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回家
馬俊有王美娜纏着,暫時沒空找梅仁瑜“解釋”,梅仁瑜巴不得他趕快歇了和自己“解釋”的心思。小春輪休結束又回到崗上,沒事的時候還是老樣子膩在梅仁瑜身邊吐槽家長里短。聽她說她父母不滿她成天在銀行里累死累活,正經能當女婿的人不好好找上一個,又瞞着她擅自給她找了一門親事,還騙她到度假村裡相親。這下子好不容易輪休一天外加補假一天,她難得的兩天休假全砸在了這相親上。
梅仁瑜聽了直搖頭,慶幸自己是一個人住,沒有人逼着自己去做下蛋母雞,未來三十年得在窩裏專註孵蛋喂娃事業。至於小春的父母是不是為她着想這種事情梅仁瑜不多插嘴,她沒爹沒媽那麼多年,哪裏評判得了這種事?
吳志宏見小春這個嘴巴厲害、背後靠山又夠硬的回來了,便沒再找機會給梅仁瑜穿小鞋。梅仁瑜也不是個招人厭的,於是乎銀行生活就這麼一片風平浪靜。
本來嘛,生活就該是這樣。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大家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誰都安生。梅仁瑜懶得多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橫豎她沒有少一塊肉,就權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
一晃眼就是周四,梅仁瑜掐指一算,琢磨着海川明天也該回來了,是該給他接風洗塵一下。畢竟人家投喂她不是兩三天,投桃報李再應該不過。恰好這周五她輪休,能睡個懶覺起來再去給海川張羅。
櫃前沒人,只有理財投資那塊兒還有客戶在諮詢。望着電腦顯示屏右下角那慢慢變動的數字,等着下班的梅仁瑜盤算着回家路上給人魚帶點兒什麼吃的。別看那條魚長成那副纖細脆弱好比玻璃工藝品的模樣,實際上他可能吃了。之前吃得不多不過是因為他滿身瘡痍,發燒又喉嚨痛所以沒有胃口。
這些天人魚精神了很多,胃口自然也在逐步恢復。親眼目睹了人魚那優雅的吃相不優雅的食量之後梅仁瑜整個人都化身為了滿臉問號的黑人大哥,有種以為自己撿回來一隻小奶貓,結果發現小奶貓不過是餓瘦了的大獵豹的錯覺。不過想想也是,不吃東西哪兒來的恢復力呢?人魚的恢復速度也不是無緣無故就能高出人類好幾倍的……
經過近一周的相處,梅仁瑜知道了這人魚其實是個重口味,辣的甜的酸的他一樣喜歡,就算不那麼好吃的東西他也能美滋滋地咽下去。只不過這人魚偏愛糯食,梅仁瑜想這應該和他喉嚨還疼着有關係。
大胃王人魚還有做吃貨的潛質。第一次吃到雪糕的時候,人魚整條魚都激動到顫抖了。他拉着梅仁瑜的手寫了半天好吃啊,太厲害了,人類怎麼能想到發明這種能在嘴裏融化的香甜泡沫,還給它取名為雪糕呢?雪糕涼涼地通過喉嚨,好舒服。
梅仁瑜第一次覺得便利店裏八塊錢一個的盒裝雪糕特別值。隨後扔給他一盒喉糖讓他慢慢感受清爽冰涼通過喉嚨。人魚擺着尾鰭活像搖着尾巴的小狗一樣吃了喉糖,結果被喉糖強烈的藥味苦得皺了一張小臉。梅仁瑜因此很沒道德地笑了半天。
今晚回去的時候再買兩個雪糕好了。不,買三個。一個自己吃,兩個給人魚。不,買五個好了,還要加上明天的份。人魚現在這麼能吃,中午他只吃麵包喝牛奶估計過不了多會兒就得餓了。還得買點兒別的,也不知道還有什麼管飽好吃又便宜的……要是能和海川海洋商量就好了。海川的廚藝實在沒得挑,海洋不做飯但感覺什麼都知道,活谷歌真不是一般的好用。
梅仁瑜想到這裏猛一回神,驚覺自己下意識地想去依賴海家兄弟。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她依賴慣了海洋海川,並且還想再依賴下去。
……你還行不行啊梅仁瑜?好好想想你幾歲了,你什麼身份。你有臉去依賴比你小的男孩子,你倒是自己動動腦子呀?人魚是你自己決定要養的,事到如今別覥着臉去再給別人添麻煩。
梅仁瑜心裏暗罵自己幾句,心思又回到人魚的身上。想想自己養了人魚快一個星期,居然還人魚人魚的叫,實在是不禮貌了點兒,遂想着回去了還是找個時間問問人魚究竟叫什麼名字,也好方便和人魚打招呼。
梅仁瑜這正想着呢,忽然樓梯的方向傳來一陣喧嘩。梅仁瑜抬眼一看,就見到金融市場部、信貸部和客戶部的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這些人可都是名副其實的青年才俊,雖然比不得國家銀行的同業者那麼風光,到哪裏都有人點頭哈腰;但相比起更多考研待業、三月一辭職的同齡人來說,他們顯然有頭有臉有派頭多了。
梅仁瑜立刻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姿態端莊。其他櫃員、包括小春和吳志宏在內也都站着挺直了背脊。大廳里的氣氛瞬間嚴肅的像小兵見了首長,和軍營不同的只有櫃員不用集體敬禮罷了。
副行長傅恆也在下樓的人群之中。戴着金絲眼鏡、身材高挑的他被前呼後擁的圍繞着,活像出巡的皇子王爺。不過嚴格算來,傅恆在這個銀行帝國里也確實算皇子王爺那一派的。因為這銀行是一家完全由企業法人持股的股份制商業銀行,傅恆他爸是總行行長兼執行董事。傅恆能不到三十歲就登上支行副行長之位,他老爸絕對功不可沒。
傅恆掃了一眼戰戰兢兢的小櫃員們,淡漠的眼神和向前的腳步半秒都沒有停留。
“讓他們也一起來。”
因為和傅恆隔得遠,梅仁瑜只能模模糊糊地聽到他似乎吩咐了這麼一句。倒是隔壁櫃那個明着暗戀傅恆這王子皇孫許久的小姑娘暗自輕呼一聲,喜上眉梢。
五分鐘后,梅仁瑜從八卦一把手小春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副行長這麼前呼後擁地出行是因為一家酒店的老總來請副行長和信貸部、金融市場部的部長、副部長吃飯,說是要向幾位討教一下這生意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老狐狸們眼珠子一轉就知道這酒店的老總打得是刷臉拉關係好貸款的主義。信貸部的副部長拉上了客戶部的部長,指着把水攪渾。客戶部的人精對此心領神會,乾脆叫上職員們來組成酒桌肉盾,為領導們擋酒擋事兒。順便破壞酒店老總設想的親自對話副行長與各部長。梅仁瑜等櫃員不過是這車輪戰里用來消耗對面兵力的小卒子,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一邊是等着梅仁瑜餵食的人魚和馬上要回家的海川,一邊是做人馬前卒給人當泔水缸。梅仁瑜覺得傻子才會在這種二選一的問題上猶豫。她二話不說,乾脆地選了去做馬前卒、泔水缸。
“來來來!喝喝喝!”
酒店經理豪氣雲乾地向著梅仁瑜這一桌的人舉杯,自己說著先幹了四分之一杯的白酒,算是難得的有誠意了。
“好!喝!”
“厲害!”
“兄弟有誠意啊!”
一桌人都站了起來,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在此起彼伏地附和着,所有人都在笑,幾分真幾分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把杯中的東西喝乾凈,並把杯底亮給別人看。
“哎哎~……你們別忙着稱讚我啊!你們的誠意呢?來來來!拿酒來!滿上滿上!哎~沒錯兒!大家干一杯!把你們的誠意也拿出來給我看看!”
酒店經理說著又舉起了杯子。在座的姑娘們先前都幹了小酒盅里那一小口燒辣辣的白酒,此時辣的面紅耳赤的有之,捂着嘴巴低頭的也有之。誰都沒想到坐下來還不過十分鐘,這酒店經理已經來下戰書了。言談之間竟是有要單挑全桌的意思。
看來酒店老總發現了銀行這邊準備用人海戰術。乾脆主動出擊,派手下來耗住他們這些擋酒的肉盾。好能親自和銀行的頭兒們交流一下。
酒店經理幾番白酒敬酒下來,梅仁瑜這一桌的小姑娘們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小春小小一隻,又是個嬌生慣養泡吧都只喝果汁雞尾酒的。被這高度數的白酒一灌,眸子水汪汪、臉兒粉嘟嘟,看得在座男士們心痒痒。那酒店經理也就逮住小春不放,一個勁兒的:“美女你真棒!再來一杯!”、“最後一杯!最後一杯!”、“給哥哥面子就再來一杯!”
小春幾杯下肚,腳步都有些虛浮。眼看着那酒店經理還勸,梅仁瑜手一伸,就拿過了小春手上的杯子放到了一邊。
“人魚姐……”
小春可憐兮兮地望着梅仁瑜,讓梅仁瑜特別想摸摸她的小狗腦袋。先前她不方便袒護小春,因為那會駁了對方面子,讓對方下不了台。現在小春明顯有了醉意,換她上場就沒什麼可怪罪的。
“經理大哥,您可別光顧着看人家漂亮可愛的小妹妹。也把注意力分點兒給我這種沒人要的呀。”
鬨笑聲中,梅仁瑜勾勾手指讓服務員拿了兩個鋼化杯過來,自己給兩個鋼化杯倒了七分滿的白酒。
“這杯我敬您。”
梅仁瑜遞出去的杯子那頭,酒店經理的臉色唰的就青了。
“您要是給我面子,就一定得和我幹了啊。”
梅仁瑜笑容不改,仰着脖子就咽下那辛辣無比的液體。那滋味如同燒化了的液狀金屬在瘋狂地往自己的食道和胃裏涌。
“哎喲哎喲!女中豪傑!女中豪傑啊!”
酒店經理笑着拍手,手上鋼化杯里的酒灑了小半杯在地毯上,頓時鮮紅斑駁成了朱黑。
梅仁瑜放下杯子看着他,心裏罵著酒桌文化就是狗屎,臉上笑得殷切真誠:“那您這人中龍鳳還不陪我喝了這一杯?”
“……”
遠處,沒人敢逼他喝酒的傅恆面無表情地眺望了忽然就熱鬧起來的櫃員一桌。他看見了人群里的那個高個子女人,他對她有點印象。上次貿易公司的人請客,也是酒桌車輪戰。那高個子女人喝的也挺多。至於她有沒有戰到最後、笑到最後他不知道,因為他只留了四十分鐘就從宴會場離開了。
白的紅的黃的白的黃的紅的……
梅仁瑜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她只知道她去衛生間摳了好幾次喉嚨,又在馬桶上補了好幾次妝。到了後來,她已經沒力氣摳喉嚨了,好在*oss傅恆走了,各位部長們也都一個個相繼告辭。對面清醒的人越來越少,敢來找梅仁瑜喝酒的就更少了。
等到酒宴徹底宣告結束,梅仁瑜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踩在地板上還是棉花上了。朦朧之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喊:“回家!回家!”
回家?家?家……對,回家……回家洗澡……洗澡……洗個屁的澡啊?!家裏浴室還有魚呢!那是能給人看見的魚么?!靠!不能回家!絕對!不能回家!回家了那魚就被人看見了!那魚被人看見了、看見了就……就糟大發了!
眼前是人魚那張湊到自己面前的小臉,想到他藍得像深海像夜空的眼睛,想到他笑起來時露出的小虎牙,想到他那冰冰涼涼的手指,想到他掀給自己看的水花——
“不回家!!!”
“我不回家!!!”
“死、都……不——回——家——!!!”
第二天梅仁瑜醒過來的時候,倒是真的想死了。
——她旁邊睡着一個光/着身子的海洋。而她自己身上,也沒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