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塵寰一笑小 - 第240話
一炷香后,無憂面牆,額抵壁上,腦內心田,多逢逢之氣,長吁一聲,且笑且泣;低眉見掌,上得一素帛,寥寥數字,卻教無憂膺內恐憂忿悲之惡氣皆化。無憂啞聲,一字一頓:
“往昔念切,母女連心;舐犢殷殷,垂情依依;吾女慧質,必入知日,然慧極則傷,恐汝後生疑竇,嚙指嚙心。多言無益,為娘唯八字相贈——慈幼莫疑,愛女不欺。特留寸箋,應機則見。“
無憂淺笑,四指並抵,直將素帛壓入掌心,后再沉聲,喃喃自道:“娘親絕非外慈內詐、口蜜腹劍之人,無憂豈會不知?”話音方落,腦內不停:然,此書,究竟成於何時?依字而斷,怕吾那時未出上六囂;娘親深知無憫為人,留書以告,卻不稀奇,然,其破坤頂而出,當知自身難保,何以此書置留裙腰,而非暗藏無憂身上?
無憂一念緊一念,直至腦殼酥軟,連搖眉亦是不敢,徐徐起身,踱了兩步,再至秋裁屍身一側,五指微顫,抬掌輕觸其頰。
“娘親......”無憂嫣然,笑中見淚;此一手札,字之肥瘦,墨之輕重,何等熟悉?見之如面,怎不令無憂心潮起伏,骨若錐鑽?
“無論如何,無憂斷斷不信娘親令無憂前來知日,乃為混淆視聽之計;雖無血脈之緣,卻存教養之義,娘親深恩,無憂拜領,紛紛自擾,一覽冰釋。“話音初落,無憂陡感掌心一熱,凝眉細觀,卻見秋裁屍身通體赤紅,衣物瞬為火噬,其肉剝,其血蒸,不老年顏,盡作枯骨。
無憂微怔,單掌稍收,身畔唯感溫熱,並無炙痛,這便不進不退,呆立之時,正見那枯骨生花,由頭至腳幾有百朵,莖逾一尺,盤大如斗;鼻尖一顫,滿竅儘是麝臍香氣,無憂初時一笑,眉頭卻又乍蹙,回身飛竄,直往內室榻上,見弄無憫屍身完好,無憂探指上前,感其微溫,這方啟唇,長納口氣,闔目弛筋。
“無憂......叩拜......”少待半刻,無憂唇角一收,面外膝地,三跪九叩,后則緩起,登榻仆身,先將那手書納入袖內,兩臂再環弄無憫脖頸,足又化尾,軟匝其身,再將面頰輕貼其膺,柔聲自道:“此情此境,夫君得見,亦當欣慰。”話畢,珠淚側流,撲簌落於弄無憫衣襟;又待一刻,無憂抬眉,正見外室燭滅,秋裁屍身,寸灰不存,那百多骨上花,輕緩騰空,瓣尖流燦,若天河傾瀉,金光入地,留滿室香氣浮鼻,灼了無憂眼目,酸了無憂口唇。
半月後,懷橘宮院內。
無憂着一水華朱裙,盈盈而入,轉廊左右,過月門,抬眉正見一影,灰袍金冠,一臂負后,下頜前點,仰面對花。
無憂初查,目瞼一低,身子前傾,又待放腳,卻是陡地一頓,兩臂一振一拖,生生止步;眉未敢眨,定睛細觀,心下卻已顫聲百回:無......無憫?
正當此時,見樹下仙影一盪,迅指已至無憂身前。
無憂直面其容,立覺天地乍開,凝光一線,不過須臾,滿眶盡白,待兩目稍適,頰上微紅,稍一低眉,淺笑見靨。
“無......無憂。”
其聲忐忑,無憂得聞,頸后一涼,笑意彌淺,唇角緊抿,反惹得笑靨更深。
弄無悲似是不查,眨眉兩回,輕道:“可是自冰井過來?”
無憂頷首輕應。
“那一處,得天獨厚;兄......兄長於內,其形長存。”
無憂輕嗤一聲,緩退兩步,側身越過弄無悲,盤桓院內,心下暗道:豈憂其腐,唯懼其燃。思畢,眉頭一攢,抬掌接了樹頂落花。
弄無悲見狀,實不知究竟哪字錯用,哪句錯言,唯不過痴痴上前,追無憂足踵,稍近即止,漸遠則隨,行行復停停,唇角高抬,卻終是未敢笑出聲來。
半柱香后,無憂稍乏,取座磴上,不過一刻,感後背漸暖。
“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無憂嫣然擁鼻,側目感弄無悲眼光灼灼;無憂不應不動,結眉頷首,卻是定定瞧着身前兩影——一為綰髻一為高冠,一則姣花照水,一則青山滿川。無憂心下漸安,反顯慵懶,鼻下牡丹隨風潛,耳內櫻汁落玉碗。
無憂粲然,格格嬌笑;弄無悲雖不知所以,亦是巧應。一人側目,一人低眉,笑語移日,兩心俱歡。
再一月,十天闕子弟較之前知日宮,不減反增;拜山之人絡繹,鼎盛之時,日納千人。弄無悲初時不解,反是無憂瞭然於胸,冷聲嘲解:“新宮主得帝授冕,又賜新名,豈非廣布天下,投入十天闕,可攀登天梯?世人逐利,自是趨之若鶩。想來,怕是那一戰後,十天闕增價不止萬倍。”此言一出,卻令弄無悲心下兩味,躊躇滿志有之,魂慚色褫亦有之,二情相交,直教其面上青白紫黑赤,五色齊出。
兩日後,斂光居,赤武來探,急語言及,蒼文拜辭,言仍稱知日,自於主殿正前行九叩之禮,后雖泣涕,卻亦展顏,同赤武擁別,行裹寥寥,唯求一馬,離宮自去。
無憂初聞一怔,然不過迅指,卻又釋然。
“文哥哥,可是去往......青要山?”
赤武目瞼一開,抬聲詢道:“無憂怎知?可是師兄日前同無憂私下辭行?”
無憂搖眉淺笑,柔聲接應:“自那日後,其刻意迴避,莫言私語,即便尋常招呼,亦是不得,又豈會獨來辭別?”
赤武聞聲,不解尤甚。
“師兄此行,連宮主亦是未報,然那殿前九叩,頗是洒脫,聲聲驚天。”
無憂慘笑,逃目一旁,再不多言。
“師兄又言,待一切安頓妥當,其或轉寄文墨,聲托鴻雁。”
無憂自是解了赤武所言之意,心下感懷,沖赤武嫣然一笑,柔聲喃喃:“既是如此,你我延企便是。”
赤武見狀,頷首淺笑,回身將離,口內卻是自語不迭:“現十天闕萬象更新,君子投身,懲惡揚善,只當此時,其怎得......”其聲雖低,卻是字字鑽耳,惹得無憂搖眉苦笑,心下暗道:若其早歸青要,不見死別,可會好些?
這一日,十天闕主殿。
弄無悲仍是一襲灰袍,端坐正上;其側,無憂取座;其下,左為弄琴,右為赤武。
無憂面無五情,查殿外一人,徐徐而入,見上座,恭聲叩拜,朗聲道:“十天闕弟子,白開題,拜見宮主。”
弄無悲目瞼一沉一浮,后則單臂微抬,示意起身。
白開題應令,立身赤武之後,眼風一掃無憂,卻又立時收返,似怯似悔,欲言即止。
無憂怎不解意,唇角一勾,反是側了面龐,朝弄無悲柔道:“無憂不解,乞宮主點撥。“
弄無悲頰上一紅,即刻正色,沉聲緩道:“弟子開題,稟秀含章,起於危時,不二其心,忠勇之義,可堪褒獎;特擢為吾座下弟子,名居赤武之後。”
無憂聞聲,反見嫣然,嘖嘖兩聲,垂眸輕道:“無憂恭賀。”話音方落,無憂一掃座下弄琴,見其眉關緊攢,不見少開。
諸人議事,三刻后,弄無悲方屏退眾人。
“吾之安置,無憂可有異議?”
“無憂僮婦,莫敢指摘。”
弄無悲本已啟唇,然掃見無憂面上情狀,終是閉口,不多言語。
無憂唇角淺抿,柔聲接道:”宮主或可多詢弄琴之見。“
弄無悲眉尾微挑。無憂見狀,沉聲緩道:“執於知日,其尤勝於吾。”
二人對視,俱是無聲。
再待半柱香功夫,卻聞殿外有報,紫砥丹房掌事弟子請見;弄無悲同無憂同是一愣,示意傳入。
少待,便見殿下一人,着宮服,手托一物,抬眉見正座,立時跪拜,顫聲道:“紫砥丹房弟子褐次,參見宮主。”
弄無悲目珠微轉,抬掌緩道:“起身說話。”
褐次得令,急急起身,放腳向前,立將掌內一物托舉過頂,沉聲詢道:“褐次此來,乃因數日前收理丹房,得見此匣,......此物乃應前......前任宮主之令所煉,褐次不知......此物可是別有用場,恐有禍祟,躊躇再三,這方前來報稟。“
無憂聞言,輕笑出聲,結眉細觀,見褐次掌上之物,不過尋常雕花木匣,長短不過半寸,宮內紫晦、紫礪、紫砥三丹房盡有,並無稀奇。
弄無悲眉關一攢,示意褐次上前。褐次見狀,不敢耽擱,推臂埋首,蝦腰向上。
無憂這便側身,稍就弄無悲,見其毫無戒備,單掌接了那木匣,一手前托,一手順勢將那金飾鼻鈕上之玉鎖輕壓片刻,嗒的一聲,鎖落匣開。
“這是何物?”無憂探首,見其內不過三五丹丸,青羽之色,外覆浮膜,時見灑金。
褐次垂眉,恭聲敬道:“此一丸,名喚‘碧梧桐’,乃以欽山文貝千枚、鹽長國鳥氏之目百對,混入滿爐金銀,明火歷三日方得。“
“此物何用?”
褐次聞聲,搖首不住:”此物......此物......全不過化朱墨。“話音未落,褐次苦笑不迭,”吾亦不知,前宮主此舉何意;莫言欽山文貝同那鳥氏神目如何難得,單單傾一爐財物用以淬鍊,已然出奇。“
無憂一怔,抬掌微搖,止了褐次說話,心思旁迕,緩聲輕道:“汝言此物,可化朱墨?”
“正是。”
“若是吾以硃筆留書,后經此丸之效,朱字皆隱,是也不是?”
褐次唯唯,頷首急應。
“若用此丹,可有異狀異嗅?”
“無色無味無形。”
“何物可解?”
“碧梧桐一出,無物可解。”
無憂聞聲,目珠轉個數回,吐納稍急,正於此時,聞褐次低聲自道:“惜得前宮主交待吾煉此丹,丹成之時,其未及取去,那陰燭屍便至......”
無憂身子一震,目前如見萬仞墜石,恍惚一黯,卻是急急起身,馭氣飛離。
弄無悲見狀,不明就裏,緩將那木匣擱了,沉聲令道:“此物留於吾處即可,你且去吧。”話畢,亦是飛身,眨眉不見。
褐次立時應承,恭敬施揖,待起身,眼風四掃,查見殿內再無旁人,這方悄然將右臂一抬,捋高衣袖,待見膊內如常,這方長納口氣,徐徐踱步,緩退出殿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