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出乎意料的是，面對這猝不及防的一幕，反應最為激烈的並不是與艾德曼羈絆更深的颶風，而是糰子模樣的灰影。

毫無防備地被塵緋秀了一臉，灰影懵了一瞬，隨即直接跳了起來，瞪大了藍汪汪的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待艾德曼回答，成功宣誓主權的塵緋便微微挑眉，率先開口：“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怎麼，有意見嗎？”

塵緋嘴角帶笑，看上去頗為溫和，但灰影卻被那雙眼眸下隱藏的冷銳與警告嚇得縮了縮脖子，剛剛燃起的氣焰頓時消散全無。

雖然不知道塵緋的真實身份，但灰影卻知道這個傢伙實力強大，並且極為任性，他那掐着颶風的脖頸談笑風生的身影，初次見面時便在灰影“幼小”的心靈深處投下了深深的陰影——就算它有什麼意見，也絕對不敢說出來啊！

“沒……沒意見，您開心就好。”灰影的一大優點就是見風使舵、慫得快，立刻便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默默縮到了颶風身後。

塵緋滿意地彎了彎眼眸，隨後將視線投向了看似極為冷靜的颶風。在塵緋眼中，灰影這隻貔貅雖然礙眼，但是卻並沒有資格讓自己將其當成危險的競爭對手看待，充其量就是一枚電燈泡罷了。

但是颶風卻不同。

以艾德曼對於颶風的在意程度，倘若颶風對此事反映激烈、極為抗拒，艾德曼十之八.九都會順從對方的意願，而自己這個剛剛上崗的情（炮）人（友），大概就要立刻到站下車了。

被塵緋緊緊盯着，巨大的壓迫感令颶風下意識僵硬住身體，但是，他卻仍舊頂住壓力，上上下下地將塵緋仔細觀察了一圈，隨後看向被塵緋攬在懷裏的艾德曼，語氣冷靜，僅僅是單純的疑問：“需要將其權限調整為第二順位嗎？”

“什麼權限？什麼第二順位？”意料之外的發展令塵緋皺起眉，他並不理解這個問題的含義，也無法理解颶風冷靜的態度。

——似乎是對此早有準備，一點也不意外，不排斥？這可是與颶風一貫表現出來的態度極不吻合。

塵緋不理解颶風的反應，但對於颶風而言，這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颶風在意艾德曼，依賴他、信任他、願意為他獻出一切，因為艾德曼是颶風的主人、同伴，是身為人工智能的颶風的全部世界、乃至存在的意義，但是，颶風卻從來不曾要求擁有艾德曼同等的回報。

愛情，對於人工智能而言實在太過深奧了，就連人類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更不用說將其教導給感情一片空白的人工造物。

更重要的是，愛情有時候會阻礙理智，會令人變得衝動、扭曲、不可理喻，而人工智能存在的最大優勢，就是忠誠、理智、不辭辛勞，可以時時刻刻輔佐它們的主人，避免主人被情感、疲勞等原因沖昏頭腦，做出錯誤的判斷。

所以，人類願意教導人工智能感受到喜怒哀樂，但對於愛情卻諱莫至深，而星際時代中人類與人工智能間產生愛情的案例雖然存在，卻極為稀少，甚至在法律上得不到同等的保護。

——人類與人工智能即使聯繫密切，但在本質上卻仍舊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夏蟲不可語冰，人工智能所看重的是主人的認同、讚揚與信任，而不是什麼忠貞的愛情。

當颶風被艾德曼喚醒，成為他的專屬人工智能時，颶風的程序里便刻印下了一個深刻的認知——它的主人將會結婚生子，會組建自己的家庭，而主人的伴侶與子嗣便擁有它第二順位的控制權限，它需要與主人一同，維護主人的家庭。

在颶風的概念里，它的另一位主人應當是一名溫柔賢淑的女子……或者男人，她/他會盡心儘力地照顧主人，然後與主人恩恩愛愛的結合，誕生出軟綿綿的、可愛討喜的小主人。

遺憾的是，塵緋顯然與颶風想像中的“女”主人並不吻合，他雖然長得漂亮，但性格卻並不溫順可人，甚至從與艾德曼相處時的動作來看，還屬於更為強勢的那一方，令颶風頗有些不滿。

不過，塵緋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強大，比它的主人還要強大。擁有這樣強大的伴侶，會令主人的成長道路事半功倍，而一旦主人遇到危險，身為伴侶的塵緋也不會對此袖手旁觀。

——一旦有了塵緋盡心儘力的守護，萬一它不在艾德曼身邊的話，也不會過於擔憂牽挂了。

颶風在心裏迅速評判出“新主人”的優缺點，卻不曾想艾德曼卻搖了搖頭：“這就不必要了。”

颶風：“……………………………………”

——突然感覺我的主人是個大渣男，騙身騙心之後卻不給名份……幹得好！

塵緋：“……………………………………”

——雖然聽不懂，但總感覺似乎出了點問題，而且還是很重要的問題。

沐浴着颶風似乎有些憐憫的目光，塵緋稍稍挑眉，只是還不待詢問，便被岔開了話題。

颶風沒有再繼續提及什麼“第二順位”的問題，而是遲疑片刻，將已然失去光澤、宛若一顆普通佛珠的八寶琉璃功德珠從脖頸上取了下來：“艾艾，先前在試煉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問題……”

看到颶風手中損毀的功德珠，艾德曼面色猛然一變，立刻掙脫了塵緋的雙臂，快步走上前去：“這是怎麼回事？！”

“在試煉的時候，我遇到危險，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功德珠突然光芒大盛，在光芒中，我見到了……被我侵佔了身體的幼龍的精神體。”颶風皺着眉，顯然也同樣茫然，“它說，它是下界殘存的最後一條龍族，因為下界靈氣不足，它無法堅持到吸納足夠的靈氣破殼而出，意識逐漸消散也是它的宿命。”頓了頓，颶風抿了抿唇，“而我在它意識消散后侵入它的身體，成功破殼誕生，代替它活下去，它並不責怪我。”

“看起來，這條幼龍的怨念並不算深，這麼快就被功德珠消解了怨氣。”塵緋輕輕一笑，為茫然的艾德曼與颶風解惑，“我已然無法從颶風身上觀察到幼龍殘存的痕迹，看來，它是真正解脫、轉世投胎去了，而功德珠突然損毀，也是幼龍的意識主動吸納了其中的功德，打算藉此投個好胎。不過……”塵緋話鋒一轉，“它能夠這麼乾脆利落的消失，應該是因為你許諾了什麼吧？”

颶風點了點頭：“它說，我侵佔了龍族的軀體，渡過了龍族的試煉，接下來還要接受龍族傳承，既然受了龍族這麼多恩惠，那麼理應承擔龍族所肩負的責任——它要求我代替它守護海族、乃至妖族一萬年。”

“……一萬年，這麼長？”艾德曼有些不滿。

但塵緋的認知卻恰恰相反：“一萬年對於龍族的壽數而言不過彈指一瞬，這個條件並不苛刻，以龍族霸道小氣的性格而言，甚至頗為寬容。”

艾德曼默默吐槽了一下這個世界令人咋舌的時間計算方法，隨後轉頭看向颶風：“所以，你答應了？”

“……我答應了，因為如果拒絕，我便永遠不能擺脫偽龍的身份，無法飛升，會成為艾艾的拖累。”颶風有些忐忑地看向艾德曼，這是它第一次獨立作出會關係到自己未來的決定，而且這個決定，也許會令它遠離自己最重要的主人。颶風並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甚至現在都有些游移不定——它需要得到艾德曼的認同和支持。

而艾德曼也沒有令他失望。

“既然答應了，那就努力去做吧。”艾德曼面露鼓勵，“雖然也許會遇到很多麻煩，但我相信你能夠做到的，而且這對於你而言是一項相當重要的鍛煉，你會因此而學到很多。”——也會改變許多，真正從依賴他人的人工智能，轉變為獨立自主的人/龍。

安撫住了因為即將接手龍族重任而顯得有些彷徨不安的颶風，艾德曼三人終於從雷劫之中恢復過來，準備離開這片被天雷劈得亂七八糟的海底深淵。

颶風化作原型，讓艾德曼騎在它頭上——至於灰影和塵緋，不好意思，龍的頭是逆鱗，除了契約者外，誰都不準碰。

灰影沒有辦法，只能鬱悶地鑽回靈寵袋，而塵緋也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以他的實力，完全能夠跟得上龍族潛游的速度。

渡過雷劫的颶風如今體長百餘米，雖然依舊不能與成年狀態的龍族相媲美，卻也已然算得上龐然大物了。

強壯的龍尾一甩，轉瞬間便是數里之遙，沒過多久，便遙遙看到遠處有數百條蛟龍，烏壓壓連城一片。

由於颶風等人在東海中渡劫，驚天動地，真龍出世的消息已然喧囂塵上，引得三界震動。

既然龍族存在的事實無法隱瞞，蛟龍一族便必須要做出一個姿態，證明自己與龍族依然同氣連枝，再加上蛟龍族的小輩們格外渴望覲見真龍，故而在接到艾德曼一行人返回蛟龍族的訊號后，蛟龍族長便帶着大部分蛟龍族人，畢恭畢敬地迎接真龍的到來。

隨着龍族修長而優雅的身姿逐漸接近，隱隱散發出的龍威令一眾蛟龍不約而同地紛紛下拜，恭敬地垂下一向高昂着的頭顱。

當面對艾德曼的時候，蛟龍族的少男少女們渴望着接近他、得到他的青睞，但在露出原型的龍族面前，他們卻完全無法生出半點旖旎的心思，有的只是最純粹的敬仰與臣服。

颶風漆黑的龍眸緩緩掃過匍匐在地的蛟龍們，緩緩收斂起周身的威懾。蛟龍們壓力稍減，大着膽子抬頭膜拜龍皇的英姿，還不等感嘆龍族不怒自威的真容，便被龍首之上倚靠着的金髮少年嚇得獃滯在當場。

——原來，那帶有龍族氣息的少年並不是真正的龍族，而是龍族的伴侶（大誤）！

一瞬間，原本對艾德曼懷有好感的蛟龍們立時冷汗津津。

曾經，它們還對於族長“不準親近貴客”的命令心懷不滿，如今卻深深慶幸自己聽從了族長的要求。向龍族求愛並不可怕，最糟也不過是被挖苦嘲笑一番，但是向龍族的伴侶求愛可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這簡直是拿生命在談戀愛！不，估計連戀愛都談不上，就會被小心眼的龍族摁死了！

比起備受驚嚇、腦中一片空白的蛟龍族人，一直都了解事情真相的蛟龍族長內心中的想法就更為複雜了。

真龍出世，使得已然避世許久的蛟龍一族再次成為了整個妖族關注的重點。自雷劫以來，蛟龍族可謂客似雲來、門庭若市，各個族群都派了使者前來拜訪，一來是拉拉關係、發展一下友誼，二來則想要了解一下有關真龍的訊息。

——他們找不到、也不敢去找這位橫空出世的強大龍族，於是便只能從蛟龍族這邊迂迴探查了。

對於妖族們或明或暗的打探，蛟龍族長很是無奈。堪比凝魄期妖修的天劫使得蛟龍族長完全摸不清黑龍的真正實力，於是只能模稜兩可得應付着，不敢給予任何人確定的答案。

如今看來，凝魄期的天雷的確是個誤會，是黑龍與其伴侶共同渡劫的產物。經此一役，黑龍從化形期晉陞為淬體期，而他的伴侶也成功化丹結嬰，修為更上一層。

雖然兩人成功渡劫是一件好事，但蛟龍族長仍舊覺得極為頭疼。

凝魄期的龍族對於目前的妖族而言，是不可逾越的存在，即使它的突然出現會打亂整個妖族的利益格局，也不會有妖族膽敢做什麼手腳，挑釁這位無冕之王。

但是，淬體期的龍族卻截然不同。

淬體期的龍族固然強大，但放眼整個妖族，卻仍舊有人可與之媲美。萬一有妖修被權勢與利益沖昏頭腦，將黑龍視為威脅，甚至與同樣不希望妖族大興的道修、魔修勾結，試圖在黑龍尚未完全成長起來之前將其扼殺，也並不是沒有任何機會。

蛟龍族如今與黑龍已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為了蛟龍族的現今與未來，蛟龍族長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杜絕一切有可能靠近黑龍的危險。

——那麼第一件事，就是要說服黑龍與其伴侶留在蛟龍族中。只有身處蛟龍族內，對於黑龍而言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