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庶姐登門
妍潔當日清晨先趁着丈夫當差急匆匆去了舒家,原本想要尋家中頂樑柱興益說話,豈料接待的管事娘子卻說他也一大早去了宮裏當值,夜裏也不會回來。
恰好此時奚氏聽聞閨女回家,趕來花廳會面,她當即快走兩步拉住了生母的手,惶惶然的差點往地上滑。
“莫急莫急,有話好好說。”奚氏伸手想要輕撫女兒的肩背,便順手摘去了她戴着的礙事帷帽。
抬眼一看,赫然可見其右眼圈上有一團烏青,哪怕臉上塗了厚厚的柔白玉簪粉也沒法將之完全掩蓋。
“這,這是?毛郎子弄的?”奚氏看后嚇了一大跳,她雖早就知道這女婿性子暴虐,卻沒想到他竟已發展至沖女兒臉上動拳頭。
“上個月他喝醉了非要敦倫,兒不許他就動了手,不慎弄掉了肚子裏還沒成型的孩兒……前日才出小月子,卻又拌嘴動手。兒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想要,想要跟他和離!”妍潔半眯雙眼撲簌落淚,抑不住滿心與憂愁,抱住母親大哭了一場。
和離?若是想要回娘家住一宿,這應當沒關係,可打算和離卻不是一個姨娘能做主的。奚氏頓時流露出為難神色,試探着問道:“段郎子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妍潔譏諷似的一抬嘴角,似哭似笑的抽着鼻翼哽咽道,“他自然是不許啊。”
若非實在說不通又起了爭執,怎會被他一拳打到眼圈上來?
“和離了也好。你陪嫁雖不多,可過緊巴些倒也能囫圇過日子。何況,如今你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還能再尋一處更妥帖的人家。”奚氏見女兒說得堅決,日子又確實難熬,不由盤算起得失來。
若是忽略妍潔那鐵青泛黃的臉色與憔悴神情,她覺得自己閨女容貌秀麗身材高挑,還有個襲爵的弟弟,這等女子說給小官宦人家或富商做續弦絕對能行。
何況,當初妍潔因李氏與興盛作孽,又被妍冰戳穿這才遭了無妄之災,因而出嫁時李氏與舒弘陽心一軟給了不少嫁妝,若和離那些私房都該由女方帶走。
在蜀地有鋪面有莊子,就算是立了女戶一輩子不嫁,只要朝中有靠山,日子肯定能過下去。
妍潔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不想再繼續受罪也不想陪着毛坤銘擔風險。孩子沒了正好無牽無掛,心一橫就孤身逃脫毛家的看守,直接跑回了娘家,可偏偏此時家中兄弟不在。
奚氏順着話頭嘆了一聲道:“這事兒須得五郎君去與毛郎子商議,咱們可沒法自己拿主意。”
“兒怕那人晚上無事了來接,興益不在怎麼躲得了?”妍潔苦着臉也是一聲長嘆……身為女子閨中從父出嫁從夫,總是身不由己,真苦。
“要不,去五娘子家避避?”奚氏幾乎不假思索的就出了這個主意。
那榮少卿正得了聖人青睞炙手可熱吶,沒誰想去得罪。何況,當初在郎主葬禮上就能看出來,他當真是個下手狠的,不像毛郎子就窩裏橫,兩人一旦對上會退一步的絕對是後者。
妍潔自然也是想去,可惜她當初在白雲寺支使婢女扔了那物事去妍冰房前,將這妹妹得罪狠了,自那之後兩人關係一直淡着,從未有私下往來。
如今想要去她家避風頭,妍潔着實開不了口,就怕去了都會被拒之門外。
“你且坐着,我去找六娘子說說。”奚氏護女心切,再也顧不得顏面,匆匆就去到內院尋妍清,不顧婢女阻攔闖入廂房見了她就噗通跪下叩頭。
妍清方才起梳洗,正捏着青黛筆描峨眉,被奚氏這動靜嚇得手一抖,眉尾差點飛入額發中。
還沒等她發火,就聽奚氏哭訴四姐遇惡夫家暴,落了胎還渾身是傷,想要和離卻唯恐雙生弟妹不支持……
“六娘子求您行行好,幫幫四娘吧!若是您去見五娘子她一定會接待。”奚氏心知妍清有一陣和興益兄妹鬧得很僵,可她當初畢竟年幼,即便做了什麼也並未被狠狠記恨,由她領着妍潔去榮家想必不會被拒絕。
待嫁中的妍清聽了這話,又想起自己同樣也得罪過兄姐,物傷其類心有戚戚焉,終究還是點了頭。
“讓四姐梳洗一下,好好歇歇,我這兒再收拾點東西,晚些再過去。”妍清嘆息一聲終究點了頭。
她甚至還為妍潔盤算着,去晚一點才好順勢等吃晚飯,順便見到榮少卿再賴着不走。
午後,妍清命人取來一錦盒,其中是早就備好的送給一雙外甥的各式禮物,隨即套了車與妍潔一同出去,沒遞帖子就直接敲了段大將軍府的側門,求見妍冰。
彼時,妍冰剛午睡起,正斜坐邊輕輕搖晃着撥浪鼓,逗弄兩位咿咿呀呀揮舞雙手的小寶寶。
聽聞妍清求見,她不假思索便點了頭。心想滿月時沒請客,這妹妹最近懂事了許多,想必是補禮物來的。
妍清披着茜紅的羊毛斗篷快步走來,剛到正屋廊下還沒跨過門檻就開始打招呼,朗聲笑道:“姐姐午安,外甥們還好吧?”
“你來得挺巧,大郎、二郎正好醒着。”妍冰笑着一面說話一面側臉看過去,這才發現妍清身側竟跟着妍潔,又見她抬頭便露出一隻熊貓眼,頓時一臉懵逼。
妍潔同時看向妍冰也是滿目怔怔,呆立當場。
一年多未曾謀面,她記憶里的妍冰還停留在離開京城時那小小的少女模樣,之前妍潔也聽聞其難產差點不好,來之前她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副產婦憔悴枯黃卧不起的畫面。
豈料,如今的妍冰滿目含笑,膚色白皙透着粉嫩,身段珠圓圓潤,從內自外的透着喜氣。
哪裏不好了?簡直是好得很!妍潔下意識的伸手揪住了領口衣襟,忽然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本就沒穿披風的她立在門口被風一吹,後背彷彿透心發涼。
稍作對比,妍潔更覺心痛。當妍冰生雙生子時她沒了腹中胎兒,人家坐月子數人伺候,她自己還得親自給丈夫洗腳擦身,這廂剛拿到榮家送來的滿月喜蛋,她卻被毛坤銘打得渾身青紫。
明明滿心不甘與嫉恨,她卻只能上門求收留,還得可憐兮兮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面暴露在昔日對頭眼前……原本在蜀地風光出嫁時她還曾想過,自己嫁了青年才俊過得好好的氣氣她,如今看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此時此刻,妍潔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不如一起去死吧!
不要求和離了,舒毛兩家互為姻親又一同在蜀地共事數年,毛家那事兒鬧大了雖然奈何不了出嫁女妍冰,卻能拖累興益。他倆感情最是要好,若興益死了或流放,妍冰怕是再也笑不出來。
在短暫的沉默中,妍冰眼見着妍潔繡鞋輕挪,往後退了半步,一副想要逃走的模樣。不由遲疑着開口喚道:“四娘?你是有什麼事嗎?”
“是呀,我和四姐想要叨擾五姐討口飯吃,”妍清也發現了妍潔的退縮,伸手便拉了她一把,挽着手一同進了門,同時笑道,“阿姊若能留我們住一宿沾點喜氣就更好了。”
妍冰心知小妹是在給四娘找台階,看着妍潔憔悴瘦削模樣,她不禁想起了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的盧十九娘,心軟得不由暗暗一嘆,佯裝歡喜道:“行啊,那就住下吧。翻年你就要出閣了,正好跟你說說嫁人需注意的事兒。”
除了盧十九娘的前車之鑒外,她雖心裏對妍潔有些膈應,但一直惦記着幼時奚氏的援助之情,此時此刻見其親生女如此落魄,當真說不出攆她出門的話。
更何況,妍冰本就是個心善的,她還覺得當初是自己揭穿下毒之事將妍潔頂在了風頭浪尖,這才害其沒了名聲遠避他鄉。
因那些許愧疚,她對妍潔分外寬容。像是已經完全忘卻當初在白雲寺被她陷害之事,在與妍清說話時還不忘關照庶姐。
“四娘真是清瘦了不少,這冬季正該進補,晚間讓人燉一盅參雞湯吧。我這裏還有幾個葯膳方子,待會兒讓雅香抄一份給你……”妍冰顧及庶姐顏面,並未直接詢問她臉上的傷,只絮絮叨叨說了些關切話。
瞧着她這一無所知卻又純良得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模樣,妍潔忽然又鼻頭一酸,長嘆一聲微微弓了脊背。
改變僵挺的坐姿后,她像是收起了渾身稜角,又忽然放棄了鬧個魚死網破的陰暗心思。軟着聲兒說了自己難處。
“和離啊?也好。”妍冰聽罷並沒說什麼勸和不勸分的話,在她看來家暴是底線,絕對不能忍。
此時此刻,妍冰心裏只有對庶姐的無限同情,說起話來自然同仇敵愾。
見妍潔點頭,她立即順着其心思道:“這話確實不好你自己去說,要談判的話確實還得興益出頭,讓淵郎輔助,他最擅長嚇唬人一定能給你談好!安心住下吧,你家那位不過是天承軍一名小校尉,他總不敢跑到天承軍統領家來搶人吧?”
“……謝謝,那就麻煩你了。”妍潔見她打了包票,心裏先是一松,而後既難堪又愴然,雖強忍着不願落淚又難受得緊,想要客氣道謝卻怎麼也說不出好聽話來。
反倒是妍冰主動給了她一個擁抱,安慰道:“沒事的,熬過去就好了。”
……
文淵回府後才得知大姨姐與小姨妹都在廂房住下了,又聽妍冰一臉感慨同情的說了庶姐遭遇,不由哭笑不得。
不想挨打躲遠些就是了,娘家又不是沒人,妍潔也不是個傻的。他早就聽興益說過她為丈夫抬舉十七八個各色風情的小妾、通房,此美談曾在天承軍同僚間瘋傳。她怎可能婚後一直被欺凌,直到此時才忽然奮起想要反抗?
“你當她想要和離真是只為了家暴?”文淵看向妻子簡直想暗道一聲:傻人有傻福。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做法卻暗和自己心意。
妍冰卻是一臉莫名其妙:“啊?難道還有別的緣故?”
“大廈將傾,但凡機靈些,豈有不奔逃之理?”文淵輕輕撫着妻子肉乎乎的臉龐,憐愛道,“你歇着吧,我去會會她先探點口風。毛坤銘怕是馬上就要登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