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華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執子之手(一)
第六華章第二百四十一章執子之手(一)晨霧瀰漫時,稽昌來到了那堆新墳前。新墳的旁邊,一棵挺拔的香樟樹和幾顆低矮的桃樹圍繞,早有雀鳥在枝頭蹦跳,比他還早。
這是江應謀特意為魏竹馨選的墳地,一切看上去是那麼地盡如人意,新墳里睡着的魏竹馨也應該很滿意吧!
“原本是想將你化作灰再帶去巴蜀國的,但江應謀說你喜歡這兒,就把你葬在這兒吧!這兒有你靜心琢磨出來的一切,你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不遠處你親手打造的水車,山腳下也有你住過的小院。老寨主說了,會為你保留那間小院,你可以隨時回去看看。至於瀛兒……你也放心吧,我會盡我所能地照顧好他的。”
說到這兒,稽昌略微停頓了一下,垂眸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又繼續說道:“其實,我是配不上你的,你我之間這段夫妻之情不過是時局弄人罷了。這一世你尋到了所愛,但所愛不予你,但願你還能在世為人,尋到一個真真正正愛你的男人。好了,我要走了,保重!”
稽昌略帶傷感地凝視了墳頭片刻,扭身正要離開時,停在那棵低矮桃樹上的翠鳥忽然撲哧而飛,飛過他的頭頂,一直往前,彷彿是在為他送行似的。他眺望着那雀鳥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回頭對那墳牌說了一句:“謝謝!”
岐山之行就此結束了,江應謀一行人等在半月之後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博陽。
之後,郁梨錦和魏空明都以叛國罪論處了。炎驊里原本是想封魏空行一個爵位的,但魏空行對那些東西已沒了任何興趣,與江應謀辭別後,又提着他的長劍油走江湖去了。
博陽的事情告一段落後,江應謀帶着這幫子人回到了巴蜀國巫溪族地,又重新過起了他悠閑自在的日子……
一晃眼,三年過去了。
一再擴寬的江家小院如今又多出了一間,是特地為無畏肚子裏那個即將到來的小公子而準備的。自打從博陽回來之後,江公子真的勵精圖治,在生養這方面拿出了大師的風範,認認真真兢兢業業,就為了再添一個丁。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第四個年頭的時候如願以償了。
家裏要添人了,自然得再擴一擴院子。無畏本想親自去監工的,卻被江公子給拉了回來。兩人坐回榻上,無畏背靠在江公子的懷裏,江公子拿起一本《周易》認真地翻閱了起來。無畏撫着她那圓鼓鼓的大肚子問道:“哎,你翻這個做什麼?給你兒子取名還要算卦啊?”
江公子笑了笑:“讀書少就讀書少,看這書不一定是為了算卦,我想你這胎一定又是個兒子,所以想給我兒子取個上道的名字。”
“你想讓他多上道啊?”
“至少得像他爹這樣學富五車的吧?”
“呀呀,江公子你能謙虛點嗎?”
“不能,再謙虛,別人就會說我過分驕傲了。好了,腦袋別動來動去的,”江公子將無畏那顆腦袋輕輕地摁回了頸窩裏,貼着她的額頭繼續翻書道,”我想大名,你乖乖的想小名,咱們分工行事,好不好?“
“小蟲蟲?”無畏側過臉去眨了眨眼睛。
“誰給兒子取名叫小蟲蟲呢?”江公子很嫌棄。
“小貔貅?”
“不好聽。”江公子搖了搖頭。
“小謀子?”
“好好想。”
“小小聰兒?”
“你兒子聽見了一定會踢你的。”
“說不定是個姑娘呢!”無畏翹了翹嘴巴。
“那咱們就取兩個名字,等生出來再決定用哪一個。”
“小槐花?小不丁點?小蟬子?小豆瓜?”
兩口子正為名字在那兒打趣着,江坎走了進來,問江公子:“公子,給鄭憾殿下的禮物已經準備好了,您要不要過過目?”
江公子揮揮手道:“送去吧,不必過目。”
“什麼禮物?我怎麼不知道?”無畏從江公子懷裏坐了起來。
“是鄭憾殿下第三個兒子的滿月酒禮物,”江坎道,“早半個月前公子收到鄭殿下的請帖,請你們去錦城喝他第三個兒子的滿月酒。公子說山長水遠的沒必要去,讓我備些東西派人送去便是。”
無畏眨了眨眼睛:“嗬喲!他都有第三個兒子了啊!這動作可真快呢!”
江坎笑了笑:“是挺快的,照這樣生下去,我擔心他王府會裝不下的。”
無畏道:“不錯嘛!三年生仨,一年一胎,他還真是說到做到呢!就是不知道如綾受不受得了,女人生孩子很累的。”
江公子淺淺地笑了笑:“你管人家受不受得了,他愛生多少讓他生去。不過我最煩他每回生了兒子都要來跟我們一聲,好像誰很想知道他生了兒子似的。”
無畏斜眼瞄這江公子,抿嘴笑道:“江公子,你是嫉妒吧?”
江公子不屑道:“我為什麼要嫉妒他啊?”
“明明就是嫉妒!”
“生兒子不在多,在能不能把兒子養成材,就他那樣,頂多生出一隊先鋒罷了!”
江坎和無畏都哈哈地笑了起來。笑聲還沒停,裴寬忽然着急忙慌地跑了進來,衝著無畏便道:“那個,夫人,公子,鄭殿下……鄭殿下到門口了!”
“什麼?”江公子和無畏都大吃了一驚。
“到哪個門口了?”江坎忙問道。
“是寨子門口!”裴寬氣喘吁吁道,“族長正在寨子門口迎着呢,讓您和夫人趕緊去一趟!”
“真是稀客啊!他怎麼跑來了?”江坎樂道。
“閑的吧!”江公子打了個哈欠,懶懶地下榻穿鞋道,“走吧,既來之則安之,去迎一迎那個非要來炫耀兒子的人!”
你還別說,人家鄭憾真的是攜家帶口來的。除了他那第三個兒子之外,他的夫人百如綾和另外兩個兒子也一併帶來了。依着江塵的話,他是帶着全家來秋遊來了。
一進門,鄭憾就開始東瞅瞅西瞅瞅,像個巡檢官似的。江應謀跟在他後面問道:“看夠了沒有啊,鄭殿下?咱們還是裏頭喝茶去吧?”
鄭憾一面瞅一面抱怨道:“你這兒忒小了點吧?一間屋子才多大點啊?多進兩個人怕能疊上了吧?”
江應謀笑了起來:“你說得也太誇張了點,是,這兒是沒你的金印王府大,但好歹舒服啊!”
“那什麼,”鄭憾指着正在擴建的西邊院牆,“那兒再擴寬一點點,再多擴兩間屋子出來,要大,要敞亮,春天要有桃花,秋天要有桂花,知道了吧?”
江應謀右眼皮子蹦了兩下,面帶狐色地瞟着他問道:“你想幹什麼啊?你還打算上這兒住?”
鄭憾回頭一本正經道:“我上你這兒來住,那是叫你蓬蓽生輝知道嗎?”
“呵呵,”江應謀幹笑了兩聲,“我看還是不要了,我習慣安安靜靜了。”
“就這麼說定了,給我弄兩間大的,往後我好帶如綾和孩子們上你這兒來轉轉,看看巫溪族的族人朋友們,聯絡聯絡我們鄭國與巴蜀國之間的友誼。”
“你想得太美了點吧?想住是吧?喏,”江應謀朝隔壁那爬滿喇叭花的院子指去,“找稽昌去,他那兒可寬敞了,就他和小贏稽住,再不然,你自個跟族長商量,另起個地方修一個院子。我這兒啊,你就別想了。”
“小器啊,江應謀!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小器啊!”
“沒得商量,自個找地方去!”
“你是嫉妒我有三個兒子了吧?”鄭憾一臉壞笑道。
“誰嫉妒你了?”江應謀一臉很淡定地表情說道,“我也有兒子啊!”
“一個。”鄭憾豎起一根指頭,特意加重了一的語氣。
“立馬就兩個了。”江應謀補充道。
“說不定是個女兒呢?哎,江應謀,跟你說個事兒,蒲心這胎要是個女兒的話,給我做兒媳婦吧!”
話音剛落,江塵衛匡裴寬等全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江應謀也樂了,揮揮衣袖道:“鄭殿下啊,你好歹一個攝政王,跑我這兒來打劫合適嗎?要了房子又要女兒,你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啊?”
“小器!嫁給我兒子會虧你女兒嗎?我三個兒子你隨便挑一個!”鄭憾十分豪氣道。
“鬧了半天,鄭殿下你這是帶著兒子來說親的啊?”江塵調侃道。
“不服氣啊?”鄭憾挑了挑眉毛,得意道,“我鄭憾的兒子那是別人搶着要的。衝著我和蒲心的交情,我先便宜了她兒子,不好嗎?就這麼說定了啊,江應謀……”
“誰跟你說定了?”
“不管,我三個兒子你挑一個,你要都不滿意,我再生兩個給你挑,反正生兒子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不像你啊,三年了才折騰出一個,哎喲,”鄭憾搖搖頭,“太費勁兒了!”
院子裏又是一陣大笑,把在院外玩耍的孩子們都逗進來了。大人們都在院子坐着喝茶,孩子們就在旁邊玩耍。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鄭憾的那兩個兒子和江慎兒他們很快就熟絡上了,一塊兒玩得不亦樂乎。
無畏嫌外面有點冷,便拉了百如綾進屋說話。聊着聊着,說到了魏空行,百如綾道:“去年我和鄭憾回家去看我祖祖的時候,碰見過他呢!”
“真的?”
“真的。鄭憾還跟他說了好一陣子話。”
“他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想去哪兒去哪兒。鄭憾跟他說,赫連公主還沒嫁,還在等他呢,他卻沒說話。”
“或許他再流浪上一段時間,就能想明白了。魏氏的事情在他心裏永遠都是一根拔不去的刺。”
“嗯,確實如此。哎,林姐姐,”如綾好奇地打量着無畏圓圓的肚子,笑問道,“肚子這麼圓,是個女兒吧!要是女兒,咱們做個親家如何?”
無畏掩嘴笑了笑:“你跟鄭憾可真是臭氣相投呢!你們兩口子都是來打劫我這肚子的嗎?”
“有好閨女當然不能錯過啦!你跟江公子說說,好好考慮考慮唄!我跟你說,我家老二就不錯,深得我真傳呢!“
“是嗎?說說,怎麼得你真傳了?”
鄭憾這一家子當真就在江應謀家住下了,完全沒把江應謀和無畏當外人。這幾個男人湊在一塊兒,或是出去打獵,或是在家喝茶,總之是玩得不亦樂乎。
第三日下午,齊玉眉帶着魏可鑒回來了。因為魏空明的忌日到了,齊玉眉帶着魏可鑒去拜祭魏空明了。來到了巫溪族地后,魏榮兒改了名字,由江應謀改成了魏可鑒,希望他能以他父親和爺爺為鑒,做個正直勇敢的好人。
晚間,眾人湊在無畏家吃湯鍋。齊玉眉挨着無畏坐下后說道:“我在魏空明的墳前遇見魏空行了。”
“他也去祭拜他哥哥了嗎?”無畏問道。
“去了,他說他每年都去,只是今年才跟我和可鑒遇上。我告訴你,不止他一個人呢!”齊玉眉笑米米地說道。
“還有誰?”無畏眼前一亮,“難道是赫連公主?”
“正是呢!”
“真的嗎?”無畏開心道。
“我親眼看見的還有錯?是赫連公主!”
“他總算想明白了,”無畏沉沉地鬆了一口氣,“他總算是放下了魏氏那段不堪的事情。這樣很好,至少他和赫連公主之間都不會再有遺憾了。你應該讓他帶着赫連公主來咱們這兒啊!”
“我說了,可他說還想到處走走,等不想走的時候再回來找咱們。”
“說不定啊,到時候就不止他們倆了!”如綾咯咯咯地笑着插了一句。
“但願吧,”無畏滿心期待道,“但願到時候咱們這院子附近又能起一間院子!”
“住這兒太好了,我都不想走了!”如綾道。
“那就別走,讓鄭憾自個回去吧!”
“好!哈哈哈哈……”
隔天,無畏去了一趟舅舅家。舅舅之前帶信過來說,秋心病了,她帶了些藥材過去看看。上回秋心被箭射中後背后,整個人就痴獃了,一直需要別人照顧。
舅舅家離無畏住的巫溪族地就半天路程,到了舅舅家后,舅母正推着秋心出來曬太陽。秋心表情木訥地坐在木輪椅上,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說話。
舅母把無畏迎進了屋,讓小女兒照看着秋心。無畏把藥材和補品一樣一樣地點給舅母,舅母收下道:“得虧還有你這個姐姐在,不然她該怎麼活?”
“也得虧你們願意照顧她呢!”
“這是應該的。我看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誰讓她自己從前那麼執迷不悟呢?若早聽你的話,回我們這兒來,怎麼會有後面的事情?唉,”舅母輕嘆了一口氣,“這都是她的命啊!”
無畏透過敞開的小窗,望向了院外輪椅上的秋心:“這樣也好,不會再有心魔困擾她,她也不會再為了那個執念而把自己變成惡魔。”
“你也快生了,就不要跑來跑去的了,有什麼東西派人送過來就行了。”
“我就是想來看看她。”
“她該知足了,落到這步田地,還有個姐姐肯認她,換做別人,恐怕早扔在旁邊不理了。你說,你跟她都是炎氏王族的後人,為何差別卻那麼大呢?唉……”
無畏也不知道,或許是過於巨大的生活落差讓秋心變得迷茫了吧!
在舅母家吃過午飯後,無畏又沿着山道回家了。坐在軟轎上時,她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跟着,一個奇怪的夢在她腦海里出現了。夢裏,有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走到了她跟前。
“你是……”
“我是林蒲心,真的那個。”面前的女子微笑道。
“哦,對,怪不得咱們長得一模一樣。”
“謝謝你了,無畏。”
“謝我?”
“謝謝你照顧秋心,也謝謝你讓我和秋心回到了炎氏族譜上。”
“不客氣,你們都是王叔的後人,當然應該回到族譜上去。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有點想不太明白,你當時為何會溺死在村子裏的那條河渠中。倘或你不死,我也沒法活過來。”
“也許我的死就是為了能讓你活過來,為炎氏復仇。”女子微微一笑道。
“什麼意思?”
“不必計較那麼多,反正一切都已經好起來了。臨走之前,我想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
“這天下的紛亂還沒有停止,咱們炎氏還將面臨更大的考驗。你要記住了,贏者為王,政為天下。”
“這話什麼意思?”她追問道。
“把這話記住且傳下去,就能保炎氏與江氏十代無虞,記住了!”
“你等等!”
她高呼了一聲,想追上那女子,卻被自己給驚醒了。軟轎旁,江塵問道:“夫人,您沒事兒吧?您做惡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道:“對……”
“做了個什麼噩夢?把您嚇成這樣了?”
“我夢到了……夢到了一個故人……”
“會不會是因為快生了,您愈加地緊張了?要不,咱們停下來歇一歇?”
“不用,”她擺擺手,“繼續走吧,我沒事兒了,一個噩夢而已。對了,江塵你聽過一句話沒有?贏者為王,政為天下。”
江塵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只聽過勝者為王,沒聽過什麼贏者為王。這是您做夢夢見的?”
“嗯。”
“真奇怪,您怎麼會夢見這句話呢?”
“我也不知道……”無畏一邊搖着頭一邊在心裏琢磨,為何真的林蒲心要留下這句話呢?還說可以保炎氏和江氏十代無虞?未來的中原大地上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紛亂呢?
之後,無畏再沒打瞌睡了。回到家后,她因為覺得疲倦,直接回房歇息了。等到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早了。
外面傳來了孩子們的嬉笑聲,她披上斗篷,步出房間,走到了兒子江慎兒身邊,低頭問道:“慎兒,你們在畫什麼呢?”
“宅子,大宅子!”江慎兒拿着一根小棍,在地上畫得格外起勁兒。
“姨娘!”旁邊的魏可鑒抬頭道,“我們在畫我們以後要住的宅子。那邊是慎兒的,這邊是我的,那頭那個是贏稽的!您瞧,我的最大是不是?”
無畏正要接話,贏稽卻搶先了:“是我的最大!我的最大!我的有好多間屋子呢!”
無畏笑道:“是嗎?那贏稽你拿那麼多間屋子來幹什麼呀?”
贏稽道:“住人呀!這裏住我兒子,這裏住我孫子,這裏住我曾孫子,還有還有,這裏住我第四代曾孫子!”
“我還有第五代曾孫子呢!”江慎兒迫不及待地接了話,“我還會有好多好多孫子呢!”
“哎喲,你們這些小鬼,自己都才豆芽點大,就想孫子了,真是厲害啊!”無畏搖頭笑道。
“娘,您看!”江慎兒指着其中一個方框,很認真地說道,“以後我第五曾孫子就住這兒,這兒有花園,有小樹,還有鞦韆,好看嗎,娘?”
無畏道:“好看,特別好看!”
“這有什麼呀?”贏稽不服氣地嚷道,“我也給我第六代孫子畫了一間很大很大的房子呢!我還給他起了個名字,你有嗎?”
“我有啊!我……我也起了名字的,”江慎兒眼珠子一轉,立馬想出了一個名字,“我叫他江寶兒!寶物的寶,好聽吧?”
“才不好聽呢!”贏稽搖頭道。
“那你給你第六代玄孫取了個什麼名字呀?”無畏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好名字啦!我想了好久的哦,姨娘!您聽着哦,我就叫他贏政!”
“嬴鄭?”
“對,我就叫他嬴政!攝政王的政,不是鄭叔叔那個鄭哦!這個名字我想了好久的哦!”贏稽炫耀道。
“嬴政?”無畏忽然想得到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白了。
贏者為王,政為天下,難道真的林蒲心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