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138章
北衍抿了下嘴唇。
蕭樞的樣子真的不像是演出來的。但正如自己剛剛說的,蕭樞沒可能這麼關心蕭柏或者北衍,那麼他的焦躁只會為了一個人——
羽櫻。
這讓北衍不得不有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很大膽的猜測——
“你愛上羽櫻了嗎?”
簡單的一個問題,氣勢洶洶的蕭樞卻忽然噎住了,臉色千變萬化的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這個樣子已經足夠了。
北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愛上了她?”
在羽櫻最耀眼、被稱為“貴族小姐中第一人”的時候沒有愛上,在羽櫻和他長時期相處對外稱為戀人的時候沒有愛上,在羽櫻懷着他的孩子的時候沒有愛上……
偏偏是她毫無顧忌地撕碎了一切、流掉了他的孩子、破壞了兩人的婚禮、在全宇宙面前狠狠甩了蕭樞一巴掌之後,愛上了她。
這讓北衍覺得匪夷所思又理所當然。
蕭樞所處的環境太畸形了。沒有什麼親情觀念、懦弱無能又自命不凡的皇帝父親,野心勃勃、可以為了權力費盡心機甚至透支感情的皇後母親,還有一個天賦卓絕、戰功赫赫、萬民擁戴、無論在身份上(元后婚生子)還是軍工上都穩壓蕭樞一頭的皇儲哥哥。他的感情觀念原本就是扭曲的。
會在原本完美的皇室婚禮在以最尖銳的方式被敲碎后愛上羽櫻,也不是什麼太過令人驚訝的事情。
北衍想明白這一點,就理解了蕭樞此刻的焦躁。但也因為他理解了蕭樞的焦躁,反而在心底更加恐懼與震怒。
——如果蕭樞的反應不是作偽,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照片是真的,裏面反映的事情也……
北衍的冷靜終於破碎了一角。哪怕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戀人看着自己認真微笑的臉,一次次告訴自己說愛情中需要信任,但在這一刻,恐慌與懷疑也壓倒了最後的堅定。他想起羽櫻和蕭柏認識十幾年,想起羽櫻曾經和蕭柏告白——還和自己的告白是同一天,想起羽櫻一直是年輕世代里最出色的靈植師——在自己出現之前,想起羽櫻冒天下之大不韙破壞了婚禮之後軍部在蕭柏的授意下保全了她……他咬着后槽牙對蕭樞說了聲“稍等”,開啟光腦同步通訊模式,試圖連接蕭柏。
“對不起,您的通訊對象當前狀態為‘屏蔽中’,請……”
北衍的手指一顫,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公爵這是何意?”
蕭柏看了眼面前擋着門要求他將光腦調整為屏蔽模式的機械人,神色平淡地望向紅薔公爵。
“殿下的光腦是軍部最頂尖的設備,在下雖然沒做什麼虧心事,但既然被殿下找上門來,總是擔心一二的——未免殿下一時手快向軍部發些什麼命令,不如將光腦屏蔽為好。”紅薔公爵站在門檻後面,淡笑着道。
蕭柏挑了下眉:“公爵既然沒做虧心事,何必擔憂?”
“只是有備無患而已。”紅薔公爵蒼老的聲音道,“殿下不願,可是怕老朽對殿下動什麼手腳?老夫也不諱言了——您貴為3S戰士,就算老夫有心,也無力啊——單憑您的實力,要想對您造成什麼致命的傷害,老夫的房子恐怕都要塌了。在那之前,莫非您還制不住老夫一個S級的老年人?”
蕭柏淡淡一笑:“既然您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只能客隨主便了。”他當著紅薔公爵的面將光腦調節為屏蔽:“如此,公爵請。”
“哈哈,多謝殿□□諒老夫的膽怯啊——殿下請!”
兩人一同步入大廳。蕭柏注意到腳下踩的地毯全是白狐的毛皮織成。這大廳也有幾百平米,一眼看過去,全是這樣潔白無雜色的地毯,在這個注重保護動植物的年代,其中奢華是難以形容的。
“殿下喜歡我這地毯?”紅薔公爵看到蕭柏注目之處,哈哈一笑,“不若老夫叫人為殿下做一塊?”
“多謝公爵美意,不過還是不必了。”蕭柏回以禮貌的笑意,“有的東西看起來美,但還是偶爾觀摩一下為宜,真的日日把玩,握在手心,反而覺得不美。”
“殿下這想法卻與老夫不同。”紅薔公爵伸手請蕭柏坐在沙發上,“好的東西,若是放在別人那裏,想看也要受限制,不如自己拿來,想如何把玩,就如何把玩。”
蕭柏笑容不變:“公爵想得確實不錯。只是,珍貴的東西往往也難以呵護。這白狐的地毯,若不是日日清掃,保持皮毛亮澤,恐怕不必多費時日就晦暗無光了。”
“殿下是年輕人,怎麼這麼小心的性子?”紅薔公爵面露不贊同,“便如我這地毯,我買來便也買來了,總是有辦法保持打理——叫別人清掃也好,自己侍弄也好,都是買來之後的事情。若是還沒買就瞻前顧後,便永遠也不能將它鋪在腳下了。”
蕭柏眼底暗光微微一閃:“公爵倒是果斷的性子。”
“自然,若不果斷,良機就錯過了。”
“何為良機呢?”蕭柏輕笑,彷彿在認真思索的樣子,“就比如您這張狐皮地毯,好雖好,就算您也有一番能力打理,也要看它是不是和您的宅子匹配不是?就比如您這居所,豪華舒服,但畢竟限於公爵級別。若您這地毯再大上三五分,便用不得了。”
“殿下這話就不對了,好東西到了手裏,總是有辦法用的。就算自己用不得,也能送給別人用——這一張好端端的狐皮地毯,價值連城,得到的人,總得把這價值還給我不是?”紅薔公爵笑吟吟地品了一口茶水。
蕭柏的手指尖在那汝白的瓷杯上一頓。
——他就說,紅薔公爵雖然能量不凡,但還不至於奢望推翻皇室。只是,他這話里的意思是……他也是佐臣?
可是,誰有辦法說動紅薔公爵?
他的爵位傳承千年,根系深不可測,早就是難以動搖的力量,無論誰坐到台上都不會動得了他。他又是何必?或者……就是因為獨子阿莫的死?
蕭柏想起阿莫,心裏沉重了一些,不由嘆道:“這狐皮地毯也就算了,有些好東西原本是有主的,您若是喜愛想要得到,也總要顧慮主人家不是?”
“主人自然要考量一二,若是雙方你情我願,當然交易可以做;如果不行……哈哈,老夫多少也是個貴族,手段總有一些。”
“公爵太謙虛了,您若是只是‘有一些’手段,我們小輩算些什麼呢?”蕭柏放低了姿態,“但手段再好,若這狐皮的主人和您心愛的孩子有舊,您使出來總有些不便吧?”
話說到這裏算是挑開了,紅薔公爵手裏的茶杯往案几上重重一磕:“有舊?人老了總是愛念舊的,但這‘舊’裏頭,有好的‘舊’,也有壞的‘舊’。若是壞的嘛,手段不拘是什麼,用出來也沒什麼不便可言。”
羽櫻看着光腦上閃爍的“北衍”字樣,眼神發飄,唇角卻帶着淡淡的詭笑。
她記起那個時候,自己失去腹中的孩子,又攪黃了皇室的婚禮,把蕭樞甚至皇帝的面子按在地上踩,早已心存死志。
然後那個全帝國最尊貴的女人推門進來。
她記得她微微揚起的下巴,脖頸是天鵝一般的優美與倨傲,眼神睥睨。
“羽櫻小姐。”那雙大紅色的唇淡淡吐出她的名字。
“皇後殿下。”她躺在床上,仰望着那女人華美的儀容,覺得一切都將歸於平靜,“您是來懲罰我的嗎?”為了皇室一敗塗地的顏面。
“懲罰?哦,或許半個小時之前,我是這樣想的。”皇后輕飄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我想要對外宣佈你和蕭柏有私情,並以此來中傷蕭樞。你知道那會有什麼後果是不是?”
羽櫻動了一下,空茫的眼神終於聚焦,視線落在路芳菲美艷而冰冷的臉上。
半小時前?那麼現在?
“但我發現,蕭樞愛上了你。”路芳菲用挑剔的視線打量着羽櫻。
羽櫻一頓,然後不顧自己還虛弱的身軀,忽然大笑起來,一直笑一直笑,無法抑制,笑得剛剛失去孩子的肚子尖銳得疼痛着,也沒有停歇。
“……哈哈哈哈……他,他愛上了我?……這真是……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這並不是一個玩笑,羽櫻小姐。”皇后冰涼如金屬般的聲音淡淡響起,“事實上,對此我也覺得難以置信——如果可能的話,我會讓你死得悄無聲息,以免你干擾我那個愚蠢的兒子原本就不甚堅定的內心。”
“哦。看來我們有共同的想法了,皇後殿下。”羽櫻好容易止住瘋狂的大笑,平靜地回答。她已存了死志,豁出去不管不顧地破壞了婚禮,做好了死得凄涼的準備——她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皇后的話,連一絲波瀾都無法在她內心掀起。
路芳菲勾出一個笑容:“但我改變主意了——在我把那個愚蠢的兒子趕出去之後。他那種傻瓜,是沒辦法做到我想要的事情的。我需要的同行者必須堅定、無所畏懼,我想了想,於是來見你了,羽櫻小姐。”
羽櫻愕然地張開眼睛直視着路芳菲冰涼美艷的容顏:“您在開玩笑嗎?”難道不應該痛罵“勾引她兒子的婊砸”然後把她弄(neng)死嗎?
“不,這當然不是玩笑。”路芳菲笑得意味深長,“你現在的樣子,很狼狽啊,羽櫻小姐。不過我佩服你的勇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想必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你甘心嗎?自己,和你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死,而那些傷害過你、讓你落到這個境地的人活得好好的,功名利祿甚至愛情,一個不缺地活着。”
“……”
“蕭柏呢?你們認識十幾年,就算他不愛你,不接受你的告白,可是以他情報的靈通程度,怎麼會不知道你的處境?任何一個時候伸出援手拉你一把,今天你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可是他沒有一點顧念舊情。別說是愛,連在意都沒有。如此冷血的人,享有全國人民的愛戴,還有了一個實力不凡的男友,兩人聲望不斷攀升。”
“……”
“你的父親,羽家,他們把你當做貨物一樣賣給了我那個優柔寡斷又自以為是的蠢兒子,但最多只需要為你今天做的事情付出一筆利益,畢竟是一流的門楣,你的死亡和控訴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改變。羽家,還會是高高在上的羽家,說起你,也就是一個‘死不足惜’。你甘心嗎?”
“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握住的東西了。”羽櫻沉默地聽了半晌,終於啞聲道。
路芳菲的臉上泛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不,你有的。我說你有,你就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