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暮死
原來她說的那“歷過生死的摯友”,竟然是他。
同從元始界來,若忽略那都傳到上墟來的“殺妻證道”,眾人說不準還真要信了他們關係不錯。
眼下這又是鬧哪出?
他們驚疑不定的目光,頓時從左轉到右,從見愁的身上轉到謝不臣的身上,有些茫然。
白鶴大帝是先前就見過謝不臣了,也曾聽昆吾其他修士談論過他的本事,對這人的才能和修為倒都沒有什麼疑問,只是也對見愁對其的形容和描述有些困惑。
綠葉老祖卻是一挑眉梢,笑一聲沒言語。
負劍生實不知他二人關係。
月影的眸光卻是悄然一亮,唇邊也溢出了一抹透着點怪異的笑意。
“應虺”的神情卻是在見愁這話出口的瞬間,徹底冷凝了起來,心底里也不知是打翻了什麼,竟覺凍得厲害。
他原覺得自己算是開竅了。
可如今看着見愁先戰不語上人,再借長夜之簡,不單單是為了自己,還要帶着謝不臣一起去……
袖中攥緊的手指,慢慢地放開了。
他覺得胸膛里又空落落的。
大約是這裏曾存在過半顆心,如今沒了,總覺得缺了什麼吧?可真是奇怪,往日他沒那半顆心的時候,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這荒域入口處,已起了些許議論聲。
眾人都在想見愁與謝不臣之間到底是什麼複雜關係,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利益?
但都沒有個結果。
見愁與謝不臣相隔不遠。
她左手持着自己那一根長夜簡,卻將自己右手的簡隔空遞向他,半晌不見他來接,也並不收回。
目光只望着他,唇邊笑意不減。
好似根本不擔心他會拒絕。
在這短暫的一個剎那,謝不臣腦海中實在轉過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比如先前見愁提到過的“歷過生死”。
他們二人之間,可不算是歷過生死?
只不過旁人是攜手,他們是你死我活。
第一次是在青峰庵隱界,兩人拼了個兩敗俱傷;第二次是在雪域密宗,好處沒撈着,還雙雙被困入須彌芥子中,不得不合作脫出;第三次是在昆吾雲海諸天大殿之上,若非他算計得橫虛自己抗下一切罪責只求保他,或許便已經死在她劍下了。
一次連着一次,她的進境是他望塵莫及。
如今,是第四次嗎?
自打上次坐在雲海上相談過,見愁那一句“殺死你的並不是我”,便總時不時在他耳旁回蕩。
之後他也猶豫了很久,是否要看那河圖。
但最終還是打開了。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
謝不臣想,這河圖之上該有許多秘密,也許便藏着見愁下那般斷言的原因。
可他沒有找到。
四十四年參悟,修得一身本領與天齊,竟未從這河圖之上發現半分與此有關的字句,更不曾拼湊出這河圖又被任何人修改抹去的痕迹,從頭到尾,內容都是完整的。
謝不臣凝視着她,想要從她的面上找出幾分破綻來,可這一刻,他所能強烈感覺到的,是幾縷藏在她袖中的香息。
那是他曾感覺到的某種香息。
極域枉死城舊宅,必定已經有人在他之前去過了,而他猜,這個人正是見愁。
她身上有他一定要拿回來的東西。
而他此刻完全無法判斷見愁此舉的用意:到底是想要他答應,還是想要他拒絕?
在這種情況下,多想無用。
謝不臣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件東西他要拿到,如此即便入局,或恐也能破局。
所以,在片刻的沉默與注視后,他眸光似流水淌過星辰錶面一般,輕輕晃動了一下,然後便走上前去,從見愁指間接過了那一根長夜簡,淡淡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身形挺拔,十分不凡,站得近時,竟讓人覺得這是一對璧人。
言語不多,可相互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連修為都是這樣一等一,又同是元始界中來……
不少人看着,目光已經有些狐疑起來。
但仙尊們卻沒有多想了。
自見愁現身開始,中間已過去了一段時間,也不知這荒域是漂到了上墟的哪個角落和方向,周遭的星辰竟慢慢暗了下來,黑暗如潮水一般,漸漸湧來,將荒域包圍。
整座荒域,竟然開始顫動,甚至颳起了狂風!
“該是時機到了,取長夜簡,我等先入荒域!”
白鶴大帝雖覺着這黑暗壓近的情況有些出乎意料,但料想此地乃是荒域,除卻他們各自身邊同行的人之外,實在不可能出現什麼旁的危險,所以只猜是荒域本身起了變化。
他當先一掌向地面轟去!
“轟隆!”
雪白的幽光從他掌中奔襲而出,一下撞開了厚厚的地面,掀開了表層那歷經侵蝕的岩層,露出下面紋理交錯的十痕,還有那無數網狀的、縱橫的通道!
荒域便是盤古的屍身,這入口處乃是盤古的手掌,待這表面堅硬的岩層掀開,這一條又一條壁上凝聚着暗金的通道,便是曾奔流過盤古大尊滾燙鮮血的血脈!
由白鶴大帝當先,眾人隨後跟上。
一道道身影,迅速朝下方投去。
這上墟仙界修為最高的一群修士,眨眼便消失不見。
只是“應虺”落在了最後。
他注視着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盤古體內那乾涸血脈所形成的通道里,直到此刻還有些恍惚。
頭頂上的黑暗,悄然涌動。
不知何時,好像又壓得近了一些,低了一些。
他便抬首向祂們望去,一雙分明是應虺的蛇瞳中,竟然也變得漆黑一遍。
見愁與謝不臣在最後。
長夜簡既是她給了謝不臣,且她又邀了謝不臣同行,此刻謝不臣當然站在她身邊。
只是臨到要進入時,謝不臣忽然發現她停了下來。
見愁看向了那還落在他們後面沒有進入的“應虺”,也不知是不是辨認出了他的身份,瞳孔中暗光流轉而過,竟是莫名笑了一聲。
“應虺”在看那天。
見愁便也跟着他舉動一般,抬起頭來看那天,眉心裏一線天那一線紅痕里隱約竟有一縷黑氣遊走而過,而那天上的黑暗好似也感知到了什麼,雲氣一般輕湧起來。
對這一切,她好似並無所覺,只帶着幾分奇怪,漫不經心嘆了一聲:“這天黑得可真快。”
謝不臣微微蹙了眉,也看向了“應虺”。
“應虺”回視他。
非邪天中虺蛇一族也算顯赫,他長得一副放曠模樣,這時竟朝謝不臣一笑,露出了兩枚小小的尖牙,看似毫無惡意,可落在人眼中,只覺邪氣凜然。
見愁卻不將這一幕放在眼底,只對謝不臣道:“前些年的手下敗將罷了,修身外化身之術逃了一命,不必搭理。”
說完,也縱身一躍,投進荒域。
謝不臣縱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但也並未反駁,只收回了目光,隨在見愁之後進入。
眨眼間,這荒域的入口處便空無一人。
只有其上空,那漸漸壓低的黑暗,徹底熄滅了周遭的星辰,將這一座龐大的荒域,完全包裹,再投不進一絲光亮!
*
元始界,極域。
自當年八方城一役后,轉生池的位置便從八方城挪到了十八層地獄底下。
此刻張湯便站在這池旁。
周遭空無一人,黑暗而冷寂,可他面前這一柄高懸於轉生池上空的巨斧,光芒卻陡然熾亮起來。
十八層地獄的另一頭,是漫無邊際的混沌,一直都在涌動,從來沒有過停止的時候,但張湯也完全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在生長,還是在消失,又或者一邊生長,一邊消失。
自見愁去后,他也常在這裏站着。
只可惜,算算也站了好些年了,總盯着混沌那頭的亂流,卻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雖然有心想去探探,可偏偏還被見愁留了事兒。
沒辦法。
誰叫她是平等王,而他只是卞城王呢?
官大一級壓死人。
張湯兩手揣在自己袖子裏,一張刻薄寡淡的臉上,難得被鬼斧照出來的熾光映出了幾分神采,只可惜眉眼還是那死了一屋子人的樣。
望着鬼斧,他心裏竟不很痛快。
既不知此界這片亂流意味着什麼,更躊躇於她之前交代的事情,一時只好思考起來:“時機雖是到了,可這輪迴一毀,極域也算沒了,本官要去何處才能尋個新官來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