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兩隻鬼在地牢裏敘舊,禾棠剛吃了苦頭,不敢貿然出去。
閔悅君找弟子們問清狀況後頭疼起來。
他本想着把禾棠放出去任他自生自滅,如今看來施天寧與楊錦書恐怕會找上門來。門下弟子們不知其中內情,只能安靜地等他命令。
雲蒼比其他人年長几歲,是青蓮觀中道行較高的弟子,膽子也比其他人大一些。從其他弟子那裏聽說了閔悅君收了清蓉的事,忍不住問:“掌門,地牢裏那位……清蓉道長,真的是您的師傅?”
閔悅君點點頭。
“那……”雲蒼猶豫片刻,還是道,“怎麼沒聽您說過清蓉道長的事。”
“他的事?”閔悅君輕嘲,“他的事一團糟,我都不知要如何說起。”
弟子們對視一眼,有些心驚。閔悅君作為青蓮觀最年輕的掌門,不僅道行高深,為人也較為嚴肅冷然,向來說一不二,令行禁止,少有游移不定的時候。可清蓉道長卻屢次讓他欲言又止,其中內情不足為外人道。
雲蒼對他的往事聽說過一些,便問:“難道……與當年的青蓮觀大劫有關?”
閔悅君微微側首,並未動怒,但眉間的凜然之意仍舊令人膽寒。
“雲蒼。”他緩緩開口,“你既回來了,教導弟子的事仍舊由你負責,你帶他們出去練劍吧。”
雲蒼盯着他看了片刻,知道他無意多說,只好點頭應下,躬身退下了。
閔悅君隨他們走出去,自高處看着觀中弟子修習武藝與法術,認真勤懇,頗有幾分當年的熱鬧。觀中弟子年紀都不大,皆是十幾歲至二十幾歲少年,面容稚嫩,一腔熱血滿腹天真。這座山上似乎總能吸引這樣的孩子,無憂無慮地過着與世俗江湖不同的人生。
他靜靜看了許久,才緩緩向地牢行去。
走得近了,聽到裏面兩隻鬼嬉笑打趣,好不熱鬧。
清蓉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本事,走到哪裏都可以笑對人生。
“道長,你說我們趁沒人的時候跑掉怎麼樣?”禾棠出主意,“趁你徒弟不注意的時候偷他幾個法寶,把你身上的固靈訣去了,然後偷偷溜走!”
神棍敲他腦袋:“你這小子不長個兒也就算了,還不長腦子!我要是能解開固靈訣,我早就跑了,還用你廢話?”
“這玩意兒到底能不能解啊?”禾棠好奇,“聽上去挺厲害的。”
“應當能。”神棍道,“法術一途,多以精氣神來施展,越是厲害的法術,越耗心神,有些法術甚至需要以生命為代價。他給我下了十年的固靈訣,自身也要折損許多修為,說不好付出了什麼代價。”
禾棠感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絕對是愛啊!”
“愛個屁!”神棍再次敲他,“你以為人人都和你家楊錦書似的,有個傻媳婦就傻乎乎地栽進去了?”
“誰是傻媳婦?”禾棠怒道,“我比你明白多了!我好歹知道楊錦書對我有歪心思,你呢?你知道你徒弟對你什麼心思嗎?”
神棍頓時跳起來:“他能對我有什麼心思!我告訴你禾小棠你不要胡說八道啊!”
“我去,我還沒說他對你有什麼心思呢你炸毛個什麼勁!”禾棠調侃道,“神棍,別是你徒弟沒心思,你動了歪腦筋吧?”
神棍捋起袖子準備替楊錦書收拾他了。
禾棠躲到一邊繼續笑:“我就知道師徒組這麼相愛相殺一定是虐戀情深!”
“你皮癢了吧?”神棍大怒。
禾棠哈哈大笑,還有心情說風涼話:“神棍我跟你講,師生戀在古代是沒有好下場的!”
神棍:“……”
“不對你已經沒有好下場了!”禾棠忽然想到,“難道是你對徒弟意圖不軌被發現,或者用骯髒手段把人給睡了,於是徒弟怒上心頭把你殺了解恨?”
“卧槽禾棠你腦子裏都是些什麼玩意兒?!”神棍瞠目結舌。
在一旁聽了許久的閔悅君實在聽不下去禾棠如此胡說八道,舉步邁入,冷冷地看着他們,開口道:“很悠閑?”
神棍腳下一歪,頓時崴在地上,張大嘴巴看着他:“你……你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的話被他聽去了多少啊啊啊!
禾棠看到他,眼前一亮,飄過去問:“閔道長,你說,你對你師傅是不是因愛生恨……啊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被他睡了?”
閔悅君:“……”
神棍:“……”
他默默地爬起來,默默地施了個法,默默地封住了禾棠的嘴,把肆無忌憚的小鬼拎回來扔在角落裏,一字一頓道:“你、閉、嘴!”
禾棠瞪大眼睛氣鼓鼓地發起火來,然而口不能言,急得他撓牆。
閔悅君勾起嘴角,看着神棍尷尬的背影,緩緩道:“哦?師傅原來對弟子有這種心思?”
神棍僵硬着回過頭看他,一副見鬼的表情:“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閔悅君反問,“當年師傅你可對弟子表達過愛意的。”
“哈?什麼時候?”神棍一頭霧水不敢置信,“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閔悅君靜靜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潭,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懷疑起自己,難道真的在某個時刻鬼迷心竅說過這種不要臉的話?
閔悅君低低道:“你給我取名字的時候。”
神棍:“……”那時候他怎麼說的來着?
“我撿到你的那天聽了首曲,曲子裏有句詩——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覺得這句子妙極,叫你悅君好不好?”
“悅君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呀!”
神棍想起來了,他嘴角抽搐:“這種話你都信?”
閔悅君搖頭道:“我不信。”
他緩緩輕笑,話中頗有幾分自嘲意味:“你若真是喜歡我,又怎會將我丟在山上,一去不回?”
此言一出,神棍頓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閔悅君掀過這一段,看着他倆道,“我聽雲蒼說你們的朋友也受了傷,想必不日之後便會找上山來,到時我幫他療傷,之後便讓他帶着這小鬼離開吧。”
禾棠不知施天寧受傷的事,着急地比劃着想問清楚。
神棍給他解了咒,禾棠立刻道:“等等等等!誰受傷了?天寧哥嗎?他受了什麼傷?是不是被你門下弟子傷的?天吶你們這個門派也太兇殘了!要不要這麼狠?”
閔悅君皺着眉頭道:“你們半夜闖入朱家鬧事,雲蒼將你們收了是怕你們傷人。”
“人怎麼了?人就不能傷了?”禾棠爭辯道,“朱家那群人也配做人?鬼都沒他們狠!哼,你們根本就是認錢不認人!朱家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讓你們對我趕盡殺絕?”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若老實待在山上,我門下弟子也不會找上門去,可你們偏偏要去朱府鬧事,又豈能怪旁人?”閔悅君繼續說道,“人鬼殊途,你們不去地府,總去人間做什麼亂?”
“別說我們作亂了,我們就算不作亂,我們就路過,你們也覺得我們要害人是吧?”禾棠被他惹急了,嗓門大起來,“鬼怎麼了?鬼也有好壞!也有嫉惡如仇的!也有明白事理的!你是修道人,你想做善事你想得道升天你想攢功德,那你也別拿我們練手啊!我們招你惹你了?!”
神棍在一旁喝止他:“禾棠!”
禾棠不聽,繼續道:“再說了,我們做鬼的還沒入輪迴是為什麼?橫死懂不懂?橫死的鬼要報仇的啊!不然怨氣怎麼散?不然怎麼了卻心愿去喝孟婆湯?”
神棍大喝:“夠了禾棠!”
禾棠被他嚇了一跳,仍舊梗着脖子道:“我說錯了嗎?”
“橫死?”閔悅君喃喃,目光落在神棍身上,緩緩道,“師傅也是橫死,也沒入輪迴,也有心愿未了……你想找誰報仇?我嗎?”
神棍緊閉嘴巴不肯說話。
閔悅君顧自道:“應當找我的,我殺了你,還把你丟在亂葬崗喂狗,我何其陰狠毒辣,你找我報仇也是理所應當。”
神棍緊皺眉頭,煩道:“我沒想找你報仇。”
“為什麼不找?”閔悅君反問道,“你若是想報仇,我絕不還手。”
“絕不還手?”禾棠詫異,“當真?”
閔悅君點頭:“當真。”
禾棠一拍神棍肩膀:“那還等什麼!上啊!搞死他你就自由了!我們就可以跑了!”
神棍氣急敗壞:“自由個屁!你當青蓮觀那些弟子是死人?”
禾棠控訴:“道長你爆粗!”
神棍:“……”
閔悅君看他半晌,嗤笑道:“怎麼,不敢?”
神棍狠狠瞪他一眼,沒有說話。
閔悅君忽而一笑:“其實你找我報仇也很好,這樣我便可以早點將你捉回來了。”
神棍表情難看,咬着牙不說話。
禾棠不明所以,疑惑道:“他之前要是找你報仇的話,你不就死了?還怎麼捉他?”
“死?”閔悅君加重了語氣,彷彿這個字是什麼惡毒魔咒,他看着神棍,眼中的嘲諷越來越重,“我師傅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是不會死的嗎?”
“啊?”禾棠張大嘴巴,徹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