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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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萊接到電話,過了一個半小時,才不緊不慢走入賭場。

這裏佈局通透,四面八方都有光源,絕非他所喜愛的、幽黯閉塞的環境。

他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他真正喜愛的東西了。

地下室里規格不一的專業解剖刀具,與那精心準備的鎖鏈鐐銬,估計全都快要變得銹跡駁雜了。生冷的鋼鐵需要血液和皮肉骨屑滋養潤澤,他本人也是一樣。

他舔舔嘴角,兀自出神,腳步一刻不停往裏走。保安不敢伸手阻攔,任由他游魚一般在賭桌間肆意穿行,最後旁若無人滑進內間。

朱諾坐在地上,膝蓋上有新結痂的狹長傷疤,蜷縮着抵住胸口。長發垂攏到左側,□□在外的右頰淤腫,兩邊嘴角開裂滲血。

聽到腳步聲,她抬眼見他俯身蹲下,聲音就收緊了一些,也壓得更低:

“按照我以往接私活兒的價格,再根據工作質量適當削減,一共是五千一百七十美刀。”

最開始還顯露一點笑意,到了半途,她不得不頓停一瞬,竭力忍住疼痛,再開口嗓音嘶啞:“給你打個折,就算五千刀吧。”

看定她臉上凝結的血痂,臉上閃過若有所思的表情,數秒過後弗萊從她身前仰起頭,向恭守在後方的賭場經理瞥去一眼。

對方期期艾艾,提着賬單想上前解釋,弗萊擺擺手直起身,頭也不回走向玻璃轉門。

坐進朱諾的車,他降下車窗,臉面向窗外:

“你最好明白,下次我不會為這種事過來一趟。”

路燈的影子在他面上明明昧昧,掩映了全部情緒。連語氣也是平淡的,嘗不出任何味道。

“除了你以外,沒人欠我錢。”

朱諾索性不加斟酌,順着往下說,“這次我就當你還清了以前的車費。送你回兄弟會?”

“我現在住在家裏。”弗萊回答,“會有人來接我,不需要你。明天一早去找我,有點東西要你送。”

他左手的指腹在右手指縫裏來回挑動,無意識地顯露一絲燥郁難安。

卻不是針對她。

心底一根死死繃住的弦,在一個瞬間脫力鬆散。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為他和菲奧娜工作的這段時間以來,朱諾從沒再提過報酬。這無疑是個嚴重的失誤——一來她需要構築一種純粹利益往來的關係,而不是類似於主僕的支配與服從;二來她也的確需要錢來維持生計、償還欠款。

彌補這個失誤的方式並不困難,只是需要讓自己臨時陷入一定的麻煩,而這個麻煩必須在她可掌控支配的安全範疇之內。

稍一琢磨,就想到了賭場——她在新澤西時最為熟悉的地界。

弗萊既然認定所有人接近她都抱有目的,她便順勢將這個目的簡化成最直白的、他從不吝惜施捨的金錢。

然而在賭場想要故意輸錢,對她來說也不算太輕鬆。

而且比起新澤西,鳳凰城的賭場經理實在要脾氣暴躁多了——他囑咐保安教訓她一頓的那一剎那,她沒能反應過來。

車停到宿舍樓下,弗萊率先走下車,似乎一刻也無法鎮靜,踩在蓬勃新綠的草尖上吹風。與她見面的幾個小時裏,他氣息乾澀枯萎,眼睛也缺乏神采,好像連呼吸也燒熱而焦躁。

朱諾一言不發,拔了車鑰匙,也沒打招呼,就兀自走向宿舍。

一輛出租車擋眼前。露西抱着只布偶熊,從車上下來,身着的紅色連身短裙就像一抹霞光,飄飄忽忽地往朱諾面前浮蕩。

“嗨,朱諾!”

她騰出一隻手抱住朱諾的肩膀,在她肩胛骨上拍了一拍,“晚上好,你這兩天去哪兒了?白天都看不見人……天哪!你臉上為什麼會有傷?”

藉著路燈投下的昏光,她瞪着朱諾色彩斑斕的臉,大驚失色捂住嘴唇,剋制自己不尖叫出聲。

朱諾輕描淡寫:

“我摔了一跤。”

露西不再追問,彷彿接受了這個回答,轉而換到另一個話題:“你最近見菲恩了么?”

心下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朱諾仍舊如實回答:

“沒有,他要忙着訓練,我也有自己的安排。”

她揉了揉露西抱着的長毛玩具熊,“真可愛。”

“謝謝。我和我爸爸一起吃了晚餐,這是他送我的禮物。”

露西垂眼,撫摸着玩具熊柔軟的耳後,“我在他心裏還是十幾年前巴掌大的一個小女孩,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你有一個很好的父親。”這句表面上客套的說辭,朱諾說得十分認真。

行人路邊,弗萊循聲望來,視線在露西的紅裙間逡巡兩周,落入她懷中玩具熊棕褐色的絨毛之間。

真正發生的時間只有半秒不到,卻被拉成了十年那麼長。他看見時光實質化地擦過眼前,內心咚然一聲擊響,連日來的焦慮急切一併褪去。

緊接着,他感到一種暌違已久的渴盼,比以往都要來的強烈悍然。

就如同當年甜潤鮮美的紅裙女孩,踮起腳尖將手裏的布娃娃交給他一樣。

那個女孩是他妹妹,因而他無法親吻她,進入她,撕裂她,把她拆解成幾個部分,再將她的每一部分永遠地在腦海中留存下來。

他給菲奧娜打去電話,出聲時已經成了緊迫的喉音:

“和朱諾住在一起的那姑娘是誰?”

“你這兩天不太對勁,弗萊,你怎麼了?”

察覺出異樣,甚至能揣度到他的想法和戀慕,菲奧娜不動聲色地告誡他,“她是露西,露西·霍恩,你不能對她下手。”

“我不在意。”

弗萊忽地輕笑出聲,“就算她姓菲尼克斯,我也不在意。”

領會了他的意思,菲奧娜的聲調愈發溫柔,像母獸甜蜜的巢穴:“哦,弗萊……”

她一陣戰慄般的心醉神迷,勸阻弗萊的意圖毫無懸念地就此崩解。她想,還是有人不論得失不計後果地愛着她的。她父親不愛她,除了永恆的十三歲的莉莉,他誰也不愛。

還有弗萊。她欣喜得幾欲落淚。

父親得到過弗萊,而她攫取了弗萊的心。

通過弗萊,她和父親的聯繫越加緊密了。

“總有一天,菲,總有一天……”他跪倒在葳蕤叢草間,手機從指節脫落。

猙獰可怖的狂熱有如焰舌,從兩片泛着光的瞳膜里冒出來,臉龐的每一根筋條都曲折扭卷,五官和神態完全錯位,手指深深抓陷進泥土。

朱諾再下樓的時候,弗萊已經離開了。

經過電話亭,她目不斜視,連餘光也沒有瞥去一眼。

徑直發動汽車,駛向目的地——鳳凰城警局。

旁邊一條死巷裏,唐納德警官正等待着她。

見她姍姍來遲,唐納德吐出煙蒂,迎上前來。

面對她時,態度還很僵硬,兩眼也極少與她對視。

“你說要查那個之前被關在勞森監獄的連環殺手,叫蓋的,對吧?”

他盯着地面,低聲說,“我找到了他以前的住址,還有他最初被捕入獄時錄下的口供。”

一份卷宗遞到她眼前,封皮處黏有一張便簽貼,上面用黑色簽字筆寫着一個地址。

朱諾收回手裏,掌心浸潤一層薄汗。

*朱諾剛才說她想出去轉轉,然後就下了樓,還把車也開走了。她最近沒有與菲恩見面,我問過橄欖球隊的教練了,應該是真的。*

露西編輯完消息發給菲奧娜,等了半小時也不見回應。

眼帘直往下墜,即將昏睡過去,她被一條突如其來的短訊振醒。

短訊來自陌生號碼,內容是兩個極其簡單直白的字母,卻囊括了無比瑣屑的含義。

*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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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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