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夫君
謝楊氏面色微怒,連答話都不屑。謝家雖然比不上長孫家位高權重,趕不上霍家清貴,但宮中聖眷正濃的皇貴妃是他們謝家嫡女,就連生下東宮嫡子的皇後娘娘也要避其鋒芒,謝家雖未在京中橫着走,但泛泛之輩絕不敢觸怒謝家威嚴,不過一個霍家婆子竟敢擋她的路?
她不言語,何氏等人便為難起來,謝楊氏來新房是經過廬陽長公主殿下允許不假,但她們各自的夫君都是在平寧侯麾下聽令,若是因此觸怒平寧侯長孫昭和新房內的新夫人,夫君們的仕途受到阻礙就得不償失了。
向氏依舊笑盈盈的,自顧自為謝楊氏解圍:“奴婢眼拙該打!長孫家枝繁葉茂,奴婢定是認不全的。只是下定那日沒見着夫人……”
何氏肚裏憋笑,看來這位侄媳婦的奶嬤嬤也是個妙人兒,下定那日出席的各房夫人都是夫婿健在且無白孝在身的,她這是暗諷謝楊氏死了丈夫還不安分,鬧哄哄來人家新房呢。她能聽出來,謝楊氏自然也能,素白的臉皮又白了幾分,銀牙怒咬卻只能吃下這個暗虧。
“嬤嬤認錯人了,我家夫人姓楊,是姑爺的岳母。”謝楊氏的心腹嬤嬤跟在最後頭,硬着頭皮替自家夫人稟明了身份。
向氏早就知道來人里有謝楊氏,但此時眼睛裏的驚訝仍不似作偽:“原是……先夫人的娘家人,奴婢失禮。”
她深深一禮,讓人挑不出錯兒來。
紅葯打開新房房門,先給眾位夫人行禮,而後甜甜道:“夫人請各位夫人們進去說話呢。”
她笑容里沒有任何勉強,顯然是接了主子命令來請眾人進去的,何氏微微放心,只要這新夫人有應對之法便好,不過看她身邊的左膀右臂也能知曉這屋裏的主子不是庸人。
謝楊氏進新房后環視四周暗暗在心內計較,因平寧侯新娶霍家嫡女,捨棄原本的正院不用,將東院重新修整一番做了新房,屋內各色傢具都是上好的黃花梨做就,新娘子一身正紅色嫁衣端坐在架子床邊,屋內幾處均燃着銀絲炭,外頭寒風正勁屋內卻溫暖如春,謝楊氏不禁想起她的綉娘臨死前的凄涼,丈夫不在,只有幾個丫環婆子伺候,孤零零躺在床上等死。
“妾身不能起身給各位夫人行禮,如有失禮之處請各位見諒,嬤嬤快請諸位夫人坐下吧。”霍容玥有意用了歡快的聲音,彷彿真的是位嬌羞歡喜的新娘子。
何氏只當這謝楊氏不在,喜氣洋洋的領着眾位妯娌給霍容玥行了半禮:“論品級咱們還得給你行禮呢,我這大堂嫂今日就厚顏帶着眾位弟妹給咱們的平寧侯夫人行禮了。”
謝楊氏臉又一白,是了,如今床上坐着的這位才是正牌的平寧侯夫人,她的綉娘到死都沒得皇家誥封,而這個女人還沒進門,平寧侯就給她請封一品誥命夫人。
論起品級,屋裏的女人都得給霍容玥行禮!
“嫂子們真是折煞我了,快快免了,嬤嬤快請嫂子們坐下。”雖是說著客氣話,霍容玥端坐在喜床上的身姿卻無半分晃動。
何氏等人喜滋滋的坐了,謝楊氏卻站在床前半丈遠,蒼白着一張臉,向氏搬來了綉凳躬身請她就坐:“謝夫人,快請坐。”
霍容玥彷彿才想起來屋裏有別家的夫人,“謝夫人遠道而來,妾身失禮了。”她淡淡說完這句,便不再和她言語,謝楊氏不好擅自開口,只得在一旁暗暗等待時機。
原以為兩家對峙會引起口舌大戰或者新娘子被欺負的嚶嚶哭泣,沒想到兩項都沒發生,霍容玥只當沒謝楊氏這個人一般聽何氏給她介紹各房夫人。
長孫家祖上人丁稀少,到了老侯爺這一代也只有兄弟兩個,老侯爺尚公主后不能納妾,一生只得兩兒一女,幼子少年早逝,侯府內只有長孫昭這一根獨苗,而老侯爺的兄弟格外賣力,娶妻納妾馬不停蹄,光兒子就生了八個。雖然上戰場失了兩個,但仍有六個承歡膝下,而今這六子也都娶妻生子。何氏今日帶來的妯娌里除去自家的還有幾位本家有出堂兄弟的正室,她們來之前都得了自家夫君的囑咐。原本以為不過是極簡單的一件事,陪新夫人說說話等新郎官回來就好,誰承想半路殺出新郎官亡妻的娘家人。
“弟妹放心,咱家都是和氣人,侯爺對您又極為愛重,以後呀你們小兩口將日子過的和和美美就行了!”說話的是何氏的嫡親弟媳劉氏,長的一副爽利相,但有一點不好,嘴比腦子快。
此話一出,霍容玥不好回應不說,又戳痛默默飲茶的謝楊氏,她正等着別人給她作伐子,劉氏這話無異於雪中送炭。
“哎……”謝楊氏悠悠一聲嘆,自以為和氣的囑咐:“老身別的不求,只希望霍小姐能善待我那可憐的外孫,他娘走得早,你以後就是他的親娘,老身就把他託付給你了。”
向氏恨的咬牙,還自詡世家夫人呢?!比那市井潑婦都不要臉面!哪裏見過女婿娶填房,前丈母娘巴巴跑到新房來囑咐填房的?侯爺又不是她家入贅的女婿!瞧那傷心憔悴的樣子跟又死了閨女似的!她家姑娘都和侯爺行過拜堂大禮,理應稱呼她侯夫人!謝楊氏着實可惡!
霍容玥倒很淡然,前世謝楊氏就威名在外,她早就做好與她長期對抗的準備。
“夫人說的哪裏話,妾身既然嫁入長孫家必然會做好長孫家的媳婦,大公子是侯爺的嫡長子,妾身怎敢怠慢他。”霍容玥實在好奇若她生下孩子,謝楊氏該是如何反應。可憐上輩子平寧侯只有這一個孩子,姨娘侍妾均無所出,該不會也是這謝楊氏搞的鬼吧?
謝楊氏被堵了個徹底,顧忌對方到底是霍家人不敢人惹急了,訕笑着就想離開新房,沒想到新房門毫無徵兆的打開,本該在前堂待客的新郎官大馬金刀的立在門口。
“候、侯爺……”謝楊氏有片刻呆怔,裏面坐着的人聽到她的稱呼也有片刻茫然,還好何氏反應快,順口調笑小兩口:“侯爺急着見新娘子,咱們幾個在這礙眼啦!”
長孫昭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謝楊氏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出口,只好訕笑着站在原地。
“謝夫人為何不在席上用宴?”他背着手站在那兒,暗淡的燈光下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
新房門大開,冷風呼呼吹着,謝楊氏被冷風吹的一個機靈,強裝淡定的解釋:“我,我來看看新夫人。”
心腹嬤嬤攙着她半邊身子,自然能感覺到她抖個不停,她同主子一樣眼睛都不敢抬,這位姑爺氣場太強,等閑人不敢在他面前扯謊。
好似過了許久,長孫昭才開了尊口,聲音冷冷清清的:“謝夫人,大公子是長孫家的子孫,我和夫人都不會對他不管不問,如若我們對大公子有怠慢之處,謝夫人只管去告御狀。”
“老身自然是信得過侯爺的。”最後的聲音有如蚊吶。
長孫昭側開身子向喜床那兒走,謝楊氏不甘心的回頭望了一眼,藉著心腹嬤嬤的手勁走出了新房大門,真真是個煞星!早些剋死這女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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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昭穩步走到內間,朝眾位夫人一揖:“多謝各位堂嫂陪她說話。”
何氏大大方方承他這一禮,忍住笑道:“弟妹等你多時了,媒婆快些讓新郎官揭蓋頭吧!”新婚三日無大小,她自然有把握平寧侯不會生氣。
先頭緊張到冒汗的媒婆終於找回理智,將繫着同心結秤桿遞到長孫昭手裏,“從此稱心如意。”
他向前走了兩步,拿着秤桿的手有些顫抖,許是剛從外頭回來的緣故,他身上還帶着一絲凜冽的酒意,濃黑的眉毛微皺,定定的瞧了頂着蓋頭不言不語的霍容玥許久才伸出手,緩緩挑起蓋頭。
燈下看美人,她低垂着眼眸,長而翹的睫羽顫了兩顫終於抬起頭羞羞看他一眼,如水的眼眸含着羞怯與溫柔,微微抿起的嘴角掛着尚未消散又漸漸濃郁起來的笑意,顯然她對眼前人也是滿意的。
何氏等人都屏着呼吸等他挑起蓋頭,可惜長孫昭身形壯闊完全擋住了霍容玥,教她們看不清新娘子的樣貌,只看媒婆眼裏的讚歎也知定是極好的美人兒。
“新人坐新帳,同結喜連理。瑤台仙女來相賀,觀音菩薩送麟兒……”
媒婆輕輕朝兩人身上扔來花生、紅棗、蓮子等物,霍容玥閉着眼睛不曾躲避,身後有隻手臂攬着她稍微向後退了退。
“真是一對璧人……”何氏忍不住朝他們扔了一把花生,向來冷漠不愛言語的平寧侯竟微微笑着,生生和新娘子受了那把花生。
“喝交杯酒啦!”
霍容玥終於抬頭仔細看了他一眼,雖不知他是否是自己此生的良人,但願能與他相敬如賓。
長孫昭高出她許多,兩臂相交時他微微矮下身子,不急不緩的一同喝下那象徵著夫妻同心、白頭偕老的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