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抱背之歡
許蕉心最終還是被楚昭命兩個鏢師帶着下去了,為了穩住她,楚昭既沒有讓人護送她回京,也沒有答應讓她跟着走,而是讓留了兩名鏢師將她押送回之前京外的秘庄內,派人專門看守於她,待此後命令再處置。
許蕉心雖然滿腦子情情愛愛,大概也還是從本應在王駕的楚昭居然穿着便裝行蹤詭異在此,品到了些別的意思,心知自己怕要壞了楚昭的事,因此也不敢再堅持非要跟着楚昭一同前往藩地,而是鏗鏘有力道:“妾家世清白,當年也是先皇后選了又選,忠心無二的,殿下若是疑我,可派人立刻回京查看,妾從家裏留書私跑,若有一字一句欺心,便教天打五雷轟了妾,死無葬身之地!”
許蕉心能成為昭訓,自然是王皇后千挑萬選查探過家世的,再則若是洛家真的知道他的行蹤,大可不必派一名弱女子來打草驚蛇而是一擊必中,因此楚昭和雙林還是基本相信,許蕉心在這裏遇見他們,很大幾率,還真的是巧合。
等兩名鏢師帶了許蕉心和那丫鬟下去安置后,楚昭才帶了雙林回房,轉頭問他:“福親王招攬過你?”
雙林知道這關肯定逃不過,楚昭心地仁厚,卻不是個糊塗人,他雖然沒有當面追問許昭訓,此事仍然含糊不過去。
他默默跪下道:“霧松一事後,福王府那邊有人送了帖子來給我,說福王惜我才幹,願以王府內侍副總管職位招攬於我。我想着此事恐怕是想挫殿下的銳氣,離間主僕,因此沒理那帖子,雖並沒有往外說過,但那帖子從門房過的,常聽說內院侍妾們喜歡打點門房小廝以知道殿下回來的時刻,許是如此才被她知曉了,那段時間東宮上下都在忙着打發人,想是也沒管住人口。”
楚昭眉目深斂,疑心道:“他若是要離間主僕,那自然是要給孤知道此事,那才叫離間,他無緣無故來這麼一招做什麼?當初山洞那一出,應該沒被發現吧?再則福王一直裝痴作傻自詡風流……這個時候不該撞上來白白讓我猜忌他才是。”他蹙眉來回踱步,陷入了沉思中,瑞王福王以及大皇子,各懷心思,如今忽然來此一招,卻是為何?
雙林默默無言,他當時忙於安排諸般事宜,此事太小,招攬人只是簡單發個帖子,看着只像投石問路廣撒漁網,並沒什麼大的誠意,因此他沒放在心上,想着不理便好,之後便被打發去大寧府了,沒有稟報楚昭,可見自己也是百密一疏,習慣了楚昭不是個多疑的主上,因此託大了,如今卻也只能無言以對,只好道:“想除了此帖,小的此前此後都不曾與福王的人有所勾連接觸過,也實不知福王為何給小的下了帖子。”其實他心裏也明白,楚昭不會為了那女人的話猜疑於他,不過福王身份敏感,他作為下屬,當時的確應該立即稟報才對,不得不說他當時也有私心,畢竟他是知道福王的另外一層身份,因此下意識地不會將每樣事情都稟報楚昭,如今細想起來,福王那個時候忽然給自己下帖子,難道是發現了自己在鏢局的另外一重身份?這麼一想,就令人深思了。
楚昭低頭看他跪在那裏,脊背單薄,月光下看着側臉蒼白俊秀,睫毛微垂,薄唇倔強的緊抿着,心裏倏地冒出剛才許昭訓說的仗着和雪石有幾分像的話來……平日裏並不覺得雙林和雪石相像過,如今看起來,那一種有話只埋在心裏不說,叫人猜不透的情態,倒有些相似……雖然那許昭訓滿嘴的胡言亂語,十句話沒一句聽進去的,但是聽說女人在這情愛之事上分外執着敏感,莫非,雙林真的對自己有意?
傅雙林一貫寡言少語,面上是完全看不出,但是在這人人離棄的時候,他為什麼還留在自己身邊?真的是被因喜嚇到了嗎?他看起來並不像熱衷於權位財富的樣子,而且明明看起來,他更喜歡宮外的生活,為什麼自己讓他走,他卻不走?當時他為什麼留在宮外不肯回來?是怨怪自己保了雪石,棄了他?自己帶他回宮,雪石又不在了,所以他又改了主意?
難道……他真的和雪石一樣也喜歡自己?
這個驚悚的念頭一起來,便再也按捺不下去,他忽然有些怕揭破這層紙,這個還算好用最後剩下來的內侍,萬一也和雪石一樣,揭破以後惱羞交加,再也無法和從前一樣相處下去,可怎麼得了?會不會也會死?
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
楚昭終於強行截斷了自己那些胡思亂想的念頭,轉頭看仍然默不作聲跪着的雙林,胡亂說道:“罷了你的忠心孤是信得過的,明日仍按原計劃走吧,許昭訓……便是沒問題,也暫時不讓她近身了,且先看押在秘庄,等我們走遠了再說。”
他看了眼雙林,不知是為了叫他安心還是什麼的,難得地解釋描補了句:“孤也不是信了她的話,她是母后賜下的,從前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就算此事冤枉了她,孤也不會再納回她了,前有譚氏的例子,孤實在有些怕了,女人……不知道她們心裏想的什麼。”
就像嬌嫩的花朵、柔弱的藤蔓一樣,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就認準了你纏住了你,然而你一個不注意,就枯萎了凋謝了……他想起許蕉心那莫名其妙矢志不二的愛意,又覺出十分荒謬來,自己和她才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她就要莫名其妙將終身托於自己身上,千里來投,要死要活,在戲本子裏,大概稱得上是貞烈女子,然而那個莫名其妙要被擔上責任的他,卻有些覺得突兀,卻也說不出哪裏不對來,從一而終,貞潔剛烈,至死不渝,書上人們也是這麼要求女人的,他本應該覺得驕傲而以此為榮才對。
雙林看楚昭居然沒有追根究底,就此放過了福王私底下招攬他的事,有些奇怪,但是楚昭有個好處,不愛秋後算賬,說話算話,因此既然說信他,那就肯定是信他,他磕了頭,下去拿了熱水來服侍楚昭睡下,又在房內打了地鋪,和從前值夜一般睡下了,因為在外頭,因此他和肖岡早說好了,他這些日子將會寸步不離地跟着楚昭,睡覺也會同居一室,而外頭以及鄰近的客棧房間,更早就包了,夜裏也有鏢師保持警醒巡邏值夜,確保安全。
白日累了,又經了許昭訓這一遭兒,他很快便睡著了。然而就算累,回宮以後,他漸漸恢復了從前警醒的睡眠,因此半夜他還是醒了過來,發現楚昭正坐在床邊,低頭看着他。
他嚇了一跳,起身道:“殿下要喝茶?還是要起夜?”
楚昭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睡吧,白日也辛苦了。”
雙林看他神色似是有事,仍是強打精神問他:“殿下還想着許昭訓的事?應當是巧合,殿下不必太過憂慮了。外頭崔總鏢頭為保萬一,還派了人出去查看過周圍,並無可疑人的。”
楚昭躺了下去道:“沒事,我只是做了個夢,夢見雪石了。”
雙林有些無語,楚昭過了一會兒又輕聲道:“你不奇怪么?那天雪石到底為什麼衝出了花園,往城外跑去,以至於我們主僕都被山匪擄去?”
雙林不說話,這個時候接什麼都不對,還是裝傻最好。楚昭看他反應,卻也知道這人一貫聰明,只怕早就猜到其中就裏,自己沉默了很久,最終輕輕嘆了口氣道:“本朝也有先祖寵過一兩個男侍,後來收梢都不太好……孤當時……當時猝不及防,應對不當,釀成苦果……”
夜靜悄悄的,最後這位始終得不到回應的年輕皇子終於不再說話。
喜歡你的人,你無法回應,又不想放棄這個朋友,要怎麼處理?這在聖賢書上沒有答案,即便是幾千年後的世界,也難住許多人的感情難題,也讓這位年輕皇子困惑糾結了。
滿腹舊事,終於化成一聲嘆息,消失在長夜中。
第二天一切如常,但是肖岡依然另外換了一條路行走,路途乏味,楚昭和雙林彷彿一切如常,又彷彿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這改變讓雙林感覺到了深深的鬱悶,他說不出這其中的分別,但是他的確感覺到了楚昭對他態度的微妙改變。和從前那種單純的倚重和三不五時好為人師教他不同,主僕之間雖然都儘力維持着和從前一樣的舉止和對話,楚昭對雙林的言談舉止,卻有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的小心翼翼,偶爾會以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雙林。
某一日楚昭去宿處歇息,他收拾車上的書本的時候,發現了白天路途中楚昭看的《晏子春秋》,其中專門在“景公欲誅羽人晏子以為法不宜殺”那一頁折了折,居然還在“拒欲不道,惡愛不祥”這一頁上劃了線,他簡直恨不得衝去搖着楚昭的頭大吼:“殿下!我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你千萬別賞我什麼抱背之歡還要我感恩戴德啊!”
然而楚昭此後再也沒有提過雪石以及許昭訓的話,以至於雙林錯失良機,再也沒有機會剖白自己的清白。偏偏這路途上唯一一個貼身伺候的就是雙林,雖然路途時常將就,但偶爾條件好的時候,他還真是不得不給楚昭寬衣解帶,洗澡搓背,穿衣理襟……而每一次,那大大的抱背之歡四個字都會跳出來在雙林腦子裏奔騰而過,讓他難以堅持。
所幸這一路平平安安順順噹噹地接近了大寧府了,最後一段路的時候他們終於得了飛鴿傳書,上頭簡單幾個字:“事曝,速行。”
這幾個字已傳遞了足夠的消息,來不及猜測因喜那邊是否出了事,人是否平安,他們當機立斷,將貨物和馬車棄在了一處歇腳點,留了一個鏢師看着,其餘人棄車騎馬,輕裝飛奔前往大寧府而去。
終於在一個傍晚,肅王楚昭輕騎簡從,在大寧府官員們倉促的迎接中,抵達了大寧府新改建好的肅王府,王府上的匾額尚還矇著紅布,靜靜等待着這塊土地主人的進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