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王大人要搶親
是夜,方未晚抱着被子面沖牆壁,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春末夏初還未有蟬鳴聒噪,外面一片寂靜亦無人打更,辨不得時辰。她想起在冥都時鳴幽給她的那個可以看時間的羅盤,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太陽快上山時,她終於入眠,再醒來時天已大亮,被子平平整整地蓋在她身上,後背頸窩處掖得剛好。
她坐起身,床邊依舊放着一身乾淨的素白色衣裙,桌上有精緻的飯菜,顯然並非是陸煙波的手筆。
她心裏稍稍鬆快了些,卻也沒什麼胃口,只換好衣服洗漱得當,草草束了個馬尾,便想出門去找他。
門外是萬里晴空。
許多道士一大早便告辭回山,村長家已不似前兩日那樣擁擠,穿梭其中的皆是村長親眷以及丫鬟小廝。方未晚緩步穿過迴廊,走出正門,見豹頭村恢復了往日寧靜的生機。
有婦人拿着糧食出來鋪開晒乾,村口大樹下,幾個三四歲的娃娃玩兒着類似跳皮筋兒的遊戲,咧着嘴吧笑得歡快。
“方姑娘。”褪下一身道袍的鬼爪此時紅妝青衣,輕鬆地提着一大桶水自井邊走來:“你醒了?吃過飯沒?”
“沒什麼胃口。”方未晚聳肩,左右看了看她周圍,不見第二個熟人。“鳴幽呢?”
鬼爪聽言,偏開目光,轉眼間笑得春風和煦:“王上帶着刀疤和陸姑娘先回冥都了。他說你昨晚想必睡不好,今早便沒吵你。”
方未晚聞言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什麼?他們回去了?那我們呢?”
“不清楚,估計要再逗留兩日吧。”言罷,鬼爪左右打量了她一番,道:“這髮型不適合你。看起來十五六的面容,還是綰雙螺好些。”她重新邁開步子,重重的水桶絲毫沒影響搖曳生姿:“走吧,回屋等着,我給你煮茶去。”
方未晚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霎時黯淡下來。
虧她還十分可笑地以為,冷靜一晚,他會選擇聽她的。誰承想這一晚過去,人家早有決斷了,更是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愣神的功夫,鬼爪已經走出好遠。方未晚打不起精神來,慢吞吞地挪着步子,進了正門穿過迴廊,卻轉頭改變方向,朝着十方閣所居的客房走了過去。
本是不大的一件事情,可窩在心裏總是越想越氣。
閉上眼睛,她就會浮想到陸煙波笑靨如花地靠在他身上,還滿面得意洋洋地問她,昨日的飯菜好不好吃。
真是夠了。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走到了江廷門口。她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響了他的房門。
裏面立刻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隨即,江廷衣冠楚楚地出現在眼帘,見了她便是一怔,繼而眼睛裏透出了藏不住的喜悅:“方姑娘?你怎麼,怎麼有空過來?”
方未晚開門見山:“江道長,你還去癸雨榭嗎?”
江廷連連點頭:“自是要去的,今晨幾位師弟已先行回十方山,在下遲一步收拾好行裝,這就要出發了。”
方未晚抿唇,抬起頭直視着他,小聲道:“那能帶我一塊去嗎?”
江廷一愣,眼中的喜悅更深一層:“當然可以。只是——姑娘不必與同門回去嗎?”
她鼻尖有些發酸,心想,她再也不要回冥都那鬼地方了。她要回家去,再也不回來了。
江廷見她眼圈發紅,也不說話,心底生出些憐惜來,趕忙安慰道:“姑娘不便言說,在下也不多過問了。待會兒再下在村口等候姑娘,姑娘莫要着急,收拾好細軟同行便可。”
“謝謝道長。”方未晚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樣痛快,又一臉的熱情似火,於是點點頭,便回屋收拾去了。
那日鳴幽說要回冥都,她其實早把這裏看了一個遍。除了他給她的那把小扇子,她什麼行李也沒有。現在既然決定了要去試試能不能回家,那扇子留着也是堵心。鬼爪依舊沒回來,她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嘆了口氣,打算就這麼孑然一身地走了。
可剛出了門,她又覺得就這樣走了難免有些不甘心,於是來到那破舊的書桌前,想留個字條給鳴幽。
桌子上倒有筆硯,卻不見白紙。
方未晚從一旁隨便拿了本書翻過來背面朝上,也不會研墨,就用那乾巴巴的筆在茶杯里涮了涮,顏色淺淺地在書的封底上寫了兩行字。
鳴幽,我要回家了,再也不回來了。
想了想,他也許看不懂這外星簡體字。但不寫上這一句實在難平心頭之憤。她把書放在外間圓桌上顯眼處,將那把小扇子壓在上面,才關門離開。
村口,江廷背着一個小包裹,拎着佩劍已經在等她。她兩步跑過去,回頭又望了望那住過幾日的屋子,便隨着他駕雲離開了。
剛剛煎好茶的鬼爪端着食盤望着隱在雲中、緊追二人而去的刀疤,無奈地搖了搖頭。她轉身回屋,喃喃道:“這丫頭,竟然走得這麼急,固魂湯還沒喝呢,真是可惜了。”
圓桌上,赫然擺着一把小扇子跟一本書,書上還有兩行字。她看不太懂那字,便隨手翻開了那書。剛掃了一眼,她啪的一聲把那書闔上:這方姑娘,簡直女中豪傑,可真是不簡單。
她端起那碗對鬼差助益極大的固魂湯,仰頭一飲而盡,繼而抬手輕拭朱唇,攜着書與小檀香扇一縱身法消失不見。
半空中,只為數不多的幾個鬼差才能找到的位置,隱着一座巨大的、恢弘的城。
鬼爪熟練地解開結界,飛快隱匿其中,仰首望去,高高在上的鬼王正獨身一人佇立在開闊處,翩翩一襲紫衣獵獵風中,一臉凝重地俯瞰腳下這片土地。
果然,只有那丫頭在的時候,他才會更平易近人些。
現下那丫頭跑了,她們鬼王大人又變回了原來那副一個眼神便能將人凍成千年寒冰的模樣,嚴肅而壓抑。
也不怪傳聞說他青面獠牙嘛。
她飛身而上,落在他身前,單膝跪地行了一禮,而後站起身低着頭道:“王上,不出您所料,方姑娘離開了。刀疤已經緊追其後。”
“嗯。”鳴幽垂眸,眉宇間露出一絲苦澀來。“固魂湯可給她喝了?”
“沒有。屬下還沒煎好,她就走了。只是……”鬼爪抿了抿唇,用極小的聲音道:“她是與十方閣那個姓江的道士一同離開的。”
“什麼?”鳴幽大怒:“怎麼又是他?”
鬼爪頭埋得更低,生怕這位鬼王一個生氣,把大家辛辛苦苦築起來的整個城鑿碎了。“大概是往癸雨榭的方向去了。”
“癸雨榭……”薄唇輕啟,鳴幽淡淡噙着這個名字,劍眉擰在了一起。
“對了,方姑娘還留下了這個。”鬼爪自懷裏掏出方未晚放在桌上的書跟扇子,雙手呈給鳴幽。
鳴幽接過那扇子,眸色未動,又瞧了瞧書上的兩行小字,心裏不由得喜怒交加:好不容易第一次見她拿着筆稚嫩地寫下他的名字,後面居然跟着再也不回來了這種殘忍的話。
他面色沉了沉,又翻開那書潦潦看了看內容。
於是一張俊臉上的表情可謂萬紫千紅:方未晚,你這是想要了我的命嗎?!
正站在小雲彩上有些恐高的方未晚瞬間打了個噴嚏。
江廷駕雲的功夫很好,小小一朵雲托着兩個人毫不費力,飛得又快又穩。然而對於方未晚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不恐高也得嚇出一身汗了。她抓着江廷的胳膊,莫名開始懷念起每次都穩穩抱着她的鳴幽來。
隨後,她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腦袋:人家已經帶着新歡回家了,不要你了,你還想着人家做什麼呢。
彷彿感受到了她的怯意,江廷將身法放慢了些。他低頭似在思量什麼,半晌,目光穿透流雲,變得複雜起來:“方姑娘,其實你與你那幾位同門,並非修道之人吧。你們是冥都的鬼差,對嗎?”
方未晚聞言一驚,扯了扯嘴角,道:“你果然都知道啊……”
“姑娘放心,貧道絕沒有傷害姑娘的意思。”江廷趕忙解釋道:“十方閣與其他門派是不同的。九百年前,師尊與冥都聯手封印了惡鬼,此事十方閣銘記在心。只是礙於目前局勢……”
方未晚見他面露難色,便蹙眉問道:“那鬼爪是你故意打傷的嗎?”
“鬼爪?”江廷遲疑一瞬,慌忙擺手:“那日貧道一心想護姑娘安危,並不知傷了姑娘同伴。後來還牽錯了人,簡直罪該萬死!”
“哦。”方未晚頷首,其實現在問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
江廷自覺越描越黑,有些懊惱,於是反問道:“姑娘急着去癸雨榭,是不想再做鬼差了?”
方未晚不知如何回答,索性長話短說,道出實情:“這……其實我本也不是鬼差。我是從其他的地方來的,但被他們當做了鬼差。你不是說癸雨榭有異世的入口發生震蕩嘛,我想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江廷低頭深思,半晌,道:“怪不得,原來姑娘並非青濤人士。”
方未晚微微頷首。
“那麼……若姑娘找不到回家的路呢?”江廷回身握住她的手腕,道:“若找不到,可否考慮入輪迴井,來世與貧道同上十方山?做鬼終究不是長遠之計。貧道自知修為尚淺,不知有沒有這個福氣,可收個徒兒悉心照料……但若是姑娘不願,那便當在下唐突。”
“啊?”來世,他這是要弄個師徒養成大戲不成?方未晚望着他微有些漲紅的臉,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自半空傳來:“她要去哪,需先問過我。”
方未晚抬頭一瞧,鳴幽面色鐵青,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二人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