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83章 天籟
娛樂圈是一個最講究人脈資源、但是又最不講究這些的圈子。
有時候只要當紅,就什麼都可以做。但有時候只要一點點不好,就能被放大成無法容忍的污點。偶像必須是完美的,所以謹言慎行,才會成為大多數人的行為規範。
畢竟有時候甚至你自己都不知情,就得罪了別人。有可能是擋道,有可能是炒作的時候被拉過來躺槍,也有可能就是因為你某一次的表現令對方不快……拿這件事來說,被安知曉選上的人未必高興,但沒選上的人肯定會不高興。
像這種明晃晃的會得罪人的事,按理說不應該安排得那麼理直氣壯。
雖然沈宴如感覺這個問題像是故意找安知曉的麻煩,但是既然通告已經接下來了,就不可能違約。就算她現在捅破這件事,也只是讓安知曉更加不安罷了。
所以她搖搖頭,笑着問,“那你打算怎麼選?”
安知曉撐着下巴嘆氣,“我回來的時候上網搜索了一下,才發現嗓音獨特的人也有好多,而且大部分都很有名,感覺選錯了的話會很得罪人。”
她又不是完全沒有經驗,怎麼可能看不出這裏面的陷阱?但是事先並沒有說過不能這麼做,所以電台那邊這樣做,雖然有些不妥,但真的鬧起來,肯定是她自己吃虧。所以這個難題必須接下來。
安知曉自己倒是有了一點頭緒,不過還不太確定,她坐直了身體,對沈宴如說,“我已經有了一點想法,你幫我看看對不對?”
這就是要說正事的意思,所以雖然懷抱一空的感覺並不好,但沈宴如沒有表現出來,笑着鼓勵她,“說說看。”
“我是這樣想的,反正他們沒有規定是什麼時候的歌手,所以我打算做成懷舊系列。挑選一些年代比較久遠、而且現在已經過世的歌手來做節目。死者為大,想必也不會有人覺得這樣不合適。即便有少數歌迷認為自家偶像最好,應該也掐不起來。”安知曉說。
這個節目誰要是掐就是對已經過世的前輩們不敬,雖然這樣未免有取巧之嫌,但是畢竟能夠將陷阱繞過去了。
沈宴如聞言讚許道,“不錯,能想到這樣,已經很好了。那你選了哪些人?”
安知曉搖頭,“即便是這樣人數也不少,好像也還是很難選。畢竟這些過世了的前輩們,也還是有好多粉絲的。”所以選不好的話,掐起來會更嚴重。
畢竟活着的明星不好意思真身上陣來掐安知曉一個新人,甚至必須要約束粉絲,否則安知曉固然不好過,對方自己的形象也會受損。但是過世的人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
“這總是難免的。”沈宴如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就算是錢也不能讓所有人都喜歡。樂壇歌手那麼多,總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不過你想過沒有,這種爭論,只要能夠好好引導,就可以炒熱節目。所以適當的爭論,也不是不能存在。”關鍵是要把握好其中的度。
說到這裏,她隱約有些明白節目組那邊為什麼會給安知曉出這樣的難題了。因為就算安知曉搞砸了,對於節目組來說,也不是壞事。
當然,電台節目受眾畢竟有限,所以事情肯定鬧不大。但是安知曉粉絲數量少,這種小打小鬧對付她已經足夠了。
“你說得對,爭論應該適當的存在。甚至也可以將這種爭論引向別的地方。”她說著腦子裏的念頭飛快轉動起來,“我想到了!”
她說著找來紙筆,在上面寫下了幾個名字。
劉琦玉,這是一位曾經家喻戶曉的歌星,甚至在電視機還沒有普及、收音機錄音機大行其道的“卡帶時代”就紅得發紫,至今仍舊有人無數人傳唱她的歌,高居KTV必點歌曲榜單前列。曾經被譽為“最完美的聲音”,當得起獨特兩個字。
陳瑞寧,被尊為“音樂教父”的男人。他的聲音其實有缺陷,高音上不去,嗓子比較低沉。早年以創作歌曲為生,近三十歲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路,一炮而紅。
鄭文慧,曾經在大會堂和世界音樂殿堂開過演唱會的“民歌第一天後”,馳名海內外,備受讚譽。曾經擔任過外交部的形象大使。
余正文,被稱作“國民男友”,容貌俊美,性情溫和儒雅,行事卻特立獨行,多有出格的舉動,一生都備受爭議。
四個人,兩男兩女。他們的共同特點,除了都已經去世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圈子裏的人脈都非常廣,如今當紅的許多歌手都是他們的後輩,曾經得到過他們的提攜。
這些都是公開的信息,粉絲們不可能不知道。這部分人的粉絲肯定不會掐,剩下的戰鬥力就不足為據了。
這份名單非常合適。
但沈宴如看過之後,卻難得的沉默了。
“不行嗎?”安知曉有些忐忑的問道。
“不,不是。”沈宴如站起身道,“稍等一下,我找個東西。”
她上了樓,不久之後抱着一個箱子下來,放在茶几上,然後鄭重其事的打開。安知曉這才看見,原來裏面裝着的是一台老式的針式留聲機,轉動發條就能夠使用的那種。
她的動作很小心,顯然這個留聲機對她來說意義很不一般,保存也十分仔細。
沈宴如將之取出放好,才小心的拿出一張唱片放上去,對安知曉道,“你試試這個。”
安知曉有些好奇,在她的印象之中,這種東西總是會跟舊上海一類的場景聯繫在一起,沒想到沈宴如家裏也有一台,並且保存得這樣好。而用這台留聲機播放的唱片,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唱片里的聲音流瀉出來時,安知曉竟感覺身邊陡然一靜。
——其實房間裏本來就已經足夠安靜了,並沒有別的雜音,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油然生出了這樣的感覺,好像除了這個聲音之外。其他一切都遠去淡化了。
這是一首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旋律悠揚,而歌手的聲音則十分乾淨,讓人情不自禁的想到一切美好的東西,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風,冬天的雪。彷彿在靜寂無人的深夜裏,透過窗欞灑落在地上的潔白月光,讓人的心也跟着沉靜了下來,但心頭又會無端的縈繞起某種淡淡的愁緒。
像書上寫的古人的詩:“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不着一字,盡得風流。
直到指針停止轉動,裊裊餘音消失在夜露之中,良久之後,安知曉才回過神來。
她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有許多東西在翻滾着,沸騰着,迫不及待的要破開某種束縛而出,但又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好聽嗎?”沈宴如問她。
安知曉沉默片刻,回答,“天籟之音,不過如此。”
那句詩怎麼說來着?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但她竟然沒有聽過。
沈宴如小心的將唱片取下,收好,又將留聲機重新放入盒子裏,才道,“我沒跟你說過我為什麼會想要成為一個歌手吧?”
安知曉搖頭。
這個問題,她的確好奇過。以沈宴如的出、見識、學問乃至性情來說,她都不應該是會走上這條路的人。
在安知曉看來,或許她更適合成為某個研究所里埋首於實驗之中,將來沒準哪天就能拿到諾貝爾獎;又或者做古文字、古詩詞之類的學術研究的專家。
沈宴如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啊……我想唱出這樣的一首歌。”
“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清靜》,寫出這首歌,和唱這首歌的人名叫向清。很陌生對吧?因為他一生中,只創作並演唱了這樣一首歌,未及發行便英年早逝了。”
沈宴如是被祖母一手撫養長大的。老太太端莊秀麗,性情嚴苛,音樂造詣極高。沈宴如的感情和許多音樂知識,都是來自於她的言傳身教。但沈宴如後來才知道,她實際上並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是自學成才的。
這首歌就是她在祖母身邊聽到的,那一年她才十歲,聽過之後立刻驚為天人,發了半天的呆,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後來她追問過祖母這首歌的來歷,卻被嚴詞呵斥。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過了。
直到十五歲那年,祖母去世前鄭重其事的將留聲機和唱片當做遺產交給了她,她才知道了向清這個名字,知道了這首歌曲的名字叫做《清靜》,也知道了它天資橫溢的創作者,已經在三十多年前長眠。
她並沒有告訴沈宴如這首歌里藏着的故事,更沒有說過創作者跟她的關係。
但沈宴如知道,祖母姓張,單名一個靜字。
向清,張靜。那些所有含而未露的情緒,似乎全部都有了指向。
時隔三十多年之後,這些隱藏在音符背後的東西,跨過漫長光陰擊中了一位少女的心。她不顧家人的反對進入了歌壇,將這首歌當做自己的目標,希望終有一天能夠觸碰到這樣的境界,寫出一首讓人聽過一遍就絕不會再忘記的歌。
“如果要說我自己心裏獨特的聲音,我認為是他。”沈宴如最後說。
三十多年前,也正是歌壇發展得最為繁榮昌盛的年代,安知曉之前所列舉的這些人,幾乎都是在那個時候嶄露頭角,大紅大紫,最終奠定了自己在樂壇的地位。然而有一個跟他們同時代的天才,卻永遠的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所以沈宴如在看到那份名單之後,才突然心生感慨,想要讓安知曉也聽一聽這首歌。
安知曉緩緩吐出一口氣,“的確很令人震撼。”
“我一直想寫出這樣一首歌,但是後來我才發現,不行。”沈宴如遺憾的道,“不論我取得了多少成就,被外界如何稱讚,但我知道,我還差得遠。”
“你已經很厲害了。”安知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沈宴如微笑起來,“不必安慰我。我已經看開了,天賦和才華是無法強求的,有時候我都懷疑,這世上是不是有人能寫出這樣的歌?”
但是當然,剛剛她們已經聽見了。
她說著轉頭看向安知曉,“怎麼樣,覺得熟悉嗎?”
安知曉回想了一下,道,“的確是隱隱有些熟悉,你的很多歌里,應該都是在追求這種感覺吧?”雖然結果大相逕庭,甚至被稱作“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歌曲”。
不過也算是取得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創新。
沈宴如失笑,“猜錯了。我說熟悉,是因為我覺得你的聲音跟他很相似。不是音色和音質的相似,而是那種表達能力今兒給人的感覺。”
說白了,沈宴如認為安知曉是有這種天賦的。
安知曉受寵若驚,“騙人的吧?姐你這樣說我心裏好慌……我自己沒有這樣的感覺。我怎麼可能……?”
上輩子她連沈宴如的高度都沒有達到,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天賦的話,怎麼可能沒有被別人發現呢?畢竟這首《清靜》讓人一聽就會沉浸其中,她是完全做不到的。
“不要妄自菲薄。”沈宴如一隻手撐在安知曉的肩膀上,“要知道即便是向清,也不是一開始就能唱出這首歌。這需要在音樂上擁有極高的造詣,同時還需要一些外在條件,天時地利人和,才有可能達到。”
“而現在的你只是還沒有打磨過的璞玉,沒有到綻放光彩的時候。”
“但就算是這樣……”安知曉還想否認,她覺得沈宴如這話說得太誇張了。她一向都知道沈宴如對自己的期待很高,卻沒有想到居然高到這種程度。
雖然安知曉本人在聽完這首歌之後,某一瞬間腦子裏也曾經掠過“要是哪天我能唱出這樣一首歌來就好了”的念頭,但連她自己都不敢大聲將這句話說出來,只默默放在心裏作為目標。
現在沈宴如突然這麼一說,好像她達到這種程度是理所當然,達不到反而不對勁,讓安知曉感覺壓力山大啊!
“別說話。”沈宴如豎起一根手指,按在了安知曉的唇上,“能不能做到,現在說了不算。但我們可以將它當成目標來努力。不是嗎?即使將來達不到這個標準,至少也要發揮出所有的實力,才不會覺得遺憾。”
“我們一起努力嗎?”安知曉抓住她的手指,問。
沈宴如彎了彎眼睛,“當然。”
“那就試試看?”安知曉也跟着笑了。
夢想嘛總是要有一個的,萬一實現了呢?
就算這只是個不存在的烏托邦和理想國,永遠都不可能達到,與沈宴如攜手並肩而行的一路,也已經彌足珍貴。
兩人靜靜的對視了片刻,氣氛正好,誰也不想破壞,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最終雙唇密不可分的貼在了一起,沈宴如將安知曉按在沙發靠背上,吻得難解難分。
就在她的手滑到安知曉腰間,摩挲片刻打算鑽進衣擺下的瞬間,腦後忽然一陣勁風襲來,然後“喵嗚”一聲在耳畔響起。
兩人的身體都不由一僵。
沈宴如尷尬的抽出手,鬆開安知曉坐直了身體,一轉頭就見大花正蹲在沙發上扶手上,居高臨下的打量着兩人。
沈宴如:“……”
安知曉下意識的抬手抹了抹嘴,消滅證據。所以說家裏養了另一個活物,是一件非常窘的事。它好像無處不在,專門在關鍵時刻跳出來刷存在感。就算想要親熱一下,也得隨時隨地顧忌着,不能投入。
不過,看到沈宴如比自己還要尷尬的樣子,安知曉忍不住抿唇笑了。
然後漸漸的忍笑變成了真的笑,最後變成完全無法抑制的大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停不下來,安知曉最後趴在沙發上,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才慢慢止住。
“那麼好笑?”沈宴如捏了捏她的臉。
因為笑得太厲害,她現在滿臉紅暈,眼睛裏含着水光,像極了在床上被弄到受不住的時候,讓沈宴如不由心裏一盪。
但想到蹲在旁邊的貓,即使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暫時消停了。
“不知道啊。”安知曉在她手心裏蹭了蹭臉,“就是想笑。”也許並不是因為這件事好笑,只是因為此時此刻的心情,只有這樣笑過一場,才能夠表達出來。
……
接下來的幾天,安知曉忙着準備電台節目,沈宴如則忙着看微電影的資料,兩人各自忙碌,倒也安靜了一段時光。
不過雖然找到了解決辦法,但沈宴如並沒有忘記安知曉被刁難的事。
她並不認為這只是巧合,節目組的流程都是固定的,出錯的可能很小。而且是他們主動給安知曉發來邀請,此前從未接觸過,也不存在安知曉得罪對方的可能。
那麼,是什麼樣的人在這樣處心積慮的針對安知曉呢?
找了個安知曉不在的時間,沈宴如打電話跟周鈺溝通了這件事,周鈺也認為沒有那麼湊巧的事,“所謂的巧合,十有□□都是有人挑事。只不過目前看不出來而已。”
“應該可以查到吧?”沈宴如說,“現在行程沒有公佈過,按理說能夠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會很多。”
“我們這邊就幾個人知道,但難保電台那邊也能保密。”周鈺實事求是的道。
雖然作為合作方,對這種事情進行保密是基本規矩,但是並沒有明文規定過,合同里更是沒有寫進去。最重要的是,有些消息,瞞着媒體,瞞着粉絲和外界,但是圈內人想要打聽到,其實是比較簡單的。
否則的話,圈子裏就不可能有那麼多事情被曝光出去了。
而且安知曉又不是什麼大牌明星,需要格外注意這些東西,實在也沒有保守秘密的必要,對方或許只是無意間泄露出去。
“不管怎麼說,先查一查。”沈宴如道,“看看結果再說。”
“OK。我找人打聽一下,但是別抱太大希望。”周鈺說。
事實也正如她所設想的那樣,電台並沒有刻意宣傳過,但也的確沒有特別保密,所以只要有心,能夠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很不少。人數越多,證據自然就越是難以找到,只能這樣不了了之。
但沈宴如還是要來了一部分的名單,對方針對安知曉,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刻意,更不知道是不是有下一次,留下這東西做個參考,或許將來可以作為印證。
期間兩人去見了微電影的主角隊長,不過這一次,她們沒能夠靠近,只是遠遠的看了一會兒。
之後她又看完了其他的資料,心裏對這個片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部叫做《貓的城》的微電影,說它是一個紀錄片吧,它又更像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說是個電影吧,又帶着濃濃的紀實意味。它以一隻貓的角度來觀察這座城市,視角奇特,所以能夠看到很多平時會被人們忽視的東西。
許多地方引人發笑,但是笑完之後,又會讓人深思。
歸根結底,在沈宴如看來,最後還是會回到“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的主題上面來。畢竟在人類社會高速發展的同時,也會對這些“鄰居”們造成影響,如何和諧自然的相處和發展,的確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立意很好,故事也不錯,沈宴如腦海里已經有了基礎的方向。不過真正的創作,還是要等到初步剪輯結束之後才能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