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黑暗中

第567章 黑暗中

鬥法台一升,便是生死不論了。

不語上人這是……

眾人原以為是見愁來找不語上人的茬兒了,卻沒有料想如今主動升起鬥法台的,是不語上人自己!

而且,見愁這一句“你我修為懸殊”是什麼意思?她竟然說不語上人同她鬥法不可能有勝算?!

怎麼說,不語上人也是位聖仙啊!

同等級的修士誰能說自己有完全的把握能勝過他?敢說這話的人,整個上墟,掰着手指頭都能數清楚!

一時間,眾人都覺得見愁這話透出幾分莫名的詭異,但更令人驚異的無疑是不語上人毫不反駁的態度。

鬥法這種事,向來是雙方修士願意即可。

在場的諸位仙尊雖然都覺得此事事出突然,而這見愁多少透出幾分來者不善的味道,可也並未出來阻攔。

眾人都靜觀其變。

見愁凝視了眼前的不語上人片刻,便是一笑,憑她如今的實力,當然不會有任何畏懼。

當下便道一聲:“好。”

說罷那身形一輕,也不管旁人是何等的目光,便化作一道濛濛的虛影,直投那龐大的鬥法台而去。

她落定后,不語上人亦隨後跟來。

站在這近乎沒有邊際的鬥法台上,不管是盤古荒域還是上墟仙界,都在他們的腳下。

他們不看下方的人。

但下方的每一個人都不由在這一刻屏息,注視着他們。

見愁與不語上人之間,隔着三丈距離,只道:“這些年來自元始界飛升的修士,絕不止我一個。你不殺旁人,卻偏要來殺我,倒是有些稀奇。我好奇,是誰將我畫像給了你,你又為什麼要來殺我?”

不語上人根本不答。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雙目已是一片外露的鋒芒!

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他都是當年元始界中殺過千修,主宰過明日星海的大能。

這一時的氣勢節節攀升起來,駭然如虹!

可見愁卻絲毫不受他的影響。

甚至她都沒有拔劍。

那一線天原本握在她手中,此刻卻像是一道暗光般脫出,飛回眉間,化作半寸赤紅的血痕。

“說來,我與上人之間,確有幾分淵源。”

見愁抬手一揮,山河袍袖擺飄搖,竟然飛出了一蓬璀璨的華光,落到這鬥法台上。

眨眼間,整座鬥法台為之一變。

原本空曠平坦的地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見愁不陌生,不語上人更不陌生。

從地面上升起的,是昔日青峰庵隱界那長長的畫壁,畫壁盡頭那一扇由豬看守的大門,而門后便有一條長長的河流,也許會有一隻老鼠一隻鸚鵡站在河岸的這頭,等待着外面每一位不速之客,讓他們選擇上那無情的橋,還是渡那有情的船……

“怎麼回事?”

整座鬥法台,都被這龐大的青峰庵隱界覆蓋了,見愁和不語上人對立站在兩面畫壁的夾道之中,下方的人頓時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就算將神識探過去,也僅能感受到這兩人的存在,而聽不見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見愁抬手間施展出來的這一手,實在是有些超出了不語上人的預料。

或者說,他根本沒想過自己還會看到這一切。

這長長的畫壁上,刻滿了陳年的石雕!

一幅連着一幅……

於是他輕而易舉便看見了其中一幅:明日星海,高樓之畔,那主宰着星海的女修,從昆吾八極道尊的手中奪來了九曲河圖,就坐在上面看。大約是翻到了卷末,她便莫名地大笑起來,抬首向那天際望。接着便將這河圖棄若敝屣般地一扔,也未管它正好落入了一名修為尚且不足的修士手中,竟直接飛升而去!

而在這畫壁長廊的盡頭,一句話,十四個字,字字凌厲,筆鋒泣血——

一生遭逢起河圖,不語拔劍向蒼生!

在看見這十四字的瞬間,不語上人面容上僅存的一點餘溫便也褪去了,整個人似冰天雪地里走出來一般,身體緊緊地繃住,連垂在身側的手掌都握成了拳!

他出手的速度,快過見愁往昔所有對手!

“轟!”

連人影都看不見,甚至不知道對手所持的到底是什麼武器,便已聽得耳旁一聲轟鳴,眼前一座五行陣法旋轉開來。

五行各有五色,然而當他們旋轉過一周之後,竟急速向中間匯聚,眨眼便凝成了一柱恐怖的白光!

大五行破禁術!

這是見愁當年與謝不臣同困於須彌芥子中參悟過的術法,出自不語上人領悟九曲河圖之所得,也就是那一篇《青峰庵四十八記》,只是他們當初使來只為破除當日須彌芥子的禁制,而未用來對敵,更不用說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威力驚人了。

天下的陣法都是禁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所遇到的每一位對手,也是禁制。

世間術法,會用便是無窮。

不語上人修鍊的天賦並不驚人,若依元始界中那些人不知真假的評論而言,他是個庸才。可他與旁人的不同之處便在於,他是一個曾參悟過九曲河圖的庸才!

大五行破禁術一出,不僅在瞬間壓制住了見愁,也立刻引得周遭空間一陣震蕩,連兩側這長長的畫壁都跟着顫抖起來。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無法避開的一式。

人們在外面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兩人的鬥法,只猜見愁怕是要硬接這悍然的一擊。

可是也沒想到,或者說,誰也沒想過見愁竟能做到!

明明那一道天柱似的白光已經到了她的面前,可她背後肩胛之上,陡然撒開了一片厚重的陰影!

這一刻,整座鬥法台都被這陰影覆蓋!

一柱白光,在這黑暗之中,便顯得無比耀目。

然而在它穿破黑暗,撞向先前見愁所在的位置時,見愁整個人竟然消失不見!

“砰!”

恐怖的力量,未經任何削弱,毫無阻攔地打在了不語上人對面的那一片畫壁之上。

亂石頓時崩碎如雨!

不管是先前那一幅足以泄露人心跡的石雕,還是盡頭處那複雜難言分不清愛恨的十四個字,都在這一擊之下毀了個乾淨。

見愁的手掌,憑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虛幻而巨大的羽翼,猶帶着鯤鵬那幾分上古妖神的滄桑之氣,大海與天空的氣息,將她整個人包裹。

平靜的瞳孔里,既沒有喜,也沒有怒。

就這麼一掌拍向不語上人!

此時此刻,不語上人乃是背對着她的。

所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在見愁那手掌到來的剎那,他背後竟然有一團圓光旋轉而出,頃刻間便轉至最大!

熾烈的金光,猶如那佛國里燃燒不滅的琉璃光,在巨大的圖騰上亮起,天龍八部眾的徽記分列在這圓形的八個方向。

或垂眸,或瞠目。

每一尊都顯得寶相莊嚴。

在見愁那手掌即將印到的時候,不語上人抬掌便向內一合!

“啪!”

“嗡!”

整個八部天龍圖騰竟然更亮,見愁的手掌直接撞在這圖騰之上,卻像是撞在了金剛洪鐘上一般,天地震響!

“轟隆隆!”

兩人交手這一剎的力量波動如漣漪般擴散開去,立時將這不知是真還是幻的隱界攔腰斬斷!

山峰高高墜落,大澤掀起怒波!

所有人心頭都是一震。

抬首時只見那一道波紋隨着洪鐘之聲遠傳,連天上的星辰都為之斬落!

這八部天龍法身之威,可見一斑!

然而接下來的一切,才算是徹徹底底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原本他們以為,在不語上人祭出這法身之後,他們便該能看到見愁施展諸般術法來破解這手段。

可誰料想,見愁祭出的術法,竟與不語上人一模一樣!

一樣的寶相莊嚴,一樣的琉璃璀璨!

甚至肉眼看去都能發現,在見愁這一合掌之間,她身後飛轉的法身,比不語上人的更大、更凝實!

若說不語上人的法身,就像是一張在畫紙上精心描繪的彩畫,那見愁的法身,便像是佇立在天地間最巋然具體的雕像!

誰高誰低,一眼就能分辨!

這一戰的情形,頓時就變得詭譎了起來。

誰也不明白這兩人怎會使用出一般的術法,初時還猜測是不是巧合。

可接下來二人你來我往,千百般術法祭出,竟然也都一模一樣!

激斗,從八部天龍法身開始。

繼而是飄逸詩意的紅泥劍法,顛倒痴狂的愁腸醉飲刀,凌厲迅疾的千峰歸一指……

一模一樣,還是一模一樣!

不管是起手時的架勢,還是攻擊產生的力量和效果,全都分毫無差!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在照鏡子!

人怎麼做,鏡子裏的影便怎麼做。

無論做什麼都無法逃脫,無論做什麼身後都隨着一團驅趕不去的陰影!

更可怕的是——

不管使用什麼術法,見愁總是不多不少,恰恰高出那麼一籌!

遊刃有餘,戲耍!

又或者蔑視!

眾人不想則已,一想全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候才知道見愁那一句“修為懸殊”實非虛言,甚至是過謙了!

旁觀者尚未參戰便已經感覺到膽寒與壓抑,身在戰中直面見愁的不語上人,自然更能感覺到那種死死被人壓住的窒息!

分明每一式都用到了極致,可對方總是能高出那麼一線!

有時候一刀斃命並不痛苦,一點一點的凌遲才令人煎熬。

此刻,便猶如凌遲!

在又一次被見愁急退的剎那,不語上人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一聲嘶啞的怒喝,抬手已然高舉!

道袍迎風,被周遭狂亂的力量擊打。

頭頂腳下,無數顆星辰在這一刻閃耀!

明亮的,熄滅了;

暗淡的,點燃了。

在這與浩瀚宇宙相比顯得微不足道的角落中,星空似乎在暗夜裏活了過來,展現出一種鮮活的力量!

星辰旋轉,越來越快。

在不語上人舉起手掌、縱聲高呼時,它們彷彿都在跟着高呼,繼而有一道一道渺渺然的玄奧氣息,從星辰的深處飛出,向他雙臂之間匯聚!

呼啦!

有狂風刮面!

見愁竟為之恍惚了一剎,耳旁回蕩的風聲里,竟好似又響起了那不屈的詰問——

為什麼,我只是一顆石頭?

憑什麼,我只是一顆石頭?

要去成為,那浩瀚宇宙里,一顆旋轉的、燃燒的、永不熄滅的星!

翻天印!

“轟隆!”

星魂聚於掌中,百川歸進滄海!

但凝成的並非是一枚掌印,而是這黑沉沉世界裏,一輪皎潔的皓月!

“去!”

不語上人一聲疾喝!

這大如車輪的月亮,便好似從天上掉下了凡塵,轟然行進間不斷地膨脹,不斷地燃燒,待來到見愁眼前時,原本清幽的素光已然燒出萬丈的金光!

由月而日!

這一輪皓月竟在頃刻間變成了熾烈的驕陽!

見愁那凌立於半空中的身影,似乎下一瞬便會為這驕陽的火光吞沒。

可偏似山嶽一般巋然!

不語上人會這翻天印,她又怎可能不會呢?

先前連番的壓制已將不語上人逼到了懸崖邊上,所以她這一刻出手已毫無顧忌,速度比剛開始動手的不語上人,快了何止十倍!

“轟隆!”

無垠的宇宙深處,竟傳來悶雷滾動的聲音!

無盡星辰在這一刻隕滅。

所有有形的無形的事物,凡在她這一刻意識控制的範圍內,全都混淆了陰陽,雜糅了清濁,脫去原有的形態,化作汪洋般流溢的“氣”!

本就破碎的隱界崩毀了,大澤與山嶽都化作了一般模樣,連他們腳下的鬥法台都裂開了萬丈的深淵!

磅礴的氣流,帶着令人心悸的氣息,匯聚起來。

就連不語上人所祭出的那一輪驕陽都似被風吹化的石頭一般,流沙似的垮了一半,散作了氣流,鑽入見愁掌印之中!

“混沌之氣!”

旁人或許看不出深淺來,可下方所有仙尊級的大人物卻齊齊為之一驚,不由得生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來。

而場中戰局的變化,更是毫無懸念!

雖然各自都是遠勝於當初的翻天印,但見愁這一掌,完全像是沉重的車輪,悍然軋過泥土!

摧枯拉朽!

所有擋在它前面的東西,都被碾了個粉碎!

先前恐怖的日輪,在這一剎只像是海面上冒出來的一枚氣泡,新的浪頭一來,便被打了個粉碎!

不語上人頓時吐血。

然而見愁這一掌的威勢都還未損耗半分,幾乎完全保持它剛出現時的模樣,向著他,以滅頂之勢壓下!

混沌之氣,不是黑,不是白,介於二者之間,近似於灰,又好像不是灰。

像是透明,又彷彿實質。

凝聚在虛實之間,震蕩穿梭。

這一枚龐大的掌印,像極了這一刻眾人腳下所踏着的盤古的巨掌,能掄起巨斧,劈開黑暗;也能製成長簡,隨手一拋,懸照眾生!

“砰!”

不語上人舉起推掌去擋,可這掌印卻毫不留情地將他拍下。那恐怖的力量當頭壓下,讓他雙腿都深陷入鬥法台龜裂的岩石之中,鮮血如泉水一般涌了出來。

堅硬的腿骨早已應聲而碎!

可出乎了見愁的意料,他竟強撐着沒有跪下,甚至連半分求饒與屈服的意思都沒有。

這一張臉,的確是不語上人的臉,只是多少透着些陌生,是不語上人青年時的那張臉。

又或者說,此刻的他看上去,就是先前畫壁上的他。

他以心魔之身飛升上墟,所保持的容貌,與他當年遇到綠葉老祖時,一模一樣。

某種意義上,修士的容顏,能體現他們各自的心境。

見愁這時候便不禁想起霧中仙來。

在他神魂消散、在那刻刀從半空中跌墜的一刻,她其實就已經明了了其心魔與真身的關係。此刻眼見得這心魔苦苦支撐,便嘆口氣問了一聲:“你想殺我,無非是不願讓她知道你是心魔,而真正的不語上人已經為你所殺。可你當真以為,她不知道嗎?”

不語上人雙目赤紅,沒有回答。

見愁注視着他,終於慢慢道:“我來上墟時,他已經死了。”

“哈哈哈……”

先前都沉默不語,可聞得她這一句,不語上人竟像是聽見了什麼荒謬的事,又好像盼望了這消息很久,乍聽之下直接仰天長笑起來。

意態如狂。

“他可算是死了!死得大好,大妙!”

“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見愁看着這心魔狂態,竟覺有些悲哀。

可不語上人哪裏在意這個?

自今日看到見愁起,踏上這鬥法台,他便已經抱了必死之心,又哪裏會因為此刻被人掌控着生死,就心生畏懼?

相反,他笑聲更大。

“他還能怎麼死?被我殺后,屍藏隱界,魂往極域。憑他的本事,自然不會輕易隕落。而你特意提他之死,想來是他終於將那雕像刻了出來吧?”

當真是越想越好笑。

不語上人身上已全是血跡,整個人都似浸在血池之中,可聲音里卻藏着萬般的痛快。

“自我生始,便與他相異。他不願承認也不願面對自己的本心,才有了我。否認我的存在,才是他存在的理由。一旦他刻出了那雕像,便意味着他承認了我的存在,而否認了自己的存在!說我是心魔,焉知他自己不是心魔?!”

見愁沉默下來,卻是沒想到這心魔反倒一片澄明,看得太清楚。

不語上人本為平庸之輩,一朝邂逅綠葉老祖,為其改變了一聲的命跡,成為了一代大能,也擁有了無邊的痛苦。

他該感激她,也該痛恨她。

複雜的情緒交織太久,縱然是一面之緣,也不免生出魔障。

話到末尾,不語上人嘶啞的聲音里已添上幾分諷刺的蒼涼:“人皆言,我這般的存在是心魔,都不過是庸俗凡見!心魔從不是魔,只是心罷了……”

是人不願意承認甚至懼怕的本心。

見愁聽到此處,手掌便微微一動。

那死死壓制住不語上人的翻天掌印也陡然一聲顫鳴!

這一刻,不語上人猜是自己死期近了。

然而料想中的最後一擊,竟沒有到來。

見愁輕輕地撤了手,只清風似的一拂,那由混沌之氣凝聚而出的恐怖掌印,便四濺水花般消散。

眨眼便重新落入宇宙虛空中。

又成為那天上的星辰,地上的塵土,連着他們腳下原本裂開的鬥法台都彌合如初。

在打鬥激戰中落於地上的那枚長夜簡,在此時飛起,被見愁抬手一取,已拿在指間。

她垂眸凝視,從這一根細細黑簡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什麼話也沒說,她轉身便欲離開。

身後的不語上人一怔,竟有些惘然:“為何不殺我?”

見愁只答他道:“他有遺言,若得遇你於此界,便請我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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