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搬家這個決定對謝泠來說並不突兀。
早在謝星下場參加秋闈之前,那位心廣體胖的夫子就同她提過,待謝星考上舉人,他願意寫一封推薦信送他進金陵的瀾滄學府進學。
謝泠原本還不知道瀾滄學府是個什麼概念,直到葉開夫婦回來接葉琰時恰好提起這事,丁靈琳霎時睜大了眼,“瀾滄學府?可是那個幾乎每次春闈都出會元的學府?”
葉開顯然是懂行的,點頭道:“是。”
“不過也有個例外。”丁靈琳彷彿想起了什麼,笑了一聲。
謝泠疑惑:“例外?”
“是有個例外沒錯,而且還是個揚州人。”葉開同她解釋,“太和五年那位會元不僅不是瀾滄學府出來的,還是個連金陵府學都沒進過的商賈之家出身的公子。”
謝泠:“……”
她好像知道是誰了。
說句實話,她也沒指望謝星能混到花溪雲那種程度,所以春闈之前的這兩年,好好進一個好一點的學府還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這段日子她也在尋思着將合芳齋開到揚州以外的地方去,原本是打算慢慢來的,現在這麼一來,倒是正好。
謝星一開始聽說她要送自己去金陵的瀾滄學府時非常抗拒,後來得知她也會一道去金陵,居然就同意了。
雖然決定了要走,但走之前需要處理的事也不少。
這座宅子肯定是不能動的,還得請兩個僕役看顧好了,還有合芳齋的糕點秘方,也要儘快全都教給阿芝。
相處了這麼久,謝泠是信得過阿芝的品行的,故而沒有藏私,力求合芳齋在自己離開后還能保持現在的好生意。
事實上居於一隅也的確並非她所好,只是過去的十幾年裏,她有謝星要照顧,沒道理這麼自私地想做什麼做什麼,所以也就安定地在揚州城呆了這麼久。
當然,如果不是遇到了西門大夫這個貴人,此刻的她就算想搬去金陵,也是個苦差事。
陸小鳳自然是跟着她和謝星一起走。
離開前謝泠請這幾年裏相處得不錯的朋友一道來合芳齋吃了一頓飯,為了照顧到每個人的口味,她做的菜差些擺不下。
朱停還是跟以前一樣熱愛吃魚,他也考過秀才,但沒參加今年的秋闈,用他的話說,他不是這塊料子,不如少浪費些時間。
像他這樣在某一方面的天賦溢出到能被成為天才的人,反正也不用局限於科舉這條路,所以謝泠非常理解。
席間言笑晏晏,好不熱鬧,但她對面恰好就坐着冷血,一抬眼目光便要撞上,饒是謝泠想裝的什麼都沒發生過,看見他每次都下意識避開她眼神的動作,還是非常尷尬和無奈。
也是因為這頓餞別宴上她和冷血的交流幾近於無的緣故,結束后丁靈琳還跟到廚房裏悄悄問她,“阿泠你同冷大人怎麼回事?”
謝泠噎了一瞬,還在想到底要怎麼說呢,就看見她笑得一臉促狹,頓時想起陸小鳳說過的“大家都知道”。
“……你猜到了吧?”她試探性地問道。
丁靈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還以為冷大人要憋一輩子呢。”
謝泠不解,“你們真的都早知道?!”
“這般明顯,恐怕只有你自己不清楚吧。”丁靈琳拍着她的肩膀嘆了一口氣,“不過我也能理解,你心裏沒有他,眼裏自然也看不見。”
謝泠被這個只有她不知道的事實給刺激到了,深覺更無法面對冷血。
可是再無法面對,正經的告別還是應該有一聲的,畢竟這些年來冷血幫過她不少忙。
雖然自西門吹雪走後,他們見面的次數越發地少,但回憶起初識至今的相處,她還是很想親口和他道一聲再會的。
兩人在練習掌法的老地方見面,沒有茶水也沒有酒,誰都沒有先開口。
謝泠倒是很想先感謝他一番,但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和裏面流轉的光芒,又覺得他應當不會想聽這些。
良久,他才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謝姑娘一路順風。”
“……會的。”她點頭應下,旋即又補充道:“冷大人也保重。”
明月掛在柳梢,映在一旁的清池中央,隨着微風吹拂晃動不已。
坐在對面的女孩子皺着眉抿着唇重新沉默下來的模樣被夜色襯得十分溫柔,不自覺絞着衣袖的動作其實一點都不文雅,但由她做起來又好像瞬間變得可愛極了。
冷血忽然就回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在這池邊拉起喝醉的她的場景,隔了這麼久,他都能清晰地回憶起她當時喝的那種酒的味道,甜得幾乎惱人。
以至於他後來時常夢到那個味道,手在睡夢中往前伸去,想把人擁入懷裏,可往往尚未觸碰到她便已醒來。
“此去金陵,大約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回來。”她停頓了一下抬起眼來,“冷大人先前說——”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你不用說。”
他不讓她說下去並不是覺得自己聽不了拒絕的話,只是看見她說這話時略顯煎熬的表情十分不忍罷了。
謝泠還愣着,只見他已經拿起了劍站了起來,用一種冷靜又篤定的語氣對她開口道:“會再見的。”
她回過神來,也跟着點頭,“好。”
他們的行李不多,加起來也就一輛馬車。
不過畢竟是穿越后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回出遠門,謝泠沒能免俗地失眠了大半個晚上,第二日睏倦得一進馬車就歪在那睡著了。
她注意不到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那群人,但功力日益精進的陸小鳳和謝星還是注意到了的,一開始還以為是有誰欲圖不軌,結果走了一整天也沒有任何異動,反倒是在夜裏幫他們解決了一夥山賊。
“哎,你說會不會是葉大哥提過的那些人?”陸小鳳悄悄問謝星。
謝星咋舌:“不會吧?我以為只是在合芳齋附近護衛啊,難道還要一路護送我們去金陵?”
他說到這裏,陸小鳳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以冷前輩對姐姐的心意,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謝星以前對冷血的態度,聽到這話是一定要跳腳的,這次卻沒有,反而唔了一聲算是默認。
陸小鳳見他這樣十分驚奇,再聯想到之前他說要欺師滅祖的事,忍不住問道:“你現在不希望楚前輩和姐姐在一起了?”
“你別跟我提他!”謝星翻了個白眼,一臉煩躁。
“其實吧……”他拍拍小夥伴的肩膀,用一種“我比你懂多了”的語氣開口道:“雖然我也勸過姐姐要不就和冷前輩在一起得了,但是她不喜歡也沒辦法呀。”
她和楚留香倒是互相喜歡的,卻還是沒有在一起。
謝星想不明白原因,更煩了,就在他打算取下火堆上的烤雞時,不遠處的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是謝泠!
他和陸小鳳幾乎同時站了起來往河邊跑了過去,雖然也不過幾丈距離,但兩人都用上了輕功,生怕謝泠在這方寸之間出什麼事。
萬幸的是,洗完頭髮的謝泠安安穩穩地站在那裏。
但她的臉上有着不同以往的焦急和驚慌。
而他們倆也是這才注意到,她的腳邊躺着一個渾身濕透的姑娘。
“我方才見她在水裏順流而下,才被嚇到了。”她拍着胸口解釋道,“我原本以為是……結果只是昏迷了。”
陸小鳳皺了皺眉,看向躺在地上的這位姑娘,雖然她的頭髮被河水完全沖亂了,臉色也蒼白得過分,但仍然不難看出,這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從小江小魚就喜歡給他灌輸荒郊野外的漂亮姑娘最好別碰越漂亮越不能碰的思想,所以此刻的他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卻又忍不住多瞥了那姑娘好幾眼。
謝星倒是沒什麼顧忌,就要上前去,卻被謝泠喝止住了。
“你們倆把馬車牽過來,我先給她換件衣服再說,這霜寒露重的,穿着這身濕衣服總不好。”
謝星皺了皺眉,“帶她上馬車沒關係嗎?”
給一個姑娘換衣裳,他們倆決計是不能上去的,萬一在馬車內發生點什麼——
“她昏迷着呢,沒事的。”謝泠知道他在想什麼,頓了頓又道,“況且我也不像以前那般手無縛雞之力了。”
這一點他們倆倒是都清楚的,畢竟偶爾還會同她交一下手看看她練得如何。
現在的謝泠,別的不說,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給昏迷的人換衣服不是件簡單的事,好在謝泠照顧人的經驗很足,折騰了會兒后總算給這個渾身還涼着的姑娘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兩人身量相仿,她的衣服穿在這姑娘身上也還算合身,唯一讓她有點挫敗的是,兩人的胸圍差得實在是有點多。
就在她打算拉開馬車的帘子時,這姑娘也醒了過來。
謝泠一回頭正好對上她疑惑又惶恐的眼神,下意識道:“你不用怕,我只是見到你昏在河裏想救你一把而已。”
“……原來如此。”那姑娘恍然,“多謝你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加上長了一張明艷的臉孔,總叫人忍不住先心生好感,哪怕是還保持着戒心的謝泠也不能免俗。
“姐姐好了嗎?快下來吃烤雞。”謝星在外面喊了一聲。
謝泠忙拉開帘子探出一個頭,“就來。”
烤雞的香味飄散得很快,謝泠發誓她看見了這姑娘下意識吞咽了一下的動作,頓時彎起嘴角,“姑娘下來一起吃吧?”
“可以嗎?”她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而後在她們倆走下去的那一瞬間,陸小鳳撕扯雞肉的動作有了瞬間的停頓。
他見過不少漂亮的姑娘,用江小魚的話說,就是對着所有長得好看的女孩子都是甜言蜜語信口拈來。
但他還是第一回覺得一個姑娘能這麼吸引人的目光。
事實上她的五官和丁靈琳比起來還差一些,與謝泠站在一塊兒也沒有亮眼到能讓謝泠變得平凡無奇。
可偏偏就是這般吸引人。
謝泠見到他這個模樣,心想莫不是他的風流浪子的基因終於要完全覺醒了?哇?!
然而下一刻,他又收回了目光,宛若無事一般地將撕開的雞肉遞了過來,“挺香的,姐姐試試吧。”
謝泠分了一半給那位面色仍舊蒼白着的姑娘,對方低聲道了謝。
“你怎麼會在河裏的?”謝星忽然問。
正小口吃着烤雞肉的姑娘也是一臉困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陸小鳳也皺了皺眉,重新打量了她一下。
哪知她只是點點頭,神情好像還有些無辜,“我真的不知道,我一覺醒來時已在你們馬車裏了。”
她都這麼說了,他們倆也沒問下去,當然內心的懷疑還是沒有消除。
陸小鳳之所以不怎麼太擔心是因為清楚後頭還有一群高手跟着,而眼前這個少女,看上去也並不是武功太高。
她吃東西的模樣很文雅,像個大家小姐,但言談舉止又更像是個江湖人。謝泠只糾結了一會兒就懶得想下去了,大家萍水相逢,吃完這頓了事,日後能不能再見還是未知數,何必計較那麼多。
可是對方大約並不是這麼想的,和他們分食完這隻烤雞后,彎起眼睛笑着感謝他們,還順便自報了家門。
“我叫張潔潔,今日多謝姑娘搭救。”
謝泠沒多想,專註地啃着手裏最後一根雞骨頭,“舉手之勞而已,張姑娘不用介懷。”
說完這句她又有點疑惑,這名字為什麼聽上去也有點耳熟?難道也是什麼很重要的武俠人物?
……真是武俠小說到用時方恨少。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張潔潔又忽然問她。
“我姓謝。”謝泠回過神來,這麼回道。
但她卻沒有注意到張潔潔在這個瞬間彎得更甚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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