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養魚不易

第4章 養魚不易

下午四點半梅仁瑜已經困得想要死過去。但她柜上還有人。

前來取錢的大媽手上提着剛宰好沒多久、拿膠袋和腸花里肚裝一起的鮮魚,遞出存摺的手又油又膩。夏天悶躁的空氣帶着生魚的那股腥味兒鑽進梅仁瑜的鼻孔里,讓她有些反胃。

“你倒是快點啊!這魚一會兒就不新鮮了!要趁鮮熬魚湯才能有營養!我兒子最近體虛,我得給他好好補補才行!”

大媽的催促聲那叫一個咋咋呼呼。引得旁邊櫃枱的儲戶都投來了眼球。

那你先來取錢再去買菜不就省事多了么?隔壁櫃的小春扁了扁嘴翻了個白眼,只差沒把這句話寫在臉上。正面與客戶交接的梅仁瑜倒還端得住笑臉,聲音略帶沙啞疲憊但還算溫和可親。

剛坐櫃的幾個月,梅仁瑜發現自己眼力變高了,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多少能夠分辨。坐櫃一年後,梅仁瑜卻是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實在眼孔淺顯,有太多的時候都為表相所惑。

就像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甚至還有點蓬頭垢面的大媽。要不是梅仁瑜在這個支行坐了三年櫃,她壓根就看不出這個來存款時不忘提醒櫃員好幾次儲戶一次性存十萬塊能得一桶食用油的大媽存款足有八位數。

以前梅仁瑜就聽行里的老前輩說有些人你不翻開他的存摺不看見他或她賬戶里的數字,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有多有錢。現在想來果真如此。以貌取人遲早被打臉,隨隨便便得罪人更是自尋死路。特別是在銀行這種人際關係的泥沼魔窟里,梅仁瑜不求成功只求自保。

“這是五萬元現金,請您收好。”

梅仁瑜帶着職業微笑把當著客戶面前用點鈔機點過的錢重新整整齊齊地捆起,接着送進了櫃枱的小窗口裏。

大媽對梅仁瑜的辦事效率還算滿意。頻頻點着頭掏出一個油膩膩的黑色環保袋,把錢裝好了塞買菜的兜兒里,這才打量梅仁瑜幾眼后快步離去。

終於,梅仁瑜的櫃前也沒了人。這讓她輕吁一口氣。

最近行里的局勢相對穩定了不少,今晚既沒飯局也不用加班,自己總算能早早回家一次……路上去一趟超市,千萬不能忘記了買浴室的帘子。還要記得買點那條人魚能吃的東西。

梅仁瑜沒養過寵物,更沒養魚經驗。好在這是個科技改變生活的時代,午休的時候梅仁瑜拿手機查了魚除了吃魚飼料還吃什麼。只不過搜索過程中一會兒跳出什麼線蟲血紅蟲的圖片,一會兒又看見什麼水蚯蚓黃粉蟲的推廣。密密麻麻的蟲子圖片看得梅仁瑜毛骨悚然雞皮疙瘩暴起,直想罵wtf。但想想人魚那張巴掌大的破相小臉,她又繼續忍着噁心找資料。

最後還是小春一句話拯救了梅仁瑜:“蝦和浮游生物肉食雜食性海魚都吃的。”

後面小春又說了幾句“人魚姐你真養魚啦?”、“你魚是隔壁小帥哥兒送的吧?我可不相信是撿的!”、“那魚漂亮不?什麼品種呀?”、之類的廢話,統統被梅仁瑜用“啊”、“哦”、“嗯”、“你猜”給含糊了過去。

浮游生物太麻煩,梅仁瑜考慮都不會考慮一下,蝦倒是買點兒便宜的就行了。誰都別指望她能像貢神仙一樣貢着那條人魚,只因為那條人魚是傳說中的幻想生物。她梅仁瑜從來都不是做聖母的那塊兒料,能善待周圍的人和小動物……還有一條人魚已經不錯了。

腦子裏是白水煮蝦海帶湯,梅仁瑜巴不得時鐘走快點兒好讓自己趕快下班。好容易熬到分針總算走過整點,營業時間結束了,梅仁瑜還沒從辦公椅上起來,一個瘦瘦高高、約莫四十幾歲的男人就走了過來。男人長着一張鞋拔子臉,笑起來不算太丑,可惜離美還有一大段距離。

“下班啦?”

鞋拔子臉笑着問,從抽屜里拿出自己手機和錢包的梅仁瑜也只能笑着答:“是啊,馬經理。”

“難得你今天下班早,走走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去。”

鞋拔子臉的馬俊狀似親昵地黏了過來,梅仁瑜笑容一苦,眉心都快要皺起來。說實話她從來都不記得自己和這位“高級理財經理”有什麼瓜葛,也不知道這馬俊怎麼就看上了她,有事沒事都愛獻點小殷勤,還總是非請她吃飯不可。

每次和馬俊吃飯梅仁瑜都很自覺的aa,馬俊見梅仁瑜不肯讓他請客就乾脆買點什麼曲奇泡芙布丁之類的小甜品讓梅仁瑜帶回去。梅仁瑜不嗜甜,不像一般小女生那樣聽見甜食眼睛都能放光,但又不好次次拒絕馬俊,兩人來往了幾次之後只得收下馬俊那些不走心的小禮物。

這些小禮物通常是在梅仁瑜家的小冰箱裏暫留一會兒,接着要麼進的海川了肚子,要麼就祭了海洋的五臟廟,總之從來沒到過梅仁瑜的嘴裏。偏偏每次送了梅仁瑜甜品之後馬俊還要問梅仁瑜感想,梅仁瑜只能用“挺好的”幾個字打哈哈。

照理說梅仁瑜這種態度有點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對馬俊無意,馬俊的行為不但讓她困惑還讓她困擾。也不知道馬俊是着了什麼魔,非但一點兒也沒把梅仁瑜的疏離看在眼裏,還照樣隔三差五就跑來約梅仁瑜一起吃飯。最可怕的是幾頓飯下來之後,他開始十分自覺地用親密的態度對待起了梅仁瑜。

“人魚姐今天和我約好了。我們說好一起逛街吃飯再看電影的,對不對?人魚姐。”

小春的聲音從旁邊櫃飄了過來。這個小人精笑容可掬地跑到梅仁瑜身邊抱住梅仁瑜的手腕,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在說謊。

不想隨便得罪人的梅仁瑜簡直不能更感謝小春,她連忙點頭附和:“嗯,我和小春先約了。”

馬俊看看梅仁瑜,又看看小春。被拒絕的他臉色不太好,但還是堆出個笑:“那就下次吧……先說好,下次可不準拒絕我哦,仁瑜。”

一聲“仁瑜”叫得梅仁瑜渾身惡寒,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繃住了臉皮。小春則是捂着嘴巴跟梅仁瑜咬耳朵:“我早就告訴過姐你這種人一定要不留情面地狠狠拒絕了。你看他現在蹬鼻子上臉的……完全是把你當他女朋友了。”

“這還不至於吧?”

自己一次好臉都沒給過馬俊,馬俊能會錯意到這個地步?梅仁瑜訕笑兩下,還是覺得小春的說法太誇張了。

馬俊雖然只是保險公司派來駐銀行大堂的理財經理,但收入比起梅仁瑜這樣的銀行櫃員來還是高挺多的。況且他現在才四十五歲,半年前離了婚,把女兒給了前妻,自己有房有車。這樣的條件在婚戀市場上還是蠻搶手的,梅仁瑜不覺得這種小半個黃金單身漢能看上長得不咋滴還牛高馬大的自己。

“我可是提醒過人魚姐了啊。”

小春點到為止,沒一會兒就換了話題。兩人為了讓謊言真實可靠,乾脆真的一起去吃了個晚飯。

等梅仁瑜被小春用她那低調的小高爾夫載到家附近的超市,超市正好開始打折。梅仁瑜深感幸運,不自覺地就多買了些東西。把這些東西駝上五樓之後,饒是自認體力還不錯的梅仁瑜都氣喘入牛了。

打開門,屋子裏充斥着梅仁瑜再熟悉不過的寂靜。梅仁瑜心臟一縮,放了東西就往浴室里跑。

浴缸里的人魚還在,聽見梅仁瑜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微微睜開了眼。他翕動着唇似乎想對梅仁瑜說點兒什麼又馬上按住自己的喉嚨極為痛苦地咳喘了起來。

梅仁瑜急忙向著人魚伸手,她的手剛入水就發現水溫不對——哪怕現在是盛夏,自己這間屋子到了下午的時候又特別曬,密閉的浴室里的水溫也不該這麼高。再一看人魚,人魚那昨天還蒼白至極的臉上有了血色,只不過這血色明顯不正常。

扶着人魚讓他靠着浴缸坐好,梅仁瑜一手摸到人魚的額頭,一手按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

……果然不對,人魚身上的溫度太高了。居然和她這個剛提着大包小包進門的人的體溫差不多。想到昨天自己摸到這正太人魚肩膀時感受到的冰涼,再一看正太人魚微微泛着潮紅的臉龐,梅仁瑜不用去糾結人魚的日常體溫是多少度都能明白眼前這條人魚是發燒了。

看着滿身瘡痍的人魚,梅仁瑜默默地想着他傷成這樣,也難怪會發燒。只怪自己昨天太過謹慎,只餵了他點兒消炎的阿莫西林……果然一個連醫學門檻兒都沒試圖邁過去的門外漢就不該想當然地以為自己能救一條人魚。

人魚的命重要,還是保守人魚的秘密重要,這種事情根本不用問梅仁瑜。

“……忍着點兒,我給你找醫生去。”

梅仁瑜剛想轉身,就被拉住了手腕。拉她的那隻手很細,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可那隻慘白的手是那樣的用力,用力到了梅仁瑜都覺得很疼的地步。

“………………”

人魚用他那雙藍得發黑的眼望着梅仁瑜,緩而用力地搖了搖頭。

“你是怕治人的醫生治不好你?那我給你找獸醫去。獸醫不行,我去找研究水生動物的人……大學教授之類的人總會有辦法的。”

微微咳嗽的人魚還是沒放手。他依舊搖頭,清洌洌的一雙眼睛裏有着不可動搖的堅定。

“那你想怎麼辦?!想死嗎?!”

梅仁瑜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脾氣,就這樣爆發了。

『……仁瑜啊,媽沒救了。』

“你如果想死那還跑來我面前幹什麼?!死遠點死別人的面前去啊?!死在我面前算什麼回事啊?!”

『再吃多少葯都不會好的。』

“你要我怎麼和別人交待我沒不儘力救你你是自己要死的?!你死了你要我對着你的屍體怎麼想?!你以為我會對着你哭嗎?不!我不會!我絕對不會在你身上浪費一滴眼淚!”

『買葯的錢你還不如省下來讀書……不夠學費,做伙食費也好。』

“你的自由能比你的命重要嗎?!萬一人類治好你以後還願意放你回家呢?!”

梅仁瑜瞪着通紅的眼睛,眼眶乾澀的發疼。她怒吼、咆哮,吼完自己喘着氣自己都有些發矇。

人魚和她非親非故,人魚也沒求過她要她救他的性命,她壓根就沒有激動的必要。生死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個人的選擇,旁人做不得主。再說人魚只是不要她找醫生,沒別的表示。她倒好,一個激動嘴巴就關不住風,一場脾氣發得莫名其妙,遷怒意味十足。

“你——我、……”

回過神來梅仁瑜尷尬得要死。理性告訴她她應該道歉,偏偏礙事的自尊心跑出來摻一腳,讓她如鯁在喉,呼吸不暢。

人魚軟綿綿地鬆了手,纖細的手指從梅仁瑜的手腕滑落到梅仁瑜的掌心裏。興許是因為頭暈,呼吸短而急促的他整條魚都往浴缸里滑,臉也沉回水裏了一半。

波光蕩漾之間,梅仁瑜感到掌心痒痒的。她定睛一看,突然發現這人魚在自己掌心裏寫着什麼。

見梅仁瑜一次沒看懂自己寫了什麼,嫣紅着臉人魚又一筆一劃地寫了一次。這次梅仁瑜總算是看懂了人魚在自己掌心寫的東西。

『謝-謝-你』

人魚確實是用正正規規的簡體字這麼寫了。

『我-吃-葯-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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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家人魚和我的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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