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九尾峰 6

109 九尾峰 6

昭然拉着旁邊一名丐戶(註:專門操辦喪葬雜瑣事的雇傭)問:“這家誰死了?”

那名丐戶上下瞧了一眼昭然:“請問你是哪位?”

“哦,我是這戶人家的朋友。”昭然手裏捏着枚碎銀角,丐戶眼露垂涎之色,看了一下四周:“是這戶人家的老爺。”

“老爺死了?怎麼死的?”昭然脫口問道。

丐戶盯着那枚銀角,昭然拋給了他道:“你說仔細了,等會爺再賞你。”

“的確是這戶人家的老爺,不過不是死了,聽說是成仙了。”丐戶收起了銀角道,“昨日裏這戶人家的老爺連夜叫人置辦了棺材,壽衣,說他此方塵緣已了,明日就要回去了,讓大家不要傷心,還說來日總有再見之日,讓家人不用傷心。他家僕人還以為是老爺得了失心瘋,誰知道今早一瞧,老爺真死了。”

“怎麼死的?”

“聽人說老爺關起門來畫了整夜的仙符,到天明果真就伏桌而死。”丐戶小聲道,“這還不是得道成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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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嘖嘖”了兩聲,又賞了枚丐戶銀角子,等他走後昭然才轉頭問九如說:“佛門有這種讓人升天的仙符嗎?”

九如瞧了他一眼:“那倒沒有。”

昭然拉長了脖子瞧着那宅院裏頭的帷堂,九如道:“你感興趣?”

“仙符啊,誰不感興趣。”昭然心想,只是這仙符多半不能令他升天,最多讓他再躺一次棺材。

九如起步便朝着宅院裏走去,昭然一邊跟在後面一邊道:“硬闖人家的靈堂這不太好吧。”

他不等九如回話就連忙喊:“喪主在嗎?”

一名中年富商模樣的人走了出來問道:“你們兩位是?”

九如拿出了一枚令牌,那名富商吃了一驚:“閣下是神樂觀的神官?”(註:神樂觀即大明官養道士的地方)

昭然心裏大叫陰險啊,明明是和尚的人,卻給道士栽鍋。

沒想到瞧着挺靦腆的九如,不但會撒謊,而且還會栽贓嫁禍,昭然心裏嘖嘖果然是人不能貌相,海水不能斗量,和尚不能輕信。

仔細想想,實誠人都講究一是一,二是二,但和尚說一不是一,二不是二,一可瞧作二,二也可以看成一,還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可見多麼不老實。

“喪主在嗎?”九如不答反問道,他通身的氣派,那名富商哪裏敢置疑連忙躬身道:“兩位這邊請。”

昭然猶在那邊腹誹,九如轉過頭來道:“我亦是神樂觀的神官,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罷了。”

嗶……那你到底是和尚還是道士?

昭然嘻嘻笑道:“九如小叔果然是能者多勞。”

九如抬起眼帘瞧了他一眼,但卻什麼也沒說,一般人難免會在這樣的注視底下心虛,彷徨,乃至語塞,可惜昭然前二樣一樣都不會,更不用說將他的嘴給堵上了。

昭然湊近了九如小聲道:“小叔,那神樂觀有沒有升天的仙符?”

九如看着前方道:“當然沒有。”

“說得是。”昭然遺憾地道,“要是真有那種符,侄兒一定跟小叔你要個一大箱,然後雲遊四海,見個惡人就發一張。”

“惡人?”

昭然攤手道:“讓他們早早升天,讓玉皇大帝操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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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如還沒想起來該怎麼回他,前頭富商已經在處廳房前停下了腳步:“嫂子,有貴客來了。”

過了一會兒,一名模樣端莊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她穿着一身孝服,見了他們淺淺行了一禮:“不知二位貴客從何而來?”

“嫂子,這二位是神樂觀的神官,想必是……”他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白了,神官自然是為了那道仙符而來。

昭然道:“賀夫人,對嗎?你們家是做震澤絲綢生意的吧。”

賀夫人原本有些寡淡的臉上神情才似有了些情緒,她連忙蹲身道:“正是小民家。”

“能給我看看你們家老爺死,不,升仙的地方嗎?”

“是。”賀夫人領着他們朝里走,這是座兩進的院子,即使擱在京城也並不算豪奢,看上不去不像是個大富絲綢商的家。

“賀夫人是新搬的家嗎?”昭然道。

賀夫人轉頭道:“小民夫婦才搬來這裏不足二月,大人何以得知?”

昭然指着欄杆下的台階道:“北人睡炕,南人睡床,賀夫人是南方人,想必習慣睡床,這兩道磕傷瞧着像是搬床進屋時不慎留下的,若是普通的木材必不至於留下這樣的痕迹,想必是比較貴重的木材,如紫檀木,花梨木,所以才如此沉重。即然是用這樣貴重的木床,那這裏應當是主卧,一般人家主卧沒有頻換的道理,因此我才想夫人應當是剛搬來不久。”

賀夫人道:“大人見笑,的確是紫檀木架子床,原是民婦的陪嫁。”

她說著領着昭然過了道月洞門,進了處耳房,而後將門打開道:“老爺便是在這裏仙逝的。”

昭然道:“可以進去看看嗎?”

賀夫人道:“大人請隨意。”

昭然進屋轉了轉,書案上還堆着些符紙,一隻泥碟里放着上好的辰砂,還有十來張已經畫好的符紙,他用手拿起其中的一張左右端詳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名堂來,便轉頭問道:“老爺昨晚抄了一整夜的符紙,當不止這點吧。”

賀夫人道:“那些符紙被老爺給用掉了。”

“用掉了?怎麼用的?”

賀夫人道:“民婦也不知道,不過想必老爺抄寫這些符紙也是為了登天路,那當然是要被用掉的。”

“有理……”昭然他轉頭問,“你家老爺新娶了個妾室對嗎?”

賀夫人表情淡淡地道:“她前幾日到庵廟去住了。”

“她不是有孕在身嗎?怎麼會去庵廟住?”

賀夫人微有些生硬地道:“我嫁入賀家二十年沒有生得一子半女,又豈敢過問賀家大功臣願意住哪?”

昭然道:“賀老爺當不止一個妾室吧。”

“另有三位,不過都留在老家震澤了。”

昭然點了點頭,走出了書房,賀夫人道:“這些仙符神官們只管拿去參詳,前頭事多,民婦就不多留大人們了?”

她躬身行了一禮,人家有喪禮,並且開口下了逐客令,九如已經準備走了,卻聽昭然又開口道:“賀老爺仙升,能否容小道前去燒兩柱香,也好沾沾這仙氣。”

“當然可以,大人請。”賀夫人躬身又道。

昭然露齒一笑,九如多瞧了他幾眼,昭然問:“我臉上長東西了嗎?九如小叔瞧什麼?”

九如給了他兩個字:“賊道。”

不是小道,是賊道。

“喂,喂。”昭然追着九如的背影,他自覺仙風道骨,對九如的評價頗有些不服氣,可惜賀府不大,幾下追到了帷堂。

此刻的靈堂已經熱鬧萬分,賀老爺仙符升天,這可是天大的事,來拜會的人絡繹不絕,官家還有些顧慮,鄉紳們則沒有這種包袱。

“賀夫人,這是小人送來的銘旌。”當前一名樣貌精瘦的男子拉着一幅旗幡過來,竟有紅絹七尺來長,上面洋洋洒洒用金筆寫了不少字。

賀夫人微微欠身道:“謝過宋大當家的厚意。”她轉身讓人將旗子收下。

那名宋大當家嘆氣道:“想我前幾日裏還同賀兄一起喝過茶,當時我就覺着回家后渾身舒坦,奈何我眼濁,竟沒有瞧出這是賀兄賜我的福氣。如此回想起來,我早就該看出賀兄這般仙風道骨,怎麼會是平常人。”說完這尖嘴猴腮的男子掩面哭了起來。

昭然心裏酸溜溜地想,你倘若叫我揍兩拳,我也包你渾身舒泰。

其他人幾乎都峰涌而上,送旗幡的送旗幡,贈禮金的贈禮金,都盼着跟這新任的仙人沾上那麼丁點的關係。

方才那個富商走過來擋住了人道:”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地來。”

賀夫人道:“大家不必心急,請去管家那邊,將你們的姓甚名甚寫下,回頭我也好燒給我家老爺。”

“大善。”眾人皆道,然後自覺自愿地跑去管家那裏留名了。

攀親附貴這種事情,哪能幹好事不留名。

那名姓宋的大當家留完了名,又過來道:“不知道今日我等能否有機會瞻仰賀兄的仙容?”

賀夫人道:“今日是老爺的小斂(註:人死第二天,還沒蓋棺),眾位又都是親朋好友,自然是可以進去一觀,只不過請萬勿大聲喧嘩,以免驚擾了老爺。”

“這是自然,斷斷不會驚擾到賀老爺。”眾人滿口應承。

昭然心裏就想奇了,賀老爺都脫身凡體遠去萬里之外的天庭了,如何能驚擾得到?

他心裏埋汰着,但人卻擠到了人群當中,等着一觀賀老爺的仙容,可惜人實在太多,他踮腳拉長了脖子也瞧不到,好在賀夫人還想着他跟九如便開口道:“兩位神官請到前邊來吧。”

“神官也來了。”眾人均臉上露出了驚容,這心裏頭又多信了一分。

等他們瞧見了賀老爺的遺容,卻哪裏還有猜疑,棺木中的賀老爺面色紅潤,哪裏有半分枉死的樣子,睡在厚六寸的棺槨里竟讓人心生莊嚴之感。

“神仙,神仙!”立刻棺材旁的人跪了一圈,滿屋子都是叩頭聲。

賀夫人微閉目,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突然失聲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眾人驚覺抬頭一瞧,只見上面有個人大半個身子都探進了棺材裏,臉都幾乎貼着賀老爺的臉上了,這人正是昭然。

“快快罷手!”

“即便是仙家的凡體,那也是仙家的凡體,豈容你放肆!”

“正是,虧你還是修道之人!”

“他連道士服都不穿,誰知道是真是假!”

一時之間群情激涌,不少人都臉紅脖子粗,眾怒難犯,昭然只好敲了敲棺材幹笑道:“仙家當有仙家的風範,我就是看看這棺材合不合用,果然一瞧不合用,六寸怎麼行,周家天子用八寸,仙家起碼也要用九寸吧。”

眾人有些囁嚅,他們不好說賀老爺當用九寸的棺材,沒聽說周天子也只用八寸,但又不好說這新仙人不該用九寸的棺材。

帷堂里頓時聲音小了不少,賀夫人淡淡地道:“老爺在世清心寡欲,當不會計較該用幾寸的棺材,兩位大人若是無事,就請早回吧。”

九如聽了這話,轉身就走了,昭然只好跟着走了。

“喂,喂,你怎麼走了。”昭然追上來道。

“別人都下逐客令了,你不走等着人家來攆?”九如說道。

昭然笑道:“小叔,你這是臉皮太薄,咱們是大丈夫就該皮厚肉糙。”

九如伸手在他臉上狠掐了一把“嗯”了一聲,昭然摸着臉吃痛地道:“九如你幹嗎掐我?”

“是皮挺厚的。”

昭然“嘶”了一聲,轉頭又見了方才的丐戶,那丐戶見了他嘻皮笑臉地過來:“這位爺,還有什麼發財的事關照小人?”

“我的確還有件發財的事要關照你?”昭然掏出一錠的銀子在丐戶的眼前晃了一圈。

丐戶眼珠發直地跟着銀錠來回晃悠,咽着唾沫道:“爺,只要你別讓我干殺人發火的事情,怎麼都行。假如是殺人放火的事情,你要先容我考慮一會兒。”

“沒那麼嚴重,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就是讓你到府上去給我取盆花。”昭然悠悠地道。

“偷盤花?”

“取盤花。”

“偷,偷盤花?”

“取盤花。”

“偷……取盤花。”丐戶明了,“少爺想取什麼花?”

“你混進里院去,在正廂房的耳房外面有盆花,大約,這麼大,這麼高。”昭然比劃了一下。

丐戶犯了難:“少爺,你要說清楚一點,這萬一裏頭不止一盆花,我拿錯了怎麼辦?”

“簡單,你見過草沒有?”

“見過。”

昭然拋了一下手裏的銀錠子道:“你就去取那盆長得最像草的花過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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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涉異志: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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