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城

“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死而無憾。”埃耶指向她的身後，“無論怎樣苦苦壓抑，晨心小姐，你始終改變不了自己的本性，即使你知道我的目的。”

晨心沒有回頭，此起彼伏的凄厲吶喊不斷傳來，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戰場上的廝殺有多麼激烈殘酷。

“不愧是塞克梅特，能夠面不改色地做到這個地步。”定睛欣賞不遠處血肉橫飛的慘狀，埃耶高興地又笑了起來，“殺戮和破壞……尊貴的女神陛下，釋放魂靈的感覺一定非常暢快吧？”

晨心依然不作聲，只是握緊手中的刀柄，埃耶收回視線，用一雙微笑的眼睛凝視着她：“你已經失去一切，為了把你當成垃圾一般無情丟棄的拉所創造的土地，為了將你當做小丑一樣肆意愚弄的伊西斯所守護的國家。你撕碎自己的雙翼，更甚至，親手葬送女兒的性命。你到底在幹什麼？晨心小姐。告訴我，一個連自己的孩子也無法保護的母親，究竟還能守住什麼？”

恍惚之間，女嬰的啼哭又在耳邊迴響，斷斷續續的悠揚曲調飄入腦海，它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清晰，仰頭循聲望去，一抹奪目的純白赫然躍入雙目。

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微微斂目，晨心很快辨認出遠處的身影，那位引吭高歌的少女是推羅公主昔拉！

扭頭斜向滿面笑容的埃耶：“你把她的靈魂放入了昔拉體內？”

“死去的推羅公主不可能復活，你比我更加清楚，這是安置她們的最好辦法。”埃耶不慌不忙地走近晨心，然後抬手搭上她的雙肩，“你聽，很棒吧？不愧是相識多年的親密夥伴，不僅敏銳察覺到你竭力隱藏的傷痛，還懂得使用這種溫柔的方法安慰你。”

握着刀柄的右拳又收緊了幾分……晨心想要轉身砍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乾枯手臂，但響徹傑庫上空的動人歌喉使她如負千鈞，無法動彈。

時間似乎就此凝固，戰鬥中的士兵停止廝殺，把目光集中在白色頭髮的小女孩身上，痴痴聆聽她所發出的天籟之音。

好安靜……除了這美到極致的靜謐旋律，耳畔再也聽不見一絲其它雜音……

必須讓埃及軍立即關閉城門，必須指揮阿努普扔下草垛引燃火焰，必須囑咐薩卡拉儘快與海上的邁錫尼海軍取得聯繫，還必須……除掉埃耶……

但是，儘管心裏十分清楚要設法應對眼下突發的不利狀況，可她卻連皺一皺眉也辦不到。凝望沉醉於演唱之中的白髮女孩，美妙的歌聲宛如一把寒光閃爍的鋒利匕首，毫不留情地割裂她的心臟，將緊緊包裹在裏面的秘密剜出來雙手捧到她的眼前，迫使她不得不正視一直以來逃避的怯懦。

儘管她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眼瞼卻越來越沉重，迫使她的視線漸漸模糊，最後，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你到底在想什麼，告訴我。”

拉美西斯的聲音？

睜開雙眸，年輕王子猶如旭日光芒一般絢爛耀目的紅髮清晰地映入她獃滯的瞳孔，環視四周，她回到了與拉美西斯分別的堅固牢房。

左頰傳來濕漉漉的溫熱感，斜向捧着自己的雙手，鮮紅的血液從拉美西斯的掌心緩緩滲出，一滴接着一滴掉落在她冰冷的肌膚。

為了保護自己不被衛兵的利劍所傷，他竟然徒手接住刀刃……還記得，兩人初識時的那次審判，他也是這樣替她擋住謝納揮下的兇器。

凝視拉美西斯因絕望而眸色黯淡的眼睛，定了定神，她給出了一個會令他永遠離去的答案。

“晨心，遊戲非常有趣。”

果然，聽完譏諷的言語后，拉美西斯深邃的眼瞳閃爍出攝人心魄的森冷寒光，他直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監牢。

你到底在想什麼？此後度過的每一天，她都在心裏反覆回答着這個問題。

她想看見他走向法老王之位，她想看見他拿起連枷和赫卡權杖，她還想看見阿蒙高僧為他戴上紅白雙冠的瞬間，然後，她想要自由地行走於他統治下的土地，她想要親眼見證他締造的盛世埃及，她想要終日與他相伴，毫無保留地盡情分享彼此的痛苦或者快樂，直至死亡降臨的那一天……可是不行，她無法開口告訴他，她絕不能讓他知道，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成為阿波普的封印是這具被絕症折磨的殘體僅剩下的價值。

“眾神因您的歸來而歡悅，王。”

妮菲塔麗溫柔的聲音令晨心再次朝前方看去，拉美西斯扶起那位已成為埃及皇后的絕色美人，寵溺地親吻妻子細嫩的手背。他盡其所能地安慰她，平息她所有的自責和不安。

托特之書實現了她遙不可及的願望，她看到了他成為法老王的威嚴模樣，同時……還看到了他對其他女人的細心呵護。

“他是法老，埃及帝國的強大統治者，無論是外國的國王們還是埃及境內的高官貴族，都爭先恐後地進獻女人入宮，為了討得他的歡心，這些人甚至會犧牲自己家族的年輕女性，而王……他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烏諾站在背後不遠處對她輕聲解釋，揚唇泛出一抹自嘲的苦笑，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而且……忘記她，忘記兩人經歷的一切，本就是她的意願啊，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不管多麼艱難，都必須堅持走下去，胸腔里那顆曾被尖刀刺得鮮血淋漓的心臟在經受住母親的遇害和拉美西斯的憎恨后，還有什麼不能忍耐？

“真是一位冷酷的母親。”

微斂雙目，她又回到傑庫城前的戰場，漂亮的小女嬰從埃耶手中墜落，稚嫩的“哇哇”啼哭戛然而止，與嬰孩的呼吸一同停滯的……還有她逐漸微弱的心跳。

少女的歌聲撫慰着心靈的傷痛，飄渺空靈的旋律化為世上最優美的催眠曲，誘導她擺脫殘酷的現實安然入睡。

儘管她知道這是逃避，儘管她也知道不能睡着，儘管她不斷提醒自己還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去完成，但是，好累啊……

“晨心！”

支撐着抬起重如千鈞的雙眸，一輛金色的戰車突破赫梯人的列陣直衝到她面前，駿馬嘶鳴，一片火焰般的紅影注入她朦朧不清的目光。

強勁有力的右臂將她猛地擁入溫暖的胸膛，她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閉上雙眼的最後一刻，殘留在意識里的，是拉美西斯略帶沙啞的低沉嗓音。

“找到你了，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