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安了

溫水最能夠麻痹寒冷的人的心了，戚如意很想一直就這樣泡下去，她想睡覺，她想做一個好夢。

但此刻她身處的地方無疑不容許她像她想的那樣做。

墨發披散在身後，長長的發黏連在雪白的脊背上，戚如意發著呆，回想着剛剛那一幕。

劉邦醉的一塌糊塗，輦車行到半路上的時候他就忍受不住在路邊吐了個昏天黑地。

到了長秋宮，餵了他一碗醒酒湯，之後他就毫無意識了。

他睡的香甜，而且之前喝的天昏地暗，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竟衝動的大着膽子離開了長秋宮。

這麼做，劉邦不會對她如何，可是，呂雉就不一定了。

將醉酒的丈夫拋下來見正室，她可真是古往今來最奇葩最憋屈的小妾了。

雙手交叉着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在水中抱着自己的身體，沒有花瓣，沒有香草，只是簡單的清水，她能夠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容貌。

優渥的生活讓她更加的貌美，可是美麗是有罪的。

它激發起興趣，激發起佔有欲。

也引起嫉妒，恨意。

呂雉看着戚如意的舉動，眼中閃着複雜的光。

從容貌上，她敗了。

從性格上，她也輸了，她從來都不想做一個依附男子的女子。

而戚如意，恰恰是她最討厭的類型，柔柔弱弱，像是個寵物倒不像是個寵妃。

冷笑一聲，呂雉推門走了進去。

聽到響動聲，戚如意連忙收回思緒猛地回頭，正對上呂雉面無表情的容顏。

戚如意軟軟的叫了一聲：“王妃…”

她的聲音，婉轉悅耳，她的模樣，嬌嬌怯怯的，萬般惹人憐愛。

“這麼晚了前來，你究竟有何事？”呂雉的手搭在木桶的邊緣，引得戚如意一陣心驚。

“我…我…”內心深處打了千百遍的草稿，可面對着呂雉，她卻有些結結巴巴。

“是來炫耀的嗎？”呂雉涼涼的開口，她倒要看看戚如意這次又要耍什麼陰謀詭計。

戚如意的頭連忙劇烈的搖晃：“不是，不是！如意是來和您投誠的。”

“投誠？”

戚如意低垂着頭，聲音細細小小的：“四年前，如意便和您說過…”

“四年前？你說過什麼？我到是不記得了。”戚如意猛地抬頭。

她不記得了，怎麼可能，又不是失憶了，她怎麼會說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呢？

“主母，王妃，您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她叫了兩個稱謂，呂雉與她對視，正對上她眼中無限的失落。

相信一個妾，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呂雉沉默，可眼中的諷刺卻怎麼也無法遮掩。

戚如意心下一涼，隨即猛地從水中站起身來，她站在離呂雉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悲哀的問道：“究竟怎樣，您才會相信我？”

相信？兩個萍水相逢，卻成為了同一個男人的妻妾，並為他孕育子女。

和平相處，那也要建立在付出等同的代價之後。

戚如意什麼也不需要付出，便已經得到了所有。

她若是相信她，那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王妃，您恨我對不對？我知道，我的出現妨礙了您的正常生活，我錯了，我很抱歉。您可以打我罵我，只是，請您別恨我，我也不想走到如今這一步的。”這是她的心聲，她只是想讓呂雉別恨她而已。

只要這麼簡單就可以。

“戚姬這是說什麼？你照顧沛公盡心儘力，為劉家開枝散葉，我怎麼能打你罵你呢？你我之間，情同姐妹…”虛偽敷衍的笑，虛假推脫的話，讓戚如意心冷。

人都是有面具的，呂雉怎麼可能因為她的幾句話，而對她改觀？

“那一年，在姬樂村，我大病一場，將前塵往事盡數遺忘，爹爹和我說了很多的事，我知道，我生活在一個群雄並起的亂世。有一日，我去洗衣服，卻不想遇見了漢王…”戚如意回憶着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經歷，希望能夠開誠佈公自己的一切，讓呂雉知道。

“你與沛公的舊事，何必告知於我？”定是郎情妾意，一見鍾情。

和她說這些事作甚？

“王妃您年長我十餘歲，漢王更是年長您十餘歲，他和我父親年齡一般無二，第一次見，便…便…”戚如意哽咽着，身體也有些發抖。

“您能想像到一個女孩要侍奉一個可以做他父親般年齡的陌生男子時的感受嗎？不能拒絕，因為家中仍有老父，漢王想帶我離開，我能以死相抗嗎？不，我沒有勇氣，就像那時候他的佔有，我明明知道很疼，可是為了活命我卻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出賣了自己的自由。”她的手撫着自己雪白的身體，眼中帶着絲絲縷縷的恨。

呂雉猶豫了一瞬，對着她道：“不着寸縷，成何體統，快把衣服穿上。”

“如果美貌要承擔破壞別人家庭的罪過，我寧可自己丑若無鹽。我沒辦法拒絕啊！”戚如意跨出木桶，赤着腳踩在地上，她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水珠，臉上的水漬卻是流的洶湧。

寧為富人妾，不為窮人.妻。

在這個世道，只要有了依仗，哪裏還管為妻為妾？

她這種想法，着實與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背道而馳。

“漢王有那麼多的妾侍，我能不能成為最不被您討厭的那個？”她想要的，僅此而已。

說到最後，呂雉沒想到戚如意竟是會這般開口。

她的不討厭，有那麼重要嗎？

“請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覬覦您的位置。”說的話多了，戚如意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若我將你這些話告訴沛公，你說他會如何想？”戚如意心裏一驚，隨即穿衣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劉邦，他會怎麼想？

誰知道呢？

生氣？憤怒？

“若是能夠遠離紛爭，如意甘之如飴！”迎着呂雉打量試探的目光，戚如意坦蕩的開口。

她想賭一把，賭現在的呂雉不會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也賭一把劉邦對她的感情。

黑漆漆的夜，風聲呼嘯。

戚如意的心彷彿在寒風中戰慄。

過了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她聽到呂雉嘲諷的聲音：“世間女子莫不是想要舉案齊眉，琴瑟和諧，可到了你嘴裏，別人最想要的東西卻是你不屑於去要的。可笑偏偏你得到了一切，卻又故作清高的說你不願意。戚如意，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

她雖不愛劉季，可是和劉季之間十餘年的婚姻，她努力的維持着，希望能夠得到等同的回報。

可劉季卻將一切給了這個‘不想要’的女人，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我願意失去這一切，可是我沒有機會。”戚如意的淚水讓呂雉心亂，可是她絕對不要相信這個女人。

“你想向我投誠，呵，戚如意，我能給你什麼？你想要得到什麼？我又能因你得到什麼？”若她依舊佔盡東風，她又怎麼能不討厭她不恨她？

她回漢營已經半年有餘，可是劉季與她之間，無一絲半點的恩.愛。

她也是個女人，她再堅強，再有能力，也需要人呵護啊！

而戚如意卻在一個月裏能被劉季召幸十餘日，便是不在她那裏過夜，白日也會偶爾去坐坐，其他姬妾那裏能分到的時間少的可憐。

戚如意聽出了一絲希望，但心中卻猶豫了許久。

“今日你出現在我這裏，沛公醒來找不見你，怕是又以為我欺負了你呢！”

戚如意的聲音鏗鏘有力：“王妃，我想離開！”

呂雉不可置信的凝視着戚如意堅定的臉：“離開？”

“是，我想離開，我離開了，就不會再妨礙您了，王妃，您願意幫我嗎？”劉邦稱帝之後，她更不能離開了。

“我想要的生活，是不需要擔驚受怕，不需要曲意逢迎，不需要委曲求全的生活。為人妾者，只是玩物，只是附屬。雖然生活富足，可是身處后宅總是有許多的身不由己。有時候，我不想要的，偏偏追着趕着來，我想要的，卻苦苦難以得到。我想要自由，我想要離開！”戚如意激動的開口。

沒有人權，沒有平等，只有小心翼翼，只有擔驚受怕。

“那你的女兒呢？”戚如意的堅決與希望瞬間因為呂雉的一句話轟然倒塌。

女兒…

“你可以割捨下沛公，可是，你願意留下你的女兒嗎？三個孩子總不能和你一起離開吧？那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她雖是漢王妃，雖是行宮的女主人。

可是，送走一個備受漢王寵幸的妾侍，也是要擔負極大風險的。

她不可能送走她，若是事情敗露，戚如意或許無事，而她…

戚如意要是真的沒有野心，那便可以相安無事。

“戚如意，芙蕖和盈兒是我的孩子，若是他們因為你有任何的閃失，我絕對不會對你心慈手軟！”呂雉威脅的話說出，戚如意心頭的大石卻忽然落下。

只要劉盈和芙蕖沒事，她也可以沒事對嗎？

她怎麼會針對那兩個孩子呢？她沒有兒子，她也沒有肖想過太子之位，皇后之位。

如此，她是安全的了。

戚如意拉着呂雉的手，宣誓着說：“王妃，如意記下您今日的話了，天長日久，我總會讓您知道我對您的心。”

她笑的燦爛，凌亂的發凌亂的衣卻帶着慵懶的美感。

呂雉拂袖掙脫開戚如意的親密之舉：“夜深了，你的頭髮還沒幹，便在偏殿就寢吧。”

四年前，四年後，戚如意終是說出了心頭的一切。

她對着呂雉乖巧的點頭：“恩，謝謝王妃關心，今天您也累了，您也早點休息吧。”

只是不知明日，劉邦醒來，她們兩個又該如何自處？

這個夜，漫長卻又讓人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