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 138 章

拯救天下蒼生什麼的，那是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喜歡乾的事情，李清明自己只是個活一天就算一天的普通人而已，但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甚至他的出生也在天下人的算計中。

當年處在黃沙漫天中的樓蘭古國恐怕從未想到，小小的城中國會成為焦點。

“萬物星辰都在太陽之下，我們只要請太陽星君下凡鎮壓此地，待到若干年過去，重新解開此地的封印，讓這裏帶着災難消失……天下也就大平了……”

“那可是神仙，咱們能成功嗎？”

“一定會成功，用山河筆聚萬民之力，犧牲一國的存在，那人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被我們撼動。別忘了，仙有一部分是由人變成的，所以他們絕對不會不顧人類的生死存活。雖說自有三千小世界，但每一個小世界的存在和消失都是有其規律，需得徐徐圖之，而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的未來……”

“魑魅魍魎橫生，妖魔肆虐，人類沒有足夠自保的能力，淪為妖魔的口糧和玩樂的工具。”

“我們為天下蒼生而戰，即便是後世不能流傳，後來人不知道我們曾經做過的事，那就問蒼天，無愧於心！”

熱血上頭的道士，悲天憫人的和尚，還有各種旁門左道都為了世界大義而獻出自己，他們集萬民之力，凝聚於一國之中，山河筆畫下一個圈，把整個小國圈起來，質問蒼天，質問高高在上的太陽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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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成功了是不是？”李清明聽着金先生講完，沉默了一會兒問。

輕輕搖搖頭，金先生淡淡道：“說不上是成功還是失敗，因為那位星君真的出現了，卻又很快消失。而人間從此以後平穩下來，星象也在慢慢恢復正常，我們便覺得我們成功了。可那畢竟是神，至高無上的神，來到人間怎能沒有動靜……”

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清明，金先生繼續說道：“直到你出現。”

聽到對方這麼說，李清明一直抽痛的心臟忽然好了，他想起自己還小的時候，風先生在林子裏找到他，給他擋風，憂愁的說：“清明，你還是來了。他肯定也在這裏，只是不知為何總也不出現，但你來了就好……”

我來了，是啊，我出生了，並且僥倖偷到一條性命活了下來。後來，他來了，他沒說自己從什麼地方來，也沒說自己為什麼來，因為他腦子裏都是水，傻傻的並不會考慮問題，只是單純的喜歡着李清明。

像滿心的只有李清明一個人的存在，他並不會去思考別的，心裏想的只有那一份感情而已。

那麼，他們的感情是什麼樣的呢？當身份終於揭開的時候，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

“清明，你是他的心。”金先生的聲音變得有些遙遠，他的聲音變得極小，很費力的才能被李清明聽到，但內容卻那麼清晰，他說，“你本不該存在，你只是一塊太陽身上的黑子而已……但你變成了人，只活了一日，在他面前活了一日……那個人就不惜用一切手段讓你活下去，他其實是不在意人間如何的，只是你更適合在人間重生，所以他才來了而已。”

“你現在有了魂魄，身體雖然還半人半鬼，但比起上輩子、上上輩子，已經是不知道多大的機緣造化。清明，你生來就被他寵着，被那位太陽星君寵着……”

“他、他……”李清明捂着自己的心口，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身體、乃至靈魂都渺小的可憐，他不過是一塊黑子，“他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因為我？”

“自然是的。我們利用了他，他也利用了我們。但是現在時間已經來不及，這裏必須徹底消失，帶着曾經從人間聚攏來的災難。清明，我還想讓他幫一次忙，以山河筆為筆，抹去這裏的存在……”

充滿異域風情的男人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像世世代代接受中原熏陶的漢人子弟，他優雅的坐在那裏，淡淡的說著過往和未來，好像那些人命早已註定一樣。他和以前的人一樣，都選擇了大義，他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一刻也不願意等下去了。

看着李清明難受的樣子，金先生難得拿出一枚散發著異香的藥丸，指尖輕輕一彈，彈到李清明的嘴裏，解釋道：“你的時間到了，他為你付出太多，再不回到太陽中，恐怕以後太陽星君就不再存在了……到時候太陽崩裂，將會造成另外一個讓人絕望的災難。清明，你知道你應該做什麼……”

“我知道。”李清明覺得身體好受了一些，他拿出紙上世界，讓其他人除了毛竹全都進入其中，最後把張北極推進去，自己拉着毛竹回到金先生面前。

紙上世界雖然不完整，但足夠在這裏消失的時候保護他們，到時候大家就可以離開這裏，出現在沙漠中。這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無奈的選擇。

“先生，我不能走。”見李清明看向自己，毛竹立刻表態，他說，“我為山河筆而生，可以幫到先生，我不能走。”

“他確實不能走。”金先生慢慢站起來，他走向毛竹，看了眼他緊緊抱在懷裏的山河筆，微微笑起來，說：“我們開始吧。”

他要做一件大事，並且是單方面的，根本沒有顧慮到張北極的想法。其實他很自私，並且被金先生用三言兩語的話就給說動了，他明明那般看中那份屬於兩個人的感情，但是在世界覆滅與自己的感情之間，他不得不選擇前者，變成一個有些聖母的，類似於小說中才會存在的主角。

要不然呢？要不然他哭哭啼啼的不樂意，轉頭跟張北極一起享受最後快樂的時光，然後眼睜睜看着人類像恐龍一樣忽然徹底的消失，他也愉快的跟着消失？他以為他一直在天道的眼睛下面生活的自由自在，最講求的就是無為，讓世界順其自然。

而後這樣的世界便真的順其自然了，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肯定會有人叫着，如果給他一個什麼什麼機會，他會怎樣怎樣選擇，可那機會偏偏就沒放到你身上，而是猝不及防的壓到了李清明身上。他欠張北極太多，他總要做些什麼，把已經發生混亂的世界撥回正常的路線中。

李清明總感覺金先生還有未說的話，他猜想，也許當初人間產生的災難或許跟他有關係，畢竟他原本不該化成人，只是悄悄的出現，然後悄悄的消失而已。但他偏偏化成人，出現在張北極面前，然後很快死去，讓這個男人為他想盡辦法。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互相比較一下的話，張北極對李清明的這種感情足夠完美，足夠讓任何人啞口無言。這可比有人掉水裏，跳下去救難的多。

那樣高高在上的神，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整天腦子不清不楚的說自己是小太陽，還喜歡曬陽光，喜滋滋的說自己偷偷從太陽上挖了一塊太陽下來藏在身體裏，他那時候那麼開心，竟然已經沒有以前的記憶，不知道曾經的他是如何的威風。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李清明，他忽然開始厭惡自己，想最後做一些有用的事情，想撥亂反正，讓世界恢復平衡。

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人，即便是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也只會引來多米諾一樣的崩裂世界而已。

“開始吧。”沉默良久，李清明淡淡道。

“好。”金先生似乎就在等着這句話，他領着李清明來到城的最中心，輕輕一跺腳，那裏便出現一個圓形的坑，坑底有一個凹槽，跟山河筆的尺寸一模一樣。

因為山河筆一般人拿不起來，但李清明又不想讓毛竹上去冒險，就接過山河筆跳到坑中，緩緩放入凹槽，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幾乎要被吸出身體，趕忙咬破舌尖，用空閑的手凌空畫符。

他看到腳底下亮起淡淡的紋路，一股吸力再次傳出，這整個城似乎都開始動蕩起來。那些人、那些房子、那些駱駝，都扭曲起來，變成一道道氣進入坑洞，順着山河筆鑽進去，消失無蹤。李清明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他們看到的城仍舊不是真實，而是類似於海市蜃樓那樣，由一道道造成災難的氣組成，被封印這麼多年，此時的時機終於到來。

“起風了。”金先生說完，便站在坑洞旁邊，隨意的晃着衣袖，隨着他晃動衣袖，一陣陣風慢慢吹了起來，卷着外面的氣進入坑洞中。他的臉開始慢慢變老，最終變得白髮蒼蒼，臉上的皮膚鬆弛下來，出現一道道周圍，擔當他老到快要消失的時候，卻又忽然一變，開始慢慢的變得年輕。

如果此時李清明抬頭的話，就會發現正在慢慢恢復的金先生氣質讓他特別熟悉，身形高大，手指修長，臉龐雖然從未露出來過，但那樣的輪廓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他就是經常去飯館的風先生。

只是風先生這次卻不像個神仙高人，他恢復年輕的時候，又慢慢變老，重複剛才的過程。

當他再次恢復年輕時，李清明剛好抬頭，失聲道：“金龍，你……”

“不好意思，正是我，我一人代表好幾個角色，忙得很。”金龍嘿嘿笑着說，“你別擔心，我覺得解決這件事以後，就不需要我和山河筆了，到時候……”

‘嘭’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巨響，但這並不是樓蘭古國崩塌的聲音。

‘嘭’又是一聲巨響。

“李清明！”外面傳來一聲大吼，但因為太遙遠，又隔着結界，讓裏面的人聽不清晰。聽起來像風的嗚咽，模模糊糊的，卻狠狠的敲在心上，讓他神情一震。

原來紙上世界終於被排斥出去，隨後紙上世界崩潰，把困在裏面的人放了出來。張北極落到沙漠中，很快恢復意識，他看着在天空中逐漸變得模糊的海市蜃樓，不要命的飛上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狠狠的撞擊。

他的感情那麼純粹，從未想過自己會被欺騙，也從未想過對方會用這種方式拒絕。

沒有挽回的機會，也沒有重塑時光的可能，除非、除非他們拋棄大義。可恨的大義，把他們相隔開來，張北極腦袋裏轟隆隆的響着，不停的觸摸着越來越模糊的海市蜃樓，他難受的瞪大眼睛，一滴眼淚卻還是緩緩流了出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