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祁正回來是深夜,上樓的腳步聲尤為清晰,最後似乎又是下樓的聲音,再然後,消失匿跡。
柏穎覺淺,起身披了件衣服,出房門,樓下的偏廳開着燈,鬼使神差她還是止不住往下的腳步,下到一半的時候,聽到祁正起伏略大而又明顯情緒爆發的聲音。
人靠在酒櫃的台前,背對着她,耳邊貼着手機,聲音發冷。
他在打電話。
披着衣服穿着拖鞋的柏穎有些尷尬的站着,最後想要不打擾他上樓,結果剛要轉身就聽得祁正冷吼一聲“你休想”就直接摔了手機。
手機落地發出的破裂聲嚇得柏穎一個顫慄。
“祁先生……”
嘭!
“啊!”
跟着柏穎厲聲尖叫的是玻璃破裂的清脆聲,柏穎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祁正赤手空拳握緊拳頭一個用力往前,酒柜上面一層透明的玻璃應聲而落,碎落的玻璃渣子散了一地。
而祁正,低頭垂着肩,胸口一起一伏,砸下去的手穿過碎掉玻璃直伸到酒櫃裏,他粗喘的聲音格外的清晰。
“你瘋了!”
柏穎反應過來,顧不得身體,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連身上披着的外套散落在地都不曾察覺!跑到祁正跟前,看着他低着頭陰沉的表情,柏穎顧不得怕他,捏着他碎玻璃的那隻手想要查看傷口,可是偏偏祁正不配合,怎麼都不肯收回手,柏穎急得眼睛紅紅,聲音都被嚇得微微哽咽。
“祁正,手收回來!”
不知是不是柏穎的着急和哭腔令他稍稍動容,藉著柏穎的力慢慢將手收回來,看到他依舊握成拳的手上全是斑駁血跡,柏穎是真的嚇到了,望着那隻血肉模糊的手,沒忍住,捂住唇直接控住到嘴邊的驚呼,而後聲音糯糯。
“祁正你是不是瘋了!”
一直低着頭的男人顯得有些落寞,但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以往的淡漠,仿似剛才的事不曾發生,好像手上留學全是傷口的人不是他一般。
“怎麼還沒睡?”他淡淡開口,隨便將自己受傷的手從柏穎手裏抽出來,半垂着,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的側身,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柏穎不得不佩服他的情緒轉變能力,抬頭轉身間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柏穎的視線一直落在他半垂往下淌血的手上,想逼自己轉開眼都不行!
“祁先生,我給你打電話叫醫生過來。”柏穎語氣盡量的平緩,祁正的態度冷到她,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多管閑事的人!
“不用,太晚了,上樓去休息吧。”祁正仰頭將杯里的酒喝盡頭。
“祁正你發瘋能不能別在家也別挑晚上,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上去睡?”柏穎指着他滴血的手言之灼灼,語氣如同控訴。
“我讓你下樓了?”
靠!去他祁正的毛線糰子!柏穎這下真的是被氣到了,一句話沒說,板紅着臉直接上樓。
坐在床沿,想起祁正,柏穎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看來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像祁正這種陰晴不定難以捉摸難以相處的人,旁人說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他明顯心情不好,回來還死命的作!
祁正坐在沙發上,受傷的手抬起搭着沙發背吊在外面,人靠着,另一隻手夾着煙,動作遲緩,久久吸一口,煙灰長長一截,輕輕一抖,灰塊簌簌的落到煙灰缸里。眼角的餘光里,有嬌小人影的動作。
偏頭,目光微眯,看着樓梯口,手裏拿着藥箱的柏穎,穿着無袖睡裙,腳下一雙粉色棉質拖鞋,跟門口擺着的那雙男式拖鞋是一樣的款式,當時買的時候沒注意,人送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是同款不同色的男女款情侶鞋。
人走過來,輕輕的,幾乎沒有聲音,祁正抬手吸了一口,等着人走近的時候想到什麼,抽煙的動作滯住,微起身將煙掐斷了揉進煙灰缸里。
“不是讓你去睡?”
“……”
柏穎沉着臉,提着藥箱過來放在桌子上,自己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祁正看着她緊緊抿着唇眉頭緊鎖,一副生人勿近生人勿擾的嚴肅模樣就忍不住想笑,嘴角勾起,看着她熟手的將藥箱打開,再側過身將他搭在沙發背上的手拉過放在她鋪好的消毒紗布上。
沙發有些高,柏穎彎腰不舒服,乾脆起身蹲在地上,拿了鑷子跟消毒酒精準備給他取殘留在手背上的玻璃渣子。
她低着頭,白藕似的兩節小手臂細弱修長,她低着頭,祁正只能看到她隨意紮起散下的細碎髮絲。
“你會處理?”祁正的聲音在空蕩的屋子裏迴轉。
柏穎拿着鑷子將大塊可見的玻璃取出,每取一塊都要頓一下,祁正卻連吭也不吭一聲,這才繼續,到了最後,全是細碎入肉的小渣子時,柏穎已經不自抑的開始發起抖來。
握着鑷子的手不受控制的輕顫,她將下唇咬得幾乎見血,還是沒能忍住眼眶裏的熱意,眼淚吧嗒一下滴到他的手背上。
祁正感覺到,蹙眉,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還沒等用力就被柏穎撥開,繼續低頭給他處理。
“哭了?”祁正低頭盯着她的側臉,手背又是一涼,這下柏穎的手是真的不動了,將人的頭捏起來才發現柏穎眼眶一片紅,哭了這麼久,她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醫生說了,胎兒不穩,情緒起伏不要太大。”
祁正將人拉着起來坐到沙發上,自己接過她發顫手裏握着的鑷子,彎腰自己給自己處理起來。
柏穎閉上眼不敢看,祁正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就這點出息。”
他處理完,柏穎才默默的給他清洗消毒上了葯,還是不放心,“碎玻璃太多,明天讓醫生再看一下,不然會感染。”
柏穎望着桌上盤子裏血紅的一片,只覺得眼暈,祁正看了眼牆上的時間,“睡吧,太晚了。”
“別抽太多煙。”看到桌上煙灰缸里的幾截煙頭,柏穎皺眉。
祁正這次很爽快的點頭。
慢慢走上二樓,剛躺下祁正就進來了,衣服也沒換,直接就在柏穎身邊躺下,將人隔着被子攬着往自己懷裏帶。
柏穎渾身僵硬,“你沒……”
“讓我抱一會。”祁正下巴抵着她的頭頂,說話的時候喉結上下滾動磨着她的額頭,格外的敏感。
柏穎的掙扎慢慢停下,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你今晚,怎麼了?”
祁正久久不說話,呼吸聲卻清晰,就在柏穎失落接受他的沉默時,他悠悠開口,“明天問問醫生能不能坐車。”
“嗯?”
“可以的話,跟我出去一趟。”
昏暗中柏穎想要抬頭看他,卻被他纏着紗布的手按住,聲音沉沉,“睡吧。”
已是凌晨,柏穎眼睛跟着他的聲音發困,隔着被子窩在他懷裏,慢慢合上眼。
後半夜的時候,柏穎被熱醒,仍舊是入睡前祁正擁着她的那個姿勢,側壓着的手一片酸痛,而自己的額上是一片汗濕,抬手去抹,細密的一層汗。
祁正更甚,她貼着他的胸口,明顯感覺他被汗潤濕的襯衫,已經濕透,緊緊貼着胸口肌膚,而且發燙。
柏穎發燒的經驗太多,一個被激靈着清醒過來,推着他的胸搖了兩下,“祁正?”
男人沒有應她。
柏穎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繞過他伸手按床頭的枱燈,光線所及,映照着的是祁正乾涸的唇和發白的臉,額前的發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
“祁正?”柏穎又叫了他一聲,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一片滾燙。
發燒!
柏穎刷白着臉去查看他包紮着的手,手背嚴重的地方白色紗布已經慢慢滲出紅色,怕真的是傷口感染!
一刻也不敢多呆,柏穎忙的跳下床,想從祁正手機里翻醫生或者醫院的號碼,點亮他屏幕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手機需要密碼。
祁正這人富貴病多,從不去普通醫院,柏穎只能將電話打到周太湖手機上,那頭也是24小時待命的,聽到祁正病了,沉穩的聲音一下變得急促起來,立馬叫了醫生往這邊趕。
趁着醫生沒到,柏穎到浴室拿了毛巾潤濕給他擦乾汗,將他身上帶血的襯衫脫下,跑下樓拿酒精上來,坐在床邊,細細的給他擦拭身子降溫。
祁正也沒完全燒暈過去,睜開眼看了她一下,沒力氣的又半眯上,看着認真給自己擦拭降溫的柏穎,嗓音沙啞虛弱。
“幾點了?”
“醫生馬上就到,恐怕是感染了。”
祁正仍是一副無所謂的語氣,“放心,死不了……”
柏穎不滿他時時將死字放在嘴邊,沒忍住,“死死死,祁正你就那麼想死!”
聽罷祁正居然笑了下,“沒那麼容易死……”
“你今晚到底怎麼了?”
“……”祁正抬手搭在自己眼上,擋住床頭刺眼的燈光,柏穎見了,默默的伸手將床頭的燈光調暗。
“老頭子住院了,估計撐不了多久。”
柏穎拿毛巾的手忽的一頓,祁老爺子?上次去祁家老宅的時候他還滿是精氣神中氣十足的罵著祁正,現在……人在醫院?
祁正放下手,睜眼望着天花板,像是在對她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死了也挺好,不然受那麼多罪,活着造孽。”
“祁正……”
“你知道是誰動的手腳?”
柏穎只覺得背後發涼發寒,齒間哆嗦的吐出一個人的名字,“祁……祁盛?”
祁正將視線對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還算聰明。”
語氣略帶調侃,但還是抑制不住話里的落寞與悲調。
周太湖跟着醫生一起來的,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柏穎被逼到房外,窩在藤椅上等了一會,周太湖走過來。
“柏小姐,祁先生讓你到書房去休息。”隨後輕咳又補了一句,“馬上,立刻。”
祁正的燒第二天上午才退,下午的時候就命着柏穎收拾了兩套換洗衣服,跟他的一起放在大背包里,扔上車的後座,載着人離開本市。
他的燒剛退,手上還纏着紗布,面色憔悴,柏穎實在有些擔心他能不能開車,況且看他這架勢,是要開長途的意思。
“我們要去哪?你身體剛好,我們可以坐其他的交通工具。”
祁正瞥了她一眼,“怎麼,懷疑我的能力?信不信我現在就飆車給你看看?”
柏穎一下白了臉,攥緊安全帶猛地搖頭。
祁正視線下移,落在她仍舊平坦無比的小腹上,“你敢你肚子裏小的可不敢,等以後再慢慢的帶你來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