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八章

88 第八十八章

紀百武的確是帶着姜婉情一起出門去靈武山了。

謝黎的死而復生,以及被他從魔教救出的十數名少年,還有他宣稱的將要公之於眾的魔教的秘密,成了丟進池子裏的一塊巨石,在原本就不算平靜的池水裏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紀百武與謝黎並沒有太多交集,嚴格說起來,還能算上是有過節。他早就知道天下論武堂有這麼一號武師,然而知道歸知道,當年紀清澤去天下論武堂學武的時候,紀百武隨便打發了兩個小廝就把紀清澤送去了,因此沒有機會同謝黎見面。到了前年,輪到紀正長去天下論武堂,路途遙遠姜婉情不放心,他才親自離家和姜婉情一起把紀正長送去了靈武山。也就是那一回,讓他有了唯一一次和謝黎打照面的機會。

那時候他正上山,謝黎正下山,擦肩而過的瞬間,兩人目光交匯。

紀百武不認得謝黎,不過隨便看一眼,看完了就準備收回視線,然而對方的眼神卻令他不由地被震了一下。那種眼神,用敵意來形容恐怕不太恰當,那是一種深切的……鄙夷。彷彿那雙眼睛裏看到的不是他堂堂游龍劍紀百武,而是一隻灰不溜秋正在滾糞球的屎殼郎,又或者是一隻滿身臭氣的灰老鼠。

紀百武當時就愣在原地,停下了腳步。就這一愣神的功夫,對方已經走開了。他非常惱火,極其惱火,認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羞辱!他很想追上去抓住那個膽敢用眼神羞辱他的傢伙狠狠教訓一番。然而他並沒有那麼做。

他自己家裏那攤破事天底下哪個人不知道?他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他、笑話他,只是很少有膽子大到敢當面給他看眼色的傢伙。如今這天下論武堂正是收人的時節,山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如果他追上去和給他眼色看的那個傢伙理論,或者大打出手,勢必引人耳目。人們會為他的意氣用事而喝彩嗎?不,只會拿他當做笑柄罷了!

最後紀百武只得咽下這口窩囊氣,並且牢牢地記住了謝黎這個人。

當日謝黎與韓毓澄的死訊傳遍武林,兩個他極討厭的傢伙命喪黃泉,他還着實為此高興了兩日。

這一回謝黎死而復生的消息震動了武林,他心裏其實是很不高興的。那天下論武堂十數名少年被救出,其中又沒有他的兒子,與他有什麼干係?何況他是極不情願看謝黎出風頭的。然而紀正長人在天下論武堂,姜婉情提出趁此機會去看看兒子也好。再則這麼大的事情他身為南龍的確應該出面,因此便還是帶着姜婉情一起上路了。

他們這一路倒是一點也不心急,沿途看看風景,交際朋友,只當是出行遊玩,一路倒是輕鬆自在。然而快到靈武山之際,不知是否水土不服的緣故,姜婉情忽覺身體不適,白日昏昏沉沉,晚上做起了噩夢。

半夜,她忽然尖叫着從床上彈了起來,渾身被汗水浸透:“啊……!”

睡在一旁的紀百武被她吵醒,將床頭的燭台點上:“怎麼了?”

姜婉情一臉驚恐地躲進紀百武的懷裏,大口喘息着,驚魂未定:“我……我夢到……俞姐姐了……”

紀百武皺眉,冷笑了一聲:“俞姐姐?”

他低下頭,打量自己懷裏的姜婉情。

其實姜婉情並不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的長相甚至可以用寡淡來形容。圓圓的臉盤,淡淡的眉眼,小小的鼻唇。若要論美貌,紀清澤的母親俞若男可真比姜婉情美貌許多,當初俞若男未嫁之前,追求者甚多,甚至她已經嫁給了紀百武之後,還有許多哭天搶地不肯死心的傻男人追着她跑。可偏偏紀百武就是瞧不上俞若男,反而很瞧得上姜婉情。

原因很簡單——俞若男什麼都好。她也知道自己什麼都好,因此她是個非常驕傲的女人。她也確實有驕傲的資本,倘若沒有她,紀百武未必能夠繼承家主之位,甚至連南龍紀家或許也會就此衰微。

俞若男是一代巾幗,未出閣的時候,她是個驕縱的女兒,青竹門也從來沒有在家從父這樣的規矩。嫁到紀家之後,自然也沒有出嫁從夫的規矩。她做事一向有自己的主見,倘若紀百武支持她,她就和他一起做;假若紀百武不支持她,那她就撇下紀百武自己做。

江湖兒女有這樣的性情並不是什麼壞事,偏偏紀百武受不了。他小時候體弱多病,時常受人欺負,結果養成了一副陰沉的性子。後來他在俞若男的幫助下聲望權勢都有了,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看不起他。他非但把當年欺負過他的人全都秋後算賬地收拾了一通,連想要跟他平起平坐的俞若男他都懷恨在心。

伊始他的腳跟還沒立穩,尚且收斂着。當紀清澤出生后,他的游龍劍法也練得大成,南龍的威望一日高過一日,他們的夫妻感情便每況愈下。明明還居住在一間院子裏,見了面卻互相翻個白眼,連招呼也不打。

也就是在那時候,紀百武認識了姜婉情。姜婉情乃是一名醫女,她出身平平,相貌平平,武功平平,連醫術也就不過如此,與俞若男簡直是雲泥之別。然而她卻迅速地虜獲了紀百武的心。原因亦非常簡單——她崇拜紀百武。俞若男拿紀百武當人看,她拿紀百武當神看。

於是紀百武便收了姜婉情做外室,並很快生下了紀正長。這一切自然是偷偷摸摸的,紀百武這人最好面子,自己行為不端,卻不願受人口舌。為了掩人耳目,紀正長剛出生的時候,還起名叫姜正長。

紀清澤五歲那年,武林正道發起了屠魔大戰。俞若男向來嫉惡如仇,二話不說地加入了征伐魔教的隊伍。紀百武對這些事情則不怎麼熱衷。他稱病推辭了同道的邀請。

若再早幾年,紀百武大抵會要求俞若男也別去參加。原因無他,他討厭俞若男在外拋頭露面,有損他紀家的臉面。然而彼時他已有了姜婉情和紀正長,便立刻同意了俞若男參戰的提議——屠魔之戰兇險異常,他巴不得俞若男去了就別再回來了!

因大戰需要醫者隨行,姜婉情的師門也被要求參戰。本來紀百武肯定是不同意姜婉情去的,然而到了臨出發前,姜婉情突然收到紀百武發來的密函,要求她隨行出戰。密函上一共只有兩句話。

第一句:別讓她活着回來。

第二句:我娶你。

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紀百武和姜婉情的關係。而屠魔之戰死了許許多多的人,有名震江湖的高手,也有籍籍無名之輩。死的人太多了,整個正道遭受重創,多少門派就此凋蔽,沒有人有心力去追究一個俞若男究竟是怎麼死的。

有一件事情連姜婉情都不知道。

紀百武雖然盼着俞若男早點死,然而俞若男死了固然好,不死他也一樣過日子。他是在大隊開拔前忽然動了俞若男非死不可的殺心,才給姜婉情送去的加急密函。

——俞若男離家之前,給紀百武留下了一份和離書。

江湖兒女向來洒脫,不在意世俗規矩。有情時,便可拋下一切,私奔也在所不惜;情若已盡,縱使膝下已有兒女,亦可分道揚鑣,從此陌路。

俞若男寫好了和離書。若她此去無歸,便請紀百武好好照顧紀清澤,若紀百武不想照顧,將紀清澤送回青竹門便可;若她有幸得勝歸來,憑此和離書,他們夫妻情分已盡,她會帶着紀清澤離開,從此恩怨兩清。

紀百武也想和俞若男拆夥,但他這人極好面子,容不得被人損害他的顏面。他可以把俞若男休走,卻不允許俞若男跟他和離。於是拿到和離書的紀百武大發雷霆,當下便打定了主意——他不會讓俞若男活着回來!

一切似乎都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俞若男死了,姜婉情回來了,他娶了合自己心意的女人,也讓自己喜歡的兒子認祖歸宗了。他並沒有把紀清澤送回青竹門,並非因為他喜歡紀清澤。而是因為紀清澤像極了俞若男,除了相貌相似之外,連那骨子裏與生俱來的傲氣都像。當初他拿俞若男沒有辦法,但紀清澤年紀小,沒有反抗的能力,他就偏偏要把紀清澤的那根傲骨給打折了,他就不信他做不到!

他似乎什麼都稱心如意了。可諷刺的是,他一生極好面子,容不得別人說他半句不是。然而俞若男死後,縱然他在家中可以為所欲為,可一旦到了外面,什麼人都敢對他指指點點,什麼人都敢嘲笑他,人們拚命戳他的脊梁骨,戳得他又痛又癢,卻毫無還手之力。

每每想起這些,紀百武並無半分愧疚之心。他有的就只是恨。恨他自己優柔寡斷,在紀正長出生之前他就該除了俞若男!恨他自己心慈手軟,讓紀清澤長大了,大到那根被他打斷的傲骨又被人重新接起來,成了他心中的刺!

姜婉情終於從夢魘中拔出,后怕地抹去額上的冷汗。她軟若無骨地靠在紀百武的懷裏,泫然欲泣:“夫君,我害怕。”

紀百武撫摸着她的背脊,道:“怕什麼?”

姜婉情柔柔弱弱地說:“上一回我們參加武林大會,紀清澤的身邊那麼多人圍着他轉,大家都對我們指指點點的。我怕他心裏恨我們,所以廣交朋友,拉攏各大門派,刻意挑撥,想引得別人來對付我們。我也就罷了,此生能與你結成夫妻,恩愛這些年,已是偷來的,我再無所求。可我怕他對我們的孩子不利。正長是個好孩子啊!”

紀百武眼中流露出森冷的光:“當初就不該把這逆子送去天下論武堂!若不是青竹門再三要求,你又說不想在家裏看到他,我也不會把他送走。本想着他性情古怪孤僻,到了外面必然被人排擠,我又給過他一本改過的劍譜,想他混學幾年,就把自己練廢了。沒想到他反而豐滿了羽翼。”

又疑惑道:“這逆子不知哪裏來的福氣,三番兩次……竟都平安無事。”

姜婉情抬起頭,在昏暗的燭光的映襯下,她的目光楚楚可憐。她再一次重複:“我好怕。”

紀百武扶她重新躺下:“你只管放心。”

他熄滅了燭火,自己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后,他在黑暗中冷笑起來,道:“我是他的老子!我要他跪在我面前,看我一劍捅穿他的心肝脾肺腎,他還敢跟我動手不成?!”

他想紀清澤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所以一直沒下手,說來說去,其實還是顧忌被別人發現,壞了自己的名聲。但他都已經被人戳着脊梁骨罵了十幾年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橫豎他遮遮掩掩,就算紀清澤死在外面了,也會有人懷疑是他乾的;紀清澤死在家裏了,別人也一樣懷疑他。但懷疑又能拿他怎麼樣?在外面找別人動手,反而容易留下把柄,還不如自己親自動手,等紀清澤死了,就說這臭不要臉的混小子為了個斷袖小情兒自殺殉情去了!他是南龍,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別人能怎麼樣?!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壓根就不該費那些心思。他就應該告訴紀清澤,你的老子討厭你!你的老子想要你死!他想像紀清澤如果聽到這些話,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紀清澤跟他母親最大的區別就是,他是個克己守禮的人,他太講禮法和規矩,所以不管紀百武怎麼對他,他都壓抑着自己,盡量順從父親。他或許還在心裏哄騙他自己,以為他們還有父子情分在。這樣的人,如果告訴他,你娘是你爹害死的,你爹討厭死你了,巴不得你這孽種趕緊去死!他知道這些,會不會肝腸寸斷呢?

紀百武彷彿已經能看到紀清澤那傷心欲絕又隱忍的表情,想想就覺得渾身舒坦!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當初俞若男離了家,他就沒有再讓她活着回來。等到下一次紀清澤回家,他也不會再讓他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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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起床都看見教主在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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