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喜悅重逢
天剛蒙蒙亮,地面落了一層銀霜,在晨曦下閃動着雪亮的光芒。
在這滴水成凍的酷寒清晨,巍峨的皇城宮門外,一名身着玄色狐裘披風的青年默然肅立,深邃明亮的雙眸眺望着遠方。
厚厚的黑狐裘將他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孔,膚色比霜雪更瑩白,襯托得硃色的唇越發紅潤。他靜靜的佇立,紋絲不動,若不是口鼻中呼出的絲絲白霧,幾乎讓人懷疑他是一座玉雕。
在青年的身後跟着一位白凈清秀的小內監,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小聲央求道:“大人,段大人應該不會那麼快到的,咱們不如到裏頭等着,這外頭也太冷了!”
顧懷清看了余翰飛一眼,內監的服飾有一定規制,今年寒冬來得早,儘管內務府加緊趕製棉衣,但余翰飛身上的衣着還是很單薄,於是他淡淡的道:“你冷的話,就先回宮去,不用陪我。”
余翰飛無奈的跺了跺腳,自從跟着顧懷清練武,內功有了基礎,體格也強健了,他已經不那麼畏寒了:“我不冷,我只是擔心大人的身體。這樣等下去,還不知何時才能等到段大人呢。”
顧懷清微微搖頭,昨日下午聖旨傳出,錦衣衛應該會用飛鴿傳書通知段明臣,段明臣收到通知立刻上路,平城到京城有五百餘里,這樣推算的話,段明臣應當很快就到了。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心愛的人,顧懷清的眸子不由得熱切起來,嘴角也不住地上揚,跟重逢的喜悅相比,這點冷算得了什麼?
顧懷清固執起來,幾頭牛也拉不住,余翰飛只能默默的嘆了口氣,陪着他一起等。
不知怎的,他感覺今日的顧懷清與往日有些不同,那雙極其漂亮的眼睛亮得異常,眼眸中透着一股子灼熱,就好像……新婚的妻子等待遠征歸來的丈夫,那種殷切和渴望的眼神,簡直能將冰雪都融化。
這個不恰當的比喻讓余翰飛嚇了一跳,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生出這般荒唐的錯覺來。顧懷清和段明臣關係再好,畢竟是兩個男子啊,但是顧懷清長得那麼好看,便是他經常見到,也忍不住會對着他的容貌失神。
顧懷清見余翰飛非但不走,還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的笑道:“好久沒考校你的功夫了,正好有空,不如咱們練練?”
半個時辰后,不知被揍趴下多少次的余翰飛欲哭無淚,心裏祈禱着段大人趕緊來,否則他渾身的骨頭都要讓顧懷清給拆了。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余翰飛的祈禱,遠處傳來一陣奔雷般的馬蹄聲,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載着穿金色飛魚服的俊朗男子,風馳電掣般飛馳而來。
“大哥——”顧懷清立刻丟下余翰飛,像飛鳥一樣翩然迎上去。
“懷清!”段明臣驚喜交加,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順勢握住顧懷清的胳膊。
四目交接,熱切的眼神膠着在一起,難捨難飛。
段明臣微微低頭,只見顧懷清漆黑的眉毛和濃密的睫毛上都凝着一層白霜,嘴唇凍得紫紅,可想而知是在外頭等了許久,這麼滴水成冰的嚴冬清晨,他竟然在寒風裏枯等自己。
段明臣不由得一陣心疼,握緊顧懷清微涼的手,道:“這麼冷的天,你在宮裏等我就好,何必跑到外面來吹冷風?”
顧懷清用力搖頭,溫和的笑道:“我等着宮門外,這樣就能早一點見到你。”
顧懷清的笑容無比絢爛,睫毛上的凝霜像白色蝶翼微微顫抖着,一下一下的在段明臣的心頭掃過,讓他的心又軟又酥麻,幾乎快都要融化了。
若不是顧忌到旁邊還有人看着,段明臣恨不得一把將顧懷清揉進懷裏,熱烈的吻遍他的全身,向他傾訴自己的相思之情。
可惜人多眼雜,而且還有重要任務在身,此時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兩人俱是理智之人,重逢的喜悅過後,立刻回歸現實,擺在他們面前,可是一個艱巨的任務呢!
因為梁家人的堅持,皇帝下旨令錦衣衛與東廠協同查案,所以在段明臣回來之前,顧懷清不能先開始調查,只好先封鎖了現場,太后的遺體也暫時存放起來。
雖然此時是冬季,遺體可以存放較長的時間,不用擔心很快腐爛,但是終究不可能讓太后一直停屍不下葬。在太后正式下葬前,無論如何得讓兇手落網,否則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這也就意味着,留給段明臣和顧懷清的時間只有七八天,頂多不超過十天,時間相當的緊迫。
段明臣腳步匆匆的隨着顧懷清入宮,兩人邊走邊商量,確定接下來的調查步驟。
第一步,自然是勘察案發現場,看看兇手是否留下蛛絲馬跡。
慈寧宮裏一片蕭瑟,金碧輝煌的宮殿紮上白幡,四處一片慘白。
宮人們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突然間被關進偏殿,整整一晝夜不許外出,再怎麼樣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已經有人在猜測是不是太后的死有什麼蹊蹺之處,因此御林軍和東廠才會齊齊出動,將他們軟禁起來。
這樣的猜測讓宮人們惶惶不安,在皇宮裏,即使你什麼事都沒做,也可能被連累。太后若真的是被人謀害,那麼作為慈寧宮裏的下人,多少也脫不了干係,皇帝要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將所有人都發落了,他們也無處喊冤。
所幸蕭璟不是那樣的暴君,他要追查的是真相,而不是濫殺人命。
顧懷清和段明臣來到慈寧宮正殿,殿外有御林軍重重看守,東廠也派了人駐守,以確保現場不被破壞。
宮裏的人都熟識顧懷清,自然不會阻攔他,因為他這張臉就是通行證,而段明臣就不得不出示錦衣衛令牌,御林軍統領仔細核對后,才准許他入內。
太后的寢宮佔地甚大,裏頭鑲金嵌玉,珠光寶氣,極盡奢華之能事,很好的體現了太后的風格。
寢宮的中間擺着一道紫檀木六扇屏風,屏風上以精緻細膩的雙面綉針法綉着彩鳳呈祥的圖案。屏風的外面擺着一張單人小榻,是陪夜的宮女睡的地方,而裏面則放着太后的鑲金楠木拔步床。床腳擺放着一個鎏金仙鶴香爐,裏面還有幾根殘留未燃盡的檀香。
寢宮有兩扇窗,一扇在外間,窗口面對着走廊,另一扇則在裏間,與太后的床隔了大約三尺的距離,窗口對着慈寧宮的花園。太後起床后,推開窗子,便可欣賞到花園的美景。
顧懷清和段明臣對視一眼,決定分頭行動,顧懷清搜查外間,段明臣搜查裏間。
太后性喜奢華,故而衣衫、飾品、各種用品數量繁多,平日有宮人們打理,收拾的井井有條。
禮服和罩衫都掛在衣櫥中,裏衣則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箱籠里。最上層的箱籠蓋子沒有蓋緊,有一角白色絲綢露在外面,他打開那個箱籠,發現裏面都是太后的絲綢裏衣。
金銀珠寶飾品都收納在一個鑲嵌着無數寶石的妝盒中,妝盒非常大,分成六層,每一層有十六個格子。
顧懷清打開妝盒,被裏面的珠光寶氣刺得睜不開眼,他仔細查看,幾乎每層的格子都裝滿的,不像被人翻動過。
由此可見,兇手並沒有謀財的打算,否則這裏面隨便拿走一件珠寶都價值千金。
顧懷清合上妝盒,目光移到太后的梳妝枱,那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胭脂水粉眉筆,也有海外泊來的玩意兒,比如大食的香水、暹羅的象牙梳、吐蕃的蜜蠟手串等。
顧懷清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銀質鎏金圓盒上,那圓盒纖巧精緻,只有女子掌心那麼大,底部刻着牡丹纏枝的花紋,上面是光滑渾圓的,磨得發亮,幾乎可以照見人影。
顧懷清輕輕打開圓盒,裏面是一塊桃紅色的胭脂,嬌艷的色彩讓顧懷清想起太后臉頰上的兩團嫣紅。不過,這塊胭脂卻是嶄新的,上面絲毫沒有被摩擦過的痕迹。
顧懷清低下頭聞了聞,胭脂散發著一股淡雅的桂花香,拿在手上仔細研究,發現這胭脂盒設計的十分精緻,內殼可以單獨取出,也就是說胭脂用完了,只需更換內芯即可。
在屏風的另一頭,段明臣從太后的床開始檢查。
床鋪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痕迹,也沒有異常的氣味,床單上只有幾根斷髮,從長度上判斷應該是太后的頭髮。
段明臣把床上和床下都仔細檢查了幾遍,沒有什麼發現,便將目光移向窗子。
他伸手輕推窗戶,立刻發現不對勁,窗子竟然是虛掩的,沒有關緊。
如此冷的天,太后卧病在床,照理是不可能開窗的。
段明臣小心的推開窗,首先注意到窗台上有一些散落的砂土,他捻起一小撮仔細端詳,這砂土似乎跟太后花園裏的泥土不同。
段明臣正站在窗邊,一手撐起窗戶,眼睛往外看去,便看到地上躺着一個亮晶晶、隱隱泛着紅光的東西。
段明臣頓時眼睛一亮,喚道:“懷清,快過來!”
顧懷清聞聲趕忙跑進去,順着段明臣的指示,跑到花園裏撿起了那個發亮的東西,赫然竟是一支鑲紅寶石喜鵲登梅金簪,那紅寶石色澤純正,雕刻得非常精巧,一看就不是凡品。
顧懷清瞅着這金簪十分眼熟,盯着它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這支簪子是寧貴妃傳出懷龍胎的喜訊,陛下賞賜給她的,當時陛下還說是喜上眉梢的彩頭呢!”
“寧貴妃的簪子怎會出現在太后的宮裏?”段明臣不解的道,“這窗子似乎有人開過,沒有關嚴實,有人在上面踩過,窗台上的黃色砂土應該是那人的腳底帶來的。”
顧懷清皺起眉:“難道說,這事竟然跟寧貴妃有關?”
段明臣問道:“寧貴妃跟太後有讎隙?”
顧懷清說道:“在賞菊會上,寧貴妃被太后罰跪,導致她的孩子流產,為此還傷了身子,落下病根,太醫斷言她以後孕育都會有困難。若是寧貴妃因此懷恨太后,派人謀害太后,也不是沒可能的。”
“你提到了很重要的一個點——兇手殺害太后的動機。根據太后慘死的情形分析,兇手一定是跟太後有刻骨深仇,仇恨到要用極端殘忍的手法殺死太后。我們可以從這一點進行突破。”
顧懷清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陛下授權我等,可見機行事,為了破案,所有人都需要配合我們。事不宜遲,我們立刻派人去寧貴妃的宮裏搜查一番。”
段明臣又道:“不止貴妃,所有有品級的妃嬪的宮殿都要搜一遍。時間緊迫,不如我們分頭行動,你帶人去搜宮,我來審問慈寧宮的宮人。”
“好,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