的比想像的還要多,母親與她說起很多,說起最多的還是皇后幼時的一些事。神志清楚時候蕭夫人同穆清說的是穆清的出生與幼時,神志不清楚的時候她就說的是劉家的那閨女。
穆清當時心裏難免疙疙瘩瘩,卻是母親走了之後所有的疙瘩都散了,她還慶幸,幸好一十幾年裏有皇后在母親身邊承歡膝下,叫母親不那麼難過,不至於真的失了女兒多少還有個閨女在身邊,無論這女兒是誰,至少於母親來說有個人填補了那窟窿。於她自己,過去的都過去了,往後路那麼長,她沒那麼多心力往回看,母親走後,她是不怨恨也不覺着冤枉了,皇后如今這個樣子,她看着有些心酸,有些可憐皇后,她知道皇后不是個多伶俐的人,遂也沒有過去說話的意思,只是沒有避開遠遠看一眼。
穆清站在路那頭看皇后,皇后折了一個花枝之後回身也看見了她,也不知她身邊的人去了哪裏,轎攆旁邊只有幾個小太監,皇后攥着那樹枝睜大眼睛望穆清,她統共就不是個大骨架子的人,哪裏都是秀里秀氣的樣子,頂了一身的錦衣華服與珠光寶氣卻看着恁的累贅,臉上白里透青,無端陰鬱孱弱。
“你在這裏做什麼?”穆清沒有說話,皇后先大聲斥責一句,狠狠瞪穆清。
“回殿裏路過,看着臘梅吐了蕾就看看,難得天氣好。”穆清溫和回了一句,往前走了幾步停在皇後跟前。
“你……若是身子不爽利就着清豐進宮看看。”穆清遲疑道一句,皇后看起來彷彿比她還要氣色不好。
“本宮的事情輪不着閣里的管。”皇后厲聲道一句,就兩句話她臉色看着更青了些。
穆清心下苦笑,祖宗規制,皇后的延慶宮是宮,她也是可以自稱本宮,旁的后妃雖然住的地方喚宮喚殿,可都緊着閣的規制建的,用民間話說來住宮的是正主,住閣的是姨娘,皇后顯見着是恨極了她,便轉身欲走。
“你幹什麼去。”皇后重重跺一腳沖穆清呵斥一句。
“嬪妾回殿裏。”穆清轉身對皇後行了禮欲走。
她畢恭畢敬,皇后彷彿是更生氣惱怒起來,大聲道一句“不許走。”人也往前攆了兩步。
穆清站定,心下開始後悔她方才舉動,作何要來這裏,該是安分回去殿裏暖着才是。
“給本宮折十支花枝來。”皇后道。
穆清身邊的嬤子本欲上前折幾支,卻是她一動皇后狀若瘋狂尖聲叫那嬤子不準動,那聲音之尖利將穆清都嚇了一跳。
嬤子低聲請穆清回殿裏去,雖則宮裏有皇后,可滿宮的人都知道倦勤殿靜妃才是宮裏的正主,萬一凍着被風吹着,皇上怪罪下來誰能擔得起?
“不許走。”皇後上前扯住穆清一隻袖子,穆清不得不將手從袖筒里拿出來一手拿手爐騰出一手去拿袖筒,皇后雖然不受皇上寵愛,可她身上還是皇后規制,歷朝來彷彿皇后受寵的也少,遂皇后與靜妃糾纏在一起,嬤子也沒敢上前來,於是穆清就是一手暖爐一手袖套還被皇后揪住衣服。
穆清做不來與皇后撕扯的動作,遂她站定“你先放開我,我給你折。”她依舊不動怒,只是無奈,皇后這樣子得虧是在皇帝後宮才能過活了這樣長時間,別的皇帝後宮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
“你先折!”皇后尖聲道。
穆清示意嬤子上前將袖套接過去然後探胳膊折花枝,午間陽光明亮,她身量比皇后高出不少,皇后揪着她袖子稍微仰頭才能瞪着她。皇後仰頭,穆清籠了一頭的陽光臉都亮了起來,眉目漆黑鼻樑端挺,溫和端莊,側面看去像個翩翩公子,她有那麼一瞬不瞪着穆清神情也迷離起來,及至穆清要換個地方,她重新惡狠狠揪着穆清還搡了穆清一把。
“你別搡我,我給你折幾支快要開花兒的。”皇后先前斥責嬤子時候穆清見着她臉上神情,心下略略有了點數,一邊感慨天意弄人,一邊應付着皇后給她折花枝。
“那你快點折。”皇後仰頭道,腦袋上的步搖晃了幾晃看着有些許的生動氣。
穆清轉臉看皇后一眼,然後依舊一手摺花枝。
手裏已經攥了好一把,“給你,拿好。”穆清道,卻是皇后不接。
“去找延慶宮的人來。”穆清轉頭吩咐自己身邊人,皇后這個樣子,身邊真是不能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