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時間旅行者 2
樊小余在那片寬背上拍了兩下,又拍了兩下,手上動作極輕,像是怕驚動他,心裏卻落了一塊巨石,將她壓得透不過氣。
連她自己也不曾想過,她會是鄔博士的女兒。
一時之間,樊小余實在難以啟齒,別說別人難以接受,連她自己都……
樊小余腦子很亂,無數個為什麼湧出來,幾乎要將她吞沒。既然她是鄔博士的女兒,為什麼鄔博士要送她去異能人開發這樣九死一生的計劃?如果是姐姐她尚且理解,姐姐有早衰症。可她呢,她如此健康,為何也要成為樣本?難道對於這個父親來說,她的存在意義就只是多了一個可以研究的樣本么?
樊小余在腦海里搜颳了一遍,也只找到對鄔博士的片面印象。除了在夢境裏匆匆一瞥,以前的她見到鄔博士也是隔着那道玻璃防護層,加上那距離感,任憑她視力再好,也不能穿透他面上的口罩,最多窺見他眼下的青色和深深地凹痕,以及眉心處彷彿用刀刻上去的歲月痕迹,像是很多年都沒有舒展過。而他的眼神也太過冷峻,看着他們這些所謂“樣本”就如同在看籠中小白鼠,帶着估量和精準的計算。
也因如此,他們異能人之間談論鄔博士的口吻和用詞也是不近人情的,有的人會把將他“扒皮拆骨”掛在嘴邊,有的人會腦補鄔博士突然暴斃的畫面,但大多數人都在暗中等待,等待一個時機,等待自己變得更強,強到總有一天衝破實驗基地那些儀器的桎梏,衝出那玻璃護罩將那些終日帶着口罩像是看病毒一樣冷冷盯着他們的實驗員們大卸八塊。
是的,大多數人都在等這一天,即使平日彼此不和,針鋒相對,可在這件事上卻有着默契,就像實驗室大爆炸的那天,無需提醒無需組織,大多數人都放下了往日恩怨,聯起手來製造機會衝出一個出口,儘可能讓更多的人逃出去。
大抵是因為往日的訓練,緊急應變的能力早已成了一種條件反射,每個人的能力都在那天超常發揮。而那一天,也正是他們的第一次集體實戰,也正是實驗基地一直希望計算出的效果——究竟異能人集體協作所發揮出的能量和效益到底能有多大。人力的奇迹,這是任何先進設備都計算不出來的,何況他們是異能人。諷刺的是,實驗基地要的效果,竟然是在它被摧毀那天實現的。
樊小余腦子很亂,一下子閃出很多訊息,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團麻。
這番遲疑時間並不長,可仍是被時夜察覺,換做以前,時夜保不齊會以為自己男性魅力泛濫,瞎貓碰死耗子的激發了樊小余的戀愛意識,因此才會在他懷裏失了神,免不了要沾沾自喜一番。可今兒個不比往常,時夜滿腹心思還在時風身上,樊小余這片刻的遲疑,便直接將他的警覺勾起。
時夜緩慢的撤出懷抱,雙手仍握着樊小余的肩膀,昏暗中那雙眸子尤其深邃認真。
“你我分頭行事後,你那邊可是也出事了?”
時夜的敏銳,不由得讓樊小余輕輕一震,緊接着便感覺到肩膀上的手更加用力。
“出了什麼事?”
出是出了事,只是不知從何說起。
一向心直口快自認無時不可對人言且沒有不可告人秘密的樊小余,頭一次嘗到了何謂欲言又止,因深知時風對時夜的重要性,因長久以來的合作默契令她一時難以啟齒,心裏深處更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羈絆着。
樊小余向後退了一步,神情已恢復如常,轉身時躲開了時夜的手,同時說道:“以後再說吧,現在有更要緊的問題。”
可偏偏,這樣的閃避是發生在如此敏感的時機,又在如此觀察入微的時夜面前,時夜沉甸甸的目光打在樊小余的背影,凝結了片刻,這才被按捺下去。
眼下,的確是有更要緊的事。
時夜的聲音略低:“先把他們都叫進來吧。此行不虛,有些我懷疑的事終於得到證實,藉由這個機會正好說清楚。”
樊小余點了下頭,打開門向早已望穿秋水正瞪着門板坐立難安的大貓招了下手,旁邊靠牆而立的Bill也在聽到門板聲時抬起頭,神情平靜的跟上焦灼的大貓。
大貓儼然就是個表情讀取分析器,尤其善於觀察樊小余的臉色,他一踏進門就立刻有種要退回去的衝動,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個局不簡單,必然比以前都要嚴峻,不是他玩得轉的。
大貓出於本能的逃避危險,也不知是不是異能開發的線上產物,但不得不說這項能力救他逃過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的生死關頭,畢竟淹死的永遠是會游泳的人,逞能就等於自殺。
幸而大貓的本能雖想逃,理智卻還在,兩相權衡商量之下,最終折騰出一個貓在角落貼着牆根的折中方案,不肯再進一步。
反倒是Bill比方才在門外多了點表情,神情鮮活的多,看了看樊小余,又看了看已走出角落陰影的時夜,問道:“怎麼?”
樊小余開口時,聲音有些沉:“還記得咱們進入夢境的目的嗎?”
大貓:“當然記得,不就是為了搞清楚這個女人的身份嗎,還有SP基地在作什麼妖。”
樊小余點了下頭,隨即看向那實驗艙旁邊的溫言:“在我們入夢的三十幾個小時,你摸索的怎麼樣?”
溫言臉上迅速漲紅,像是腦充血隨時會厥過去:“它……能……能開……”
如果要解釋清楚恐怕溫言得結巴個十幾分鐘,期間還不能被人打斷,不能被別人提出的問題帶歪樓,更要求聽他說話的人有足夠的耐心和句子整合的能力,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個大工程。因此溫言結巴了半分鐘,費勁兒的蹦出了幾個字,終於放棄說話這門藝術,很快走到那一桌的電子設備前。
就見擺在屋子正中間全息電子桌上緩緩升起一個3D聊天窗口,隨着溫言的十指在鍵盤上飛舞,那窗口上也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實驗艙運行正常,只是操作起來比較繁瑣,密碼鎖很難破譯,但在你們醒來之前我找到一個突破口,有很大可能不必通過密碼鎖就能打開。只是不能保證這個女人是否能存活。】
樊小余微微蹙眉:“概率有多少?”
【不到三成。】
這麼低?
樊小余神情一下凝重起來:“有沒有辦法解決?”
雖說在夢境裏證實了一些事,卻也因此產生了更多更複雜的問題,唯有將人喚醒問個清楚。
此時Bill解釋道:“這個女人在實驗艙里沉睡已經超過五年時間,這種休眠狀態雖然會延長人類的壽命,降低新陳代謝的速度,但同時也會讓她的生理排他性的只適應實驗艙的無菌環境,無論是溫度還是氧氣的密度。如果貿然打開艙門,就是正常的健康狀態也需要時間適應,難免要出現各種副作用,何況這個女人……”
何況這個女人還有早衰症。
這個事實在夢境裏時,樊小余幾人已經基本推斷出來。
可Bill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貓在牆角的大貓打斷:“是啊,何況這個女人還是你姐姐!可是小余,看這個實驗艙的級別,恐怕你姐姐是最高級別的樣本……”
大貓此言一出,立刻驚着了溫言。
【姐姐???】
大貓飛快道:“是啊,我們在夢裏發現的,不但發現她是小余的姐姐,還證實她有個什麼早衰症。”
饒是大貓這種平日不怎麼用的腦袋瓜子,這時候也難得活絡了一次:“可是,可是……小余的姐姐有這種病,怎麼小余這麼健康?這基因怎麼分配的?而且看她倆的樣子也長得不很像啊……還有,按照實驗基地的資源分配,潛能開發了這麼久都沒有把早衰症治好,早該成為被捨棄掉的樣本了,可是非但沒捨棄,還成了最高級別的珍貴樣本,到現在實驗基地都爆炸五年了,這實驗艙還被SP基地用維護着……我怎麼覺得這裏面肯定有什麼貓膩啊?”
大貓嘰里呱啦的說完一通,整個屋子陷入死寂。
千絲萬縷疑問似乎很多,大貓越說越亂,說到最後連自己都繞進去了,可他卻偏偏指出了最關鍵的一點——為什麼無論是當年的實驗基地,還是如今的SP基地,都如此珍視這個女人?
Bill反應極快:“異能人開發是用來激發人類基因的違背自然法則的計劃,開發出人類生理極限是最終目的,參加這個計劃的人入門條件就是基因特殊,尤其是患有一些稀有疾病的兒童更適合作為樣本。樣本級別劃分也十分講究,能成為高級樣本的人少之又少,一般來說只有三種可能,一是她基因特殊,二是她和用來開發異能的輻射極其匹配,三是她的身份……”
Bill話音一落,大貓就接道:“她要是基因特殊,那小余也應該特殊啊,那現在小余也應該睡在裏面了……”
大貓嘀咕着:“輻射匹配也不可能,真能達到高度匹配早就治好了……那就只剩下……”
身份?!
大貓立刻抬頭看向許久不曾做聲的樊小余:“小余,我記得你好像失去過一段記憶吧?你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會不會你和你姐姐是什麼重要人物,只是你忘記了?”
大貓沒心沒肺的點出關鍵,卻沒有注意到時夜原本垂在身側的手徒然收緊。
大貓問完,又等了幾秒,仍不見樊小余應他,而且連眼神交集都沒有,樊小余只是出神的看着一角。
大貓有些着急,左看看Bill,又看看溫言:“喂,我說,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別光我一個人想……”
大貓的目光最終落在時夜身上,以至於他沒能說完,尾音就噎了回去。
時夜的神情平靜的駭人,一絲不動,目光卻黑沉有力,定在那屋子另一邊的實驗艙上。
沒由來的,大貓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時夜應該已經將所有斷開的線索連起來了——那一定是個令人很不愉快的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